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1)
雪花還沒有落到李均與伍雉的身上,就在他們騰騰的戰意中融化,變成水滴落于地上,将積雪了的院子滴出一塊黑黝黝的泥地,在一片銀妝素裹的院子裏,分外礙眼。
時間對于李均來說,是不利的。他們用計引走了護衛伍雉将軍府的多數衛士,如果不能在這些衛兵回來之前解決戰鬥,他們的奇襲便會徹底失敗。
但伍雉的防守非常嚴密,他的氣勢沒有絲毫松洩的際象,而且,李均可以感覺到對方施加的壓力仍在膨脹。李均全力跑了起來,用他所能做到的最快速度沖向伍雉。
伍雉立刻感到山岳般的壓力。他雙手握住刀柄,将靈力貫注于刀身之中,腰刀發出耀眼的紅芒,在白色的院落裏分外搶眼。他知道李均的一擊必然是傾盡全力的,只要能防住這一招,那麽他的反擊将令李均無法可逃,這也正是他的戰術。
陸翔臉上卻露出了笑意。在李均出手的一瞬間,他明白了李均的想法。果然,當伍雉全部注意力都在迅速接近的李均身上時,李均的短劍幻出金色的光華,以數倍于聲音的速度飛擲向伍雉。
伍雉全力去格擋這道金芒,對手擲出短劍,也就意味着将空手迎接他的反擊,他已經勝券在握了,他對自己格擋開這一劍非常有信心。
當短劍夾着巨大的殺意進入了伍雉的攻擊範圍時,伍雉積蓄的靈力一瞬間爆發,刀在空中灑下紅色的網,卷起狂龍般的靈力。伍雉可以肯定不但那柄短劍,全力擲出短劍的李均都會在他一刀下化作血肉碎片。
粉紅色的血霧緊随着肌體的破裂而擴散。伍雉微微一笑,但笑容立刻被巨大的痛苦所取代,他看到血是從自己的喉嚨中噴出的,意識随着血的流出而逐漸消失,他掙紮着想站住,但雙腳不聽他使喚軟了下去,在倒地前,他還來得及嘟哝聲“這怎麽可能……”
李均抹去頭上的汗水,雖然只是一個回合,但他已經盡了全力。先是用力擲出短劍吸引伍雉的力量,緊接着利用短劍後的細鐵練控制短劍的飛行,在伍雉全力都發出後刺入他的喉嚨。這樣的招數即使是陸翔也無法施展出來,而李均能做是因為他身體中有那紅龍之力。
陸翔有些厭惡的看着地上的屍體,李均老實不客氣地用伍雉自己的刀将他的頭砍了下來,伸手提着走出了院門,那一群被孟遠神勇所驚的衛兵見到“岚國之柱”的首級,還不等李均發話就一哄而散。
“身為軍人,卻怕死。”跟随出來的陸翔搖了搖頭,“這也許是亂世始終不止的一個原因。”
孟遠卻哈哈笑了起來:“他們越怕死越好,可以省我們不少手腳。”
李均也笑道:“不錯,現在我們只要接收吳陰城就可以了。”
他們說的十分輕松,但心中都明白,只憑三個人無論如何也不能接收由五萬人鎮守的城,還好的是,吳陰本來就是蘇國的城,陸翔早就在城裏布下了線人,由他們聯絡仍心懷故國的人士。那五萬守軍倒有一半是吳陰本地人,沒有人逼了自然立刻投降,而其餘岚國士兵見到伍雉的首級便已破膽,兵敗如山倒,半日以後,無敵軍便順利進入吳陰城。
兵不血刃奪取吳陰的消息讓蘇國舉國振奮,一時間處處都是收複失地的呼聲,就連一向主張割地退讓的丞相吳恕也轉而支持一舉擊潰岚國之兵,收複北方失地了。數十年來無數蘇國志士踏破吳嶺山脈的願望似乎就要實現了。
唯一主張暫緩進攻的朝中大員,恰恰是奪取了吳陰城的陸翔。三人之力奪下吳陰,在別人看來是他再次施展了兵法中的妙手,但他自己明白,這樣的計謀,不可能從根本上解決問題。
“如今之計,非即刻北伐,而是聚養生息。”在上國王李構的表中,陸翔懇切地說,“三十年來,蘇國無日不戰,民力疲憊。陛下及位,雖力行新政,廣招賢能,國運由此中興。但欲以一戰之勝,得百年之功,傾全國之力,冒臨淵之險,非智者所為。陛下聖明,當知其不可為也。且吳陰之戰,敵國不過一小敗,我軍亦未得大勝。現敵寇仍有雄兵數百萬,我國可戰之兵不過二十萬,前方将士縱然奮不顧身以報國家之恩,亦無法取勝。”
緊接着,陸翔将眼光投得更遠,雖然他明知自己表中所言之事,已經超過為将者的範圍,但他以為,在全國都盲目樂觀之下,有很大的必要向國王施加影響,以免給國家帶來無法挽回的損失。
“以小臣之計,當今天下,雖諸國林立但必不久遠。諸國百姓厭戰之心日久,神洲黎庶欲一統之意已明。陛下當修身養德,行外聖內王之道,如此,則我蘇國統一神洲之日,屈指可數。”
“臣敢為陛下籌劃,請陛下決此五事。其一,先立太子。陛下年歲已高,雖身體強健,但諸王子年歲亦長,不及早定大計,必起蕭牆之亂。其二,請廢公田之制。先王定公田之制,原為免百姓弱者受強者吞并之故,現今富者之地連阡接陌,而貧者無立足之所,先王之意已違,陛下當改行新制,此事可交大司農議決。其三,陛下宜赦天下奴婢。各地豪強恃勢不法,多養奴婢,致使國家無兵稅之源,陛下廢公田制後,以公田分奴婢,一則可廣財源,二則可增丁口。其四,陛下宜頒召天下,對于常人、羌人、越人、夷人、戎人一視同仁,以收各族之心為我所用。其五,陛下宜嚴獎罰之制,使立功者即受賞,違法者即受罰,不可拖延日久,以失民望。如是,則蘇國幸甚,天下幸甚。臣兵馬副帥陸翔惶恐上書。”
李均一邊舉着火炬一邊默記着這五條對策,沉吟許久,他道:“這五條都切中當今之弊,如國王陛下真地執行的話,三十年後,蘇國便可統一神洲。副帥于治國之道,不下于用兵。”
陸翔微微一笑道:“這些對策并不是我想出來的。提出這些對策的,是一個奇人,這些,不過是他的萬分之一。”
李均悠然神往,能讓陸翔嘆服的,又不知道是什麽樣的人物。但他沒有問下去,只是說:“副帥以為,這一番诤诤谏言,陛下能接受嗎?”
一時間帳裏都沉默了。火炬畢畢剝剝跳動片刻之後,陸翔臉上露出一種凄然的神色。李均心中“登”地跳了一下,升起了不祥的預感。追随陸翔三年來,無論戰場上的變化如何波動詭谲,無論朝庭中如何勾心鬥角,陸翔還從來沒有這樣凄然過。
“那個提出這些對策的人,是岚國的一個隐者。叫鳳九天,将來你或許會見到他。他就住在岚國陵江城外梧桐嶺。”陸翔轉過話題,李均的思維也被他輕巧地拉回到鳳九天的身上。一些時間後,當他再回想起這事時,他才知道,陸翔看是無意地轉開話題,實際上是含有深意的,這個奇人的對策,對于蘇國國王李構來說是無用的,但對于他李均來說,則是非常有用的。
驿站的快馬将陸翔的上表很快就送到了蘇國京城柳州,照例先落到了丞相吳恕的手中。反反複複仔細揣摩後,吳恕忽然哈哈大笑起來。
“有病啊?”他的妻子白了他一眼,雖然神洲的女子都講究三從四德,但吳恕的妻子熊夫人卻一點也不怕權傾一時的丈夫,相反,吳恕對這個善于出謀劃策的妻子有幾分敬畏。
“陸無敵啊陸無敵,他一向謹慎,這一次卻落了把柄了。”搖着手中的上表,吳恕掩飾不住興奮,“這一次可以讓他歇歇了,那邊催得正緊呢。”
熊夫人心照不宣地知道那邊是指誰,蘇國的丞相被岚國買通的事情別人不知道,身為妻子的她卻一清二楚。她伸手從吳恕手中奪過上表,略略看了一遍,詫異地說:“沒什麽啊,全是一番為蘇國大計着想的事。”
吳恕又将上表奪回來,得意地說:“這你婦人就不懂了。本國最忌就是武人幹政,陸翔借吳陰大勝之功而向陛下提出這些對策,而且五條都是關系到國之根本的,陛下即使不懷疑他意圖謀反,也會擔心他功高震主。陛下雖然聰明,但也多疑,只要再有人略一提,陸翔的軍權立刻會被削去。”
熊夫人本能地噗笑了一下:“哼,你這老賊除了尋花問柳又懂什麽?”
吳恕心中高興,半開玩笑地向熊夫人施禮說:“那麽夫人除了尋花問柳,還懂很多啦。那就請夫人教我。”
熊夫人本來只是習慣性地同吳恕賭氣,這時心中一動,說:“陛下恐怕不會為這事殺了陸翔,閑置他兩年便又會重新啓用,到那時你日子又不好過。我看斬草除根,要解決就不留後患……”
吳恕臉色恢複平靜,仍舊是平時喜怒不形顏色的樣子,只是用陰森森地目光盯着熊夫人,熊夫人回視的目光則比他還要陰冷,兩個人的腦袋逐漸湊到一起,小聲嘀咕起來。
十餘日之後,蘇國主帥傅斂領着趕來增援的部隊抵達吳陰,也帶來了國王李構的聖旨。在對陸翔奪取吳陰進行褒揚之後,還勉勵陸翔乘勝追擊,把岚國軍隊徹底趕出蘇國領土。
宣讀完之後,傅斂在上位中坐了下來,陸翔則陪坐于一側。陸翔對于自己上表之事心中尚有疑問,問道:“不知下官的上表陛下看了沒有。”
傅斂和顏悅色地道:“陛下看了,對陸帥拳拳為國之心甚為贊賞。”
“既是這樣,為何還要繼續攻擊?”陸翔不解地道,“當今之事,不是舉全國之力與敵寇決生死之時啊。”
傅斂不動聲色,“陛下聖明,自有長遠之計。陸帥放心,我這次為陸帥帶來的援軍三十萬将陸繼趕來,以陸帥之能,區區岚國小寇,不足挂齒。”
陸翔從傅斂的臉上看不出什麽來,傅斂之所以位在于他之上,為蘇國的兵馬大元帥,一方面是因為他是國王李構的舅子,另一方面也因為他為官多年,早對察言觀色這一套熟谙在心。對于傅斂領着三十萬軍隊趕來支援,陸翔心中還是挺感動的,他對蘇國國力非常明了,這三十萬,确實是蘇國的精銳。五萬鐵甲騎兵,五萬輕騎兵,十萬鐵甲步兵,三萬輕步兵,六萬士卒,還有,守衛都城的一萬法師隊伍也奉命趕來,這對于一向只指揮幾萬兵馬的陸翔來說,确實是前所未有的信任。
但陸翔也明白,這種信任并非無限。派身為總帥的傅斂為副帥增援,其實也就是監視他,對此陸翔倒很坦然,傅斂并不懂軍事,只要他呆在吳陰別亂動,即使不能打敗岚國,維持不勝不敗之局他還是有信心的。
然而,傅斂下一句話讓陸翔立刻明白了國王李構的意思。
“此次三十萬大軍倉促而來,物資補給還未跟上,不宜久戰,陸帥還是早日出兵打敗岚國賊寇。”
李均站在陸翔身後一揚眉,幾乎要發作了,但陸翔感覺到他身上靈力的波動,回頭瞪了他一眼。軍中規定,下級軍官要是随意打斷主帥議事,是要被斬首的。李均雖然不懼,但也只有忍着。
将傅斂送到當初伍雉所住的将軍府,陸翔一直與普通士兵一樣住帳幕。大營中只剩下無敵軍的将領,孟遠再也忍不住說:“大軍未動,糧草先行。既然沒有充分準備,為何還要打這一仗?”
陸翔皺眉道:“孟遠,不要胡亂議事。”
李均已經平靜下來,他說:“現在還可以拖,等到糧草辎重到了再戰不遲。”
陸翔面露苦笑,沒有別人比他更清楚的了。既然已經決定了,國王李構是決不會讓他拖下去的。
果然,帳外衛兵來報:“有京城金令使者來見副帥!”
營帳中人面面相觑,身兼主帥、援軍、聖使三重身份的傅斂剛到,為何傳遞緊急聖旨的金令使者跟着就來?陸翔剛剛領衆人出帳迎接,那個金令使者已經急匆匆跑了進來。
軍中禁止有人騎馬馳騁,因此金令使者是下馬跑進來的:“陛下有令,問兵馬副帥為何還不出兵?”
還不等陸翔解釋,那金令使者拱了拱手道:“陛下急等我回去回複,金令已經傳到,下官就告辭了。”又是小跑着出了軍營。
陸翔仰天笑了笑,聲音異常嘶啞,然後回到中軍帥位上,下令道:“王顯,你在三日之內督運三萬人一月之糧,不得有誤。陳良,你為我拟定檄文傳替岚賊侵占的我大蘇領土。黃選,你遣細作偵察岚賊主帥伍威主力在何方,擒賊先擒王。李均、孟遠,你二人巡檢諸營,随時侯命。”
李均張口欲說什麽,但終究沒有說出來。陸翔一一安排安軍務後,大聲命令道:“諸将必需在三日後前來繳令,過期不至此,軍法處置!”
衆人悚然而退。但這三天,李均覺得異常難熬。自京城趕來的金令使者接踵而來,三天來了十九位,都只是一句話:“陛下有令,問兵馬副帥為何還不出兵?”陸翔不以為意,仍和平常一樣主持軍中事務,只等三天後準備完畢再出兵。
岚國主帥伍威這幾天也很忙碌。吳陰城中偵察的細作接二連三來報,不斷有金令使者催促陸翔出兵,陸翔軍中也确實在作進行大戰的準備。
伍威威名雖然比不上岚國之柱伍雉,但比之這個大意又貪心的堂兄,伍威則要穩重得多。因此他沒有絲毫怠慢,将能做的一切都做了。
“我們真的能打敗那個陸無敵嗎?”
親信在私下裏問他,他只是笑笑,無論如何也不肯回答。他自然不會告訴別人,陸翔這一次出征實際上是為了速戰速決。而他也正希望與陸翔速戰速決。
吳陰之戰陸翔僅用三人便奪取十五萬人無法攻破的重鎮,這令岚國軍隊士氣低迷,所占領的地方中蘇國人的反抗也死灰複燃起來。因此必需要一場大勝來逆轉局面;近百萬岚國大軍在吳陰失守後迅速集結,雖然早有準備,但補給時間一長便會大耗國庫,僅糧草一項,就比之平日要多開支兩倍,與此相比,伍威倒有些羨慕陸翔只需考慮三十萬人的吃喝,這也使得伍威必需選擇速戰速決;而且,從蘇國京城裏傳來的秘訊,這一戰,是徹底擊敗陸翔的最好時機,必需要引陸翔出來決戰。這一切,都迫使伍威不得不也冒一下險。
最好的誘餌自然是身為岚國主帥的自己了。應該說伍威的膽魄也是超一流的,其他将軍都巴不得離陸翔越遠越好,只有他不但要主動去引陸翔出戰,而且還要把自己的柔軟的腹部暴露給陸翔。
因此,陸翔派出的細作略費了點力就得知伍威屯軍十萬于黃連城,而且周圍的各部隊分頭去包圍吳陰的消息。
陸翔冷靜地聽完細作的報告,細作退下後他掃視了帳中将領一眼,問:“諸位認為伍威是什麽意圖?”當他問這話時,眼睛實際上只看着李均一人。
“誘敵之計。”李均用四個字表明了自己的看法,陸翔從他眼中閃爍的光芒中看出他心中所想的,卻故意問道:“何以見得?”
“再愚蠢的将領也不會随意來進攻吳陰。”除非他是象陸翔這樣的軍戰天才,李均心中有一句話沒說出來。他眼中的光閃了幾下,接着說:“況且岚國新敗之後士氣不振,我是主帥必定會選擇場容易些的戰鬥鼓舞士氣,僅這一點就足夠了。”
陸翔激賞地點了點頭,他的眼光一轉,問道:“那我軍該如何應付?”
“既然是誘敵之計,那我們就按兵不動。”有人獻計道。
“不如以虛兵應付伍威,我軍主力轉攻岚國本土,逼其自救。”又有人出主意道。
“你以為呢?”雖然早已經拿定主意,陸翔仍示意李均回答。
“既然伍威為我們設置了個陷阱,不用豈不浪費,”李均臉上沒有表情地盯着陸翔,他知道自己說的就是陸翔心中想的,但他寧願陸翔否決自己的意見,“主帥佯攻伍威,戰至一半便全軍潰敗,伍威為求全勝必定追擊,必被引入我軍埋伏之處。”
“好。能讓伍威不肯放棄的戰利品,自然是我陸翔的項上人頭了。”陸翔豪氣沖天地道,“李均所言正合我意,事不宜遲,我軍兩萬人突擊黃連,一定要生擒伍威。”
詳細策劃完後,陸翔面色一冷,道:“王顯何在?”
衆人早就發現奉命督辦糧草的王顯沒有來,只有他的副将代他點卯。在軍紀森嚴的無敵軍中,這樣的事情是很少有的。那副将有些害怕,低聲道:“王将軍,被傅大帥請去了。”
正這時,王顯急匆匆走了進來,先是向陸翔行了一個禮,道:“下官因被傅大帥喚去,來遲一步,還望副帥恕罪。”
陸翔搖頭道:“軍法如山,怎能寬恕。念你身不由己,死罪可免,推出去杖擊二十!”
王顯霍然擡頭盯着陸翔,道:“下官與傅大帥是兒女親家,請副帥給傅大帥留些情面。”
陸翔面色更為森冷,道:“那麽傅大帥喚你去是些家常私事,因私誤公,責罰加倍,杖擊四十!”
武士不管王顯的哀求把他拖了出去。陸翔仰面看着帳幕頂部,半晌道:“李均,糧草之事至關重要,現在王顯不宜再督辦此事,你來負責吧。”
李均應聲允諾,心中略有不滿,雖然糧草重要,但他更願追随在陸翔身側,但他知道軍令如山,王顯就是個活生生的例子。
軍事會議散了之後,陸翔獨自去見傅斂,一則要把作戰決定向他彙報,好歹名義上他還是這次的大帥。二則同他協調一下,當引出伍威的部隊時,他要領軍前去接應;三則杖責王顯的事也該向他說聲。
傅斂聽他一一說完,微笑道:“陸帥,本官的帥位只是虛的,運籌帷幄統兵帶将,本官都不如你,你如何說,本官便如何去做就是。至于杖責王顯,更是關系軍法,無需多加解釋。祝陸帥此去旗開得勝。”
沒想到這個難纏的老狐貍會如此爽快,陸翔總算略放下一點心事。
次日天未亮,兩萬無敵軍就悄然離開了吳陰城。雖然大雪尚未化盡,但無敵軍在陸翔激勵下以驚人的速度,一連突破岚軍四處壁壘,斬殺将官數十名,直指黃連。
伍威一面感嘆陸翔進軍之速,一面下令各路兵馬立刻回軍,完成對這兩萬孤軍深入的無敵軍的合圍。但戰局的變化出人意料,陸翔在一連攻打黃連五日之後,就在岚國軍隊完成合圍之前,突然退軍,令岚國軍隊勞而無功。
不甘心讓陸翔就這樣跑了,岚國大軍緊跟着追了過來,數十萬大軍追殺為數已經不足兩萬的無敵軍,伍威仍嚴令不得追得過緊,他始終懷疑,陸翔肯定又設下了什麽奇計。
果然,追趕到通往吳陰的一處要道寶瓶口時,無敵軍不再敗退,反而就地駐防。伍威觀察了當地地勢後,倒吸了口冷氣,下令部将們也就地駐防,不得進攻,另外命令部将率軍向無敵軍側後方迂回圍他,以斷陸翔退路。
有個副将不解地道:“寶瓶口地勢險要,我軍應乘陸翔立足未穩迅速出擊,為何要在這同敵軍對峙?大帥曾說我軍不利于久戰,此刻陸翔退軍正是消滅他的好機會。”
伍威搖頭道:“陸翔用兵,從來無跡可循,我料他突然據守此處,必有奇計,而且寶瓶口地勢險要易守難攻,是用兵之地,陸翔之所以将我們引來,其意也是在此。此時不可追。當陸翔得知我軍迂回包圍,他必然會棄守寶瓶口,我軍再追不遲。”
果然,在雙方對峙兩日之後,陸翔見伍威并不急于進攻,而且派人去斷後路,真的從寶瓶口退軍。得到這個消息,岚國士兵士氣一振,紛紛要求即刻追擊,雖然伍威再三反對,最後也只得讓一将領兵前去追趕。
這員岚國将領雖然立下軍令狀,但心中對陸翔還是有些顧忌。因此追上後并未輕率出擊,無敵軍殿後部隊也嚴陣以待,雙方打起了正面戰。雙方剛一接觸,戰鼓聲雷一樣轟鳴起來。本來擂鼓前進鳴金後退,這是戰場上混亂局面中維持指揮的常規,但無敵軍的鼓聲催得越急,無敵軍崩潰得就越快。本來已經作好硬戰準備的岚國軍先是一怔,接着紛紛大喜起來,以為無敵軍已經不聽指揮了,于是全軍沖殺過來。
可能也是意識到敗北不可避免,擂鼓沒有任何用處了,當岚國軍隊打亂了陣形沖殺時,無敵軍中軍鳴起了金鑼聲。伴随着金鑼聲,岚國追兵的噩夢開始了。原本雜亂無章的無敵軍潰兵突然轉身逆襲,思想上沒有準備的岚國軍隊無法抵擋住突然間狂野起來的敵人,誰追得最快誰就被擊殺得快,無敵軍的勇将孟遠僅一個回和就斬殺了統領追兵的敵将,他森然的殺意令岚軍大亂。鬥志受到嚴重打擊的岚國軍隊開始逃走,盡管在數量上他們仍占優勢,但被數量占少數的無敵軍狂追,如果不是伍威早作好準備,整個岚軍主力就要被這不到一萬的無敵軍殿後部隊擊潰。
獲勝後的無敵軍似乎不滿意,一面大聲笑問“誰告訴你們擂鼓就非得進攻鳴金就只能後退的了”一面唱着戰歌撤退。伍威得到這個消息後苦笑着搖頭,說:“陸翔用兵,将所有的軍事傳統都打破了,根本不按常規來,普通人怎麽是他對手?”
營中諸将都赫然失色,但伍威忽然振作起精神,說:“現在可以全力追擊陸翔,他料我軍新敗不敢追擊,這次我也來一次不合兵法出擊!”
雖然嘴中如此說,實際上的原因他自己明白,陸翔還是有埋伏的,因為,那個埋伏的人,早就把陸翔的計劃告訴了他。
蘇國中興十四年十一月九日,天依舊幹冷,哈出的氣幾乎立刻變成冰渣落下來。“下雪不冷化雪冷”的民間諺語果然有道理。天沒有再下雪,而是放晴了,紅通通的夕陽不但未能給大地增上一分半點的暖意,反而讓大地銀閃閃的,冷得晃眼。
寒冷的北風将軍旗吹得烈烈作響。李均行在隊伍的最前頭,一片銀妝素裹中,他鮮紅的頭盔格外顯眼。道路上的積雪雖然已經被清除,但天寒地凍,他這支不足千人的押送糧草的隊伍仍然步履維艱。他皺起眉向前方凝視,但什麽也看不見。
前天得知陸翔已經自寶瓶口撤軍,這是在陸翔計劃之中的,但李均仍有強烈的不祥預感。按道理,傅斂應迅速派兵到前方狼山一帶埋伏,痛擊追擊的伍威軍。從這兒道路上的痕跡來看,确實有大隊人馬經過,只是傅斂前進得似乎急了些,并不是原先計劃的時間,數量上也遠沒有三十萬之巨。
而且,更重要的是,為何又有這大隊人馬撤退的痕跡?雖然撤退得很整齊,不象是敗軍之後的樣子,但如果獲勝,全軍應該是前進直指黃連……
冷風中傳來了危險的氣味。幾乎是本能地李均下了決定:“細作,迅速前行十裏,看看沿途是否安全。向導,這附近有無可駐紮的所在?”
細作領命而去,向導卻有些不解:“将軍只要趕緊一些,天黑時抵達前方十五裏處的鎮子就可駐紮。”
“不,就這附近有沒有可以駐紮的地方?”
“離路不遠,倒有座廢棄的土城,這原是我大蘇屯軍所在,自從為岚國侵占後便一直廢棄,只怕駐紮起來沒有前方鎮子方便。”
詳細問了土城的情況,得知土城依山而建,旁邊有大片的森林,城中雖然沒了駐軍,但當年打的幾口井仍舊有水,李均心中略微踏實了些,留下兩騎等侯細作,便下令全軍進入土城。
這隊運糧兵是陸翔無敵軍本部,而且多是李均從各處流浪兒中招驀的少年戰士,對李均非常崇敬。而且無敵軍有“饑不得擄民一飯,寒不可奪民一柴”的軍紀,因此對于駐紮地并沒有太多的講究。在土城中紮下營寨後,李均又連派了數騎前去探聽消息。并不是他謹慎的過分,而是他總覺得心狂跳不止,似乎有什麽大事發生。
“将軍,你看!”站在土城城牆上,一個士兵指着北方天空向李均呼道,李均擡眼望去,大白天中仍可見一顆金黃色的流星,在空中緩緩飛行。不久他便隐隐聽到流星劃破空氣的震動聲,流星逐漸變大,可清楚的看到,這顆流星是顆六芒星。
“怎麽回事?”李均厲聲問道。沒有人回答,這時,他派出的細作縱馬狂奔過來,大叫道:“前方有岚賊大隊人馬!”
李均不為人覺地打了個冷戰,岚國軍隊在這個地方突然出現,也就意味着,前方的無敵軍,以及前去增援的傅斂軍隊,已經被包圍了。
正當李均強自按住心中的憂慮之時,那顆流星轟然落在距土城約二十裏之處,光芒四射,良久才消失。
“全軍上城!”李均揚眉高聲命令,他聲音冷竣如山,令本來有些惶惶的軍心稍稍安穩。李均轉眼看到大片的樹林,又下令道:“蘇響,你領兩百人盡快伐木入城,周傑,你領兩百人在城上了解,其餘人等,一起加固城防,不得有勿!”
兩名百夫長領命而去,李均異常渴望能親自到前方看看,但又擔心自己走後這小支部隊會潰散,心中焦慮不安,卻又不能在臉上表露出來,只能拿些石頭出氣,傾力将一塊塊石頭堆上城垛。
“副帥,不會有事的。孟遠,你一定要照顧好副帥,否則我會殺了你的!”李均心中在無聲的吶喊。
半日之前,陸翔與孟遠領着無敵軍退了下來。
經過他不斷用計,伍威與他領的十萬大軍已經逐漸和後繼部隊拉開距離,只要傅斂的接應部隊能及時趕上,一戰擒獲伍威的可能性相當大,即使不能捉住伍威,乘勝擊潰岚軍主力是不成問題的。
勝券在握,但陸翔心中卻高興不起來。一将成名萬骨枯,他在戰場上的功績越大,也就意味着兩國孤兒寡母的哭泣聲越大。而且,居于後方的國王大臣們是否又會想乘勝逆侵入岚國?
前方該是蘇國接應部隊會合之地了。陸翔收斂心神,坐在馬上放眼望去,除了大片的針葉林,什麽也看不見。
心中的隐憂增長了幾分,陸翔下令細作上前偵察,部隊保持陣形随時準備接戰。
細作乘馬沖向前方,在進入林子的那一剎那,他在馬上搖了一下,就跌落下來。
“有埋伏!”陸翔看着無數岚國軍隊吶喊着沖出樹林,心中大為驚訝,他原本定為伏擊伍威的地方,卻成為岚軍伏擊自己的所在。
但時間不允許他過多思考,後面伍威的主力很快也将沖上來,必需在岚軍合圍之前殺開血路。陸翔大聲命令:“孟遠,領一千鐵甲騎兵為先鋒,沖開一條路,陳良、黃選,你二人領中軍緊随在後,鐵甲步兵随我墊後!”
“副帥領中軍前進吧!”陳良大聲道,“副帥國之基柱,不能輕身冒險。”
陸翔眼看着從林中湧出的岚軍越來越多,心知無法突圍了。他環視周圍将士,将士們都無所畏懼地盯着他,任敵軍聲勢浩大也沒有露出絲毫怯意。他仰天狂嘯了聲,然後大聲道:“陳良黃選,你二人領步兵向西突,孟遠,樹我帥旗,我二人領騎兵向北突!”
将士們明白了他的意思,他是想以身為餌,好為其他人尋到突圍的機會,不等将士們反對,陸翔森然道:“這是軍令!突圍成攻後迅速趕往吳陰求援,我軍不是沒有機會,吳陰援軍此時正在趕來的路上,正好與我軍背腹夾擊岚賊!”
只來得及說聲“副帥保重”,陳良黃選就只能目送陸翔與孟遠領着騎兵向北沖了過去。陳良道:“副帥軍令不可違抗,黃兄,我們快走!”
黃選從他眼中看出他的意思,他們這一隊如果能夠全力攻擊,也可以吸引住岚軍的主力,從而為陸翔贏得時機。二人心中此時想的都是一個,只要陸翔能活着沖破重圍,再大的代價也在所不惜!
片刻間,兩軍的先頭已經交錯在一起,撕破天穹的吶喊聲與凄厲的悲鳴混合在一起。
陸翔綽起他那銳不可當的定天戟,一指迎頭沖上來的敵人輕騎兵,大喝道:“孟遠,可敢與我比試誰斬敵将多?”
孟遠知道他是在激勵士氣,振聲高呼:“當然!大夥兒比一比吧!”
兩千餘騎騎兵齊聲呼嘯起來,聲音是如此亢烈,甚至蓋過了數萬敵軍的吶喊。伴随着雙方騎兵交接,血的浪在人群中掀了起來。
即使是千軍萬馬之中,陸翔那深沉如海的氣勢也沒有絲毫動搖。定天戟在他的手中象是活了的蛟龍,不住地吞吐翻滾跳躍激蕩,每一次在空中閃起光影,就意味着一個敵人被他擊斃。他幾乎沒有多餘的動作,每一招都是順應着敵人的來勢而發出,以致于不象是他殺了敵人,而是敵人自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