第38章 相思未抵此情深

李珪面色蒼白, 半弓着腰,不知道身上遭遇了什麽苦楚, 竟然瘦的厲害,纖細的手腕握着傘, 幾乎要撐不住這輕飄飄的傘了, 他臉上依舊是少年的模樣, 卻又多了葉青微所熟悉的陰郁。

李珉從地上爬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泥水。

李珪冷哼一聲, 避過身, 不想看他。

李珉縮了縮手, 沉默地立在了原地。

李昭的手指輕輕拂過柳葉, 就仿佛在撫摸心愛之人的肌膚,他一身白衣,一手執白傘, 一手拎着一個引魂燈, 引魂燈的燭光在風雨中忽隐忽現。

他像是在為誰披麻戴孝,又好似在殷切期盼某個人的回歸。

“我到前面去看看。”李珪小心翼翼地邁着步子,小步小步地朝河堤前方走去,他的衣服空蕩蕩地罩在他的身軀上,似乎下一刻就會挂不住直接剝落。

李珉垂下眸,眼中的翠色也仿佛順着雨水流走了,他神色空白, 似乎想不起自己要做些什麽,過了會兒, 他才猛地打了一個寒顫,低聲道:“我去後面的堤岸再找找。”

說着他便提着引魂燈走了。

不久,堤岸前後都傳來了一聲聲呼喚——

“阿軟,快回來!”

“阿軟姐,回來啊。”

“阿軟,我帶你回家——”

“阿軟姐,我帶了你喜歡吃的糕點。”

一聲聲喚佳人魂歸。

葉青微站在樹下,雙手捂着頭,難受地靠在樹幹上,正在她仿佛陷入了頭腦中的迷霧。渾渾噩噩之時,她突然覺察到一束冰冷又灼熱的視線,就像是燃燒的冰,她用最後一絲清明抓住這道視線,透過柳葉的掩映、細雨的迷蒙,穿過一川引魂燈水,朝對岸望去。

李昭一動不動站在原地,手中的燈卻滑落到地上。

葉青微微微阖眸,探出兩指揉了揉太陽穴,再睜開眼,眼前卻出現一道白牆,不,不是白牆,是男人着素白衣裳的胸膛,滴落的雨水在衣衫上暈開,黏在來人的肌膚上,映出包裹在冰冷禁欲衣衫下的豔色。

她擡起頭,視線剛觸及他的下颌,額頭上卻驟然被澆下一抔雨水。

葉青微:“……”你到底是來追思我的,還是來報複一下的啊?

她用兩指撩開貼在額頭前濕漉漉的劉海兒,怨氣滿滿地凝視着他。

李昭一怔,慢半拍的擡起頭,原來是他太緊張了,竟不小心将傘傾斜了,傘面上的雨水便全都澆在了矮小的葉青微頭上。

他連忙扔掉手中的雨傘,陪着她一同淋雨。

葉青微:“……”你怕不是個傻的吧!你不要那傘可以給我呀!

兩人面對面站着,大眼瞪小眼。

細密的水汽在他的睫毛上凝結成水珠,李昭眨了一下眼睛,水珠掉落下來。

葉青微緩緩一笑,他卻猛地上前躬身,雙手插進她的腋下,抱住了她。

葉青微雙手放在他的肩膀上,推拒他。

李昭卻像是被觸動了什麽逆鱗,更加兇狠用力。

葉青微被他壓迫,後退幾步,後背抵在樹幹上。

他壓着她,呼吸灼熱、急促,卻久久不語。

葉青微側頭,他的呼吸噴在她的脖頸上,原本被雨水淋的冰冷的肌膚被他滾燙的呼吸燙熱。

明明如此冰冷的一個人,卻有如此滾燙的呼吸。

葉青微重新扭過頭:“現在是什麽時候?你們來是……”

她話音未落,冰冷的還沾着雨水的唇卻突兀的被一個灼熱的吻吞沒。

他的雙臂如此用力,像是要将她用力揉進身體裏,她的氣息,她的身子,她的一切全都被他籠罩住。

他的手沿着她的曲線滑下,像是在用自己的手丈量着她的生命。

細細的雨絲,輕薄的水霧,如同一張粉紅的蛛網,黏住二人,将兩人緊密地纏繞在一起。

李昭他這是……

他慢慢松開手,黝黑的雙眸凝視着她,無波的陳潭也泛起了水花。

她剛剛張開口,他又貼了上去,一動不動,許久才沙啞道:“你回來了,即便是靈魂也好。”

她又死了?究竟是怎麽一回事?明明他們的樣子只是少年時的模樣。

葉青微猛地一個激靈,突然想到腦中總是會莫名其妙升起的記憶,以及早亡的那位古蓮才女葉青微,低頭看向自己的手,那裏空無一物,然而,下一刻,他的手就覆了上去,與她十指相扣。

“不要看了,沒關系的,那個痕跡……沒有關系的。”

死的是有古蓮印的葉青微,那他為什麽會看到她?

葉青微雙唇發顫,低聲問:“她……我究竟是怎麽死的?屍體在哪裏,我要去看看。”

李昭握着她的手,輕輕搖了搖頭,他眼中的墨色快要和雨水一同流下,卻努力翹起唇角,低聲道:“不能看……你還是一樣美貌,沒有變過。”

他的手指撚起黏在她臉頰邊的碎發,輕聲道:“我只恨沒有在你活着的時候對你說這句話。”

“阿軟——”他雙手捧住她的臉,雨水從他的眼角滑下,他努力笑着,“我心悅你,願永以為好。”

“殿下,恕我難以……”她的唇又被堵住了。

明明這個人一身潔癖,怎麽現在又好像沒有了?當初兩人在宮中相伴時,他都沒有這麽孟浪,這個李昭該不會是假的吧。

她正想着給他一個厲害,讓他立刻松口,他卻一手握住她的手腕,一手探進她寬敞的袖子裏,灼熱的手指劃過冰冷的肌膚,帶來一股股顫栗,突然一個冰涼的物什扣在了她的手臂上,李昭随即松手,後退幾步。

葉青微立刻掀開袖子,李昭卻略微羞澀地垂下眸,側了側身子。

你剛剛吻我的時候怎麽不知道羞澀一下?

她低頭一看,只見白皙的手臂上纏繞着三股纏臂金,纏臂金上嵌着紅色的寶石,像是相思豆。

又是纏臂金,又是相思豆,這怕是定情信物吧?

“不行,這個我不能收。”葉青微想要将這三股纏臂金褪下來,再一擡頭,眼前卻沒有了人影,只是手臂上還帶着纏臂金纏臂金才證明她方才不是在做夢。

葉青微踏出樹下,卻覺得雨比方才更小了,霧氣也消散了很多。

“阿軟——”

“阿軟姐——”

遠處還是有人叫着她的名字。

她迅速提起裙擺朝着聲音傳來的方向跑去,踩過積水,穿過小巷,沒走多遠就聽到了崔澹的聲音:“你們都有病是吧?在這個鎮子裏随便喊名字是不行的。”

“喂,你什麽意思!”王子尚怒道。

崔澹冷嘲熱諷道:“啞巴婢女沒有說話的份兒。”

“你!”

“崔澹,你不要太過分,我們只是在抓緊時間找阿軟而已,”李行儀急切道:“別在這裏說有的沒的,咱們快些找。”

“怪不得老師讓你作護衛,一副四肢發達,頭腦簡單的樣子。”

王子尚和李行儀頓時怒道:“那也總比你做小厮好吧!”

“不,阿澹不是這個意思,這個地方只有在喚魂的時候才能大聲喊一個人的名字,這是忌諱。”崔灏溫和的聲音響起。

“喚魂?”

“什麽意思?”

“意思就是說,人死後,你可以将屍體運到這個地方,再喚他的名字,那樣你們就能見到死人的魂靈了。”

“你又是從何處知道的?”

崔灏低聲道:“就是方才和阿澹一同喊名字的時候被一黑衣男子叫住了,他讓我們不要這樣瞎喊。”

“切,他自己不也是在瞎喊?”崔澹憤憤不平。

“他是在喚死者的名字。”

正在這時,一股寒風掃過,衆人都覺得毛骨悚然,耳邊卻傳來幽幽話語——

“你們還真是一直在咒我啊。”

“啊!”王子尚被吓了一跳,一把薅住了身旁的李行儀,李行儀則被吓得僵住了。

崔澹也吓了一跳,等看清來人,才第一個反應過來道:“鬼吼鬼叫什麽,是阿軟姐。”

王子尚和李行儀立刻扭頭,就見葉青微全身濕漉漉、酮體隐約而現的模樣,兩人動作一致地捂住鼻子,擡起了頭。

崔澹扭頭道:“喂,你,把衣服脫下來。”

崔灏原本已經在脫了,聽了崔澹的催促有加快了速度。

“阿軟跑到哪裏去了,老師和師娘擔心壞了。”崔灏将外衫罩在她的身上。

葉青微的視線掃過幾人,都是少年青澀的模樣,看來她是回到自己的光陰軌跡上了。

她攏了攏外衫,低聲道:“你們找了我多久。”

跟在最後的盧況上前替她撐傘道:“從中午找到傍晚,你去哪裏了?”

葉青微側着頭,饒有興味地打量他,盧況輕咳一聲,不再發問。

“我想問,你們這都是什麽打扮啊?”

李行儀和崔澹倒也罷了,都是普通不起眼的布衣,只是李行儀腰間別着一把劍,而崔灏身上的衣服看着要比兩人更好一些,最奇葩的當屬王子尚,他居然穿了一身女裝,雖然臉上未怎麽施妝容,只是他本就生的明媚,頭發一绾,就更加像個不安于室的小娘子了。

“噗嗤——”李行儀沒有兄弟愛,捂着嘴笑出聲來。

王子尚拉着臉,咬着牙道:“沒,沒什麽,只是懲罰,懲罰而已。”

崔澹笑道:“啞巴婢女不許說話。”

王子尚“哼”了一聲,當真不再說話。

“快點去找老師報平安吧,要是再找不到你,我們都準備報官了。”

幾人簇擁着葉青微前往馬車停靠的地方回合,一路上說着話,話題卻不知道何時落在了崔灏和崔澹遇見的那位黑衣男人身上。

“他穿黑衣,手執一把黑傘,跟一個瞎子說些莫名其妙的話,”崔澹撇了撇嘴,“那瞎子更是神棍一個,說我有仙緣,不如跟着他學習通鬼神、判生死一道,還真以為我是那些鄉野村婦不成,我啐了他一口,說我從小到大不知道被多少人說有仙緣、佛緣,每年打斷的那些假道士、假和尚的腿比他過的橋都多。”

衆人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葉青微也忍不住低頭含笑。

這位盲眼先生可當真運氣不好,居然碰上了崔澹。

“不過,那位黑衣男子倒是不簡單,我似乎曾經在哪裏見過?”

“什麽黑衣男子?”見他們回歸,立刻迎上來的葉明鑒微微一怔,急切發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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