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四月五日,一年一度的清明節,鳳栖山又熱鬧起來。

平整的山道上,到處都是拖家帶口捧着鮮花,前來掃墓的人。

雖然是踏春的好時節,可這畢竟是件肅穆的事兒,大部分人臉上都是懷念的表情,有的因為又見到了親人,還抹着眼淚。

唯有吳景然不一樣,他是興高采烈來的。

他如今已經四十五歲了。原本以為這輩子都不可能有孩子,沒想到,老婆卻突然有了身孕。

這比他掙上幾千萬還高興呢。

這不,昨天聽到消息,今天一大早就帶着助理和司機來給父母報喜——至于懷着身孕的老婆,必須在家休息,萬一動了胎氣怎麽辦?

只是今天格外熱,他最近身體不太好,從停車場走到了山腳下,腿就軟了,只能停下來,擦擦臉上的虛汗。

就這時候,旁邊有個聲音說,“先生,算一卦吧。”

吳景然擡頭往左邊看去,發現山腳一株楊樹下,站着個穿着棗紅色長衫的少年,大概十七八歲的年紀,長得俊俏可愛,就是故作深沉,裝的一副高深莫測的樣子。

若不是場景不對,他還以為穿越到了民國,看到了哪家的小少爺?

只是地上的字壞了氣氛,磚紅色的,碗大的八個大字,讓人想不注意也難:捉鬼降妖,算卦問吉。

繁體字,醜的有點人神共憤,旁邊還擺了半塊紅磚,昭示着這位大師連根粉筆都不襯。

太寒酸了!

吳景然還沒說話,助理先驚訝了一聲,“呵!現在的人做生意真不動腦子,跑到公墓來捉鬼?!”他都笑了,“這裏都是火葬,骨灰出來鬧鬼啊。”

這話挺不留情面的,少年顯然有點不悅,娃娃臉皺了起來,用眼角淡淡的瞥了助理一眼,那樣子就像是家裏那只英短,明明長得可愛極了,偏偏生了個傲嬌的性子。

吳景然頓覺好笑。

少年顯然不屑跟助理對話,看向了他,上下一打量,頓時,眉頭的微皺變成了川字,可愛的小臉吐出了不怎麽可愛的幾個字:“你印堂發黑,大難要臨頭了。”

吳景然挺失望。

挺好一少年,奈何要騙人?

他本就不信這個,擺擺手,示意助理接着走。

只是走兩步轉頭一想,又覺得這少年長得如此出色,偏偏幹這種坑蒙拐騙的勾當,實在是可惜。今天又是自己的大喜事,不如替孩子行個善?

吳景然扭頭重回少年跟前,“你不大吧,別幹這個了,我看你不是幹這行的料。”他銷售創業成功,分析起來一套一套的,“套話的招式也太老了些!長得也嫩,沒點仙風道骨。別說我這樣的,恐怕連老頭老太太都蒙不住。”

沈千鶴:……

吳景然還挺熱心的,“你這樣下去肯定會被餓死的。你有二維碼嗎?我沒帶現金。”

沈千鶴:那是什麽東西?!

吳景然看他愣了,忍不住又說,“你看,你也不與時俱進,這怎麽能賺錢?現在誰還帶現金,要是真有個傻子上當,也黃了。”

沈千鶴:……

吳景然扭頭沖着保姆伸手,要來了兩百塊,遞給了他,“拿着錢幹點別的吧。你喜歡銷售嗎?要不來我公司?”

長得這麽好看,擺在門口也有業績啊。

沈千鶴:……

要是原先,作為玄門三大家沈家的天才小少爺,沈千鶴怎麽可能接受別人的饋贈?

可如今形式比人強,沉睡百年後醒來,自家祖墳變成公墓,他身上只有銀元,早上去門口叫車,差點被當成了小騙子,若是再掙不到錢,他和侄子的百年之約,就要錯過了。

何況,這人雖然說話很難聽,還挺好心的。

沈千鶴接過了錢,又不想沾人光,呃了一下,拍了拍吳景然的肩膀,叮囑了一句,“有門不入有路不走保平安。”

旁邊的助理發出了哼的一聲,在嘲笑他就是個騙子。

沈千鶴沒搭理他,扭頭離開了。

吳景然見多了,倒還好。那助理卻氣得不輕,“謝也不謝一聲,這肯定是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了,小騙子!”

吳景然還有點惋惜,不過也沒太在意,“走吧。”

沈千鶴幾步就下了山,路邊上到處都是小汽車。這個他倒是不稀奇,在他原先的時代,也就是一百年前,街上的汽車也不少的,他自己就有一輛。

只是沒想到,現在居然這麽發達。

他早上才聽人說,那個綠色的車子,是專門給人租賃用的,不過不像過去,需要電話預定,直接上車就行。

沈千鶴找到了空着的一輛,用他觀察來的口氣問了一句,“沈家村去嗎?多少錢?”

對方是個戴着金鏈子的大哥,擡頭看他一眼,“呦,墓地還有相聲演出呢,我咋不知道?”

沈千鶴:……

大哥随後才回答,“沈家村是吧,三百。”

沈千鶴看看手裏的鈔票:……

吳景然帶着助理和保姆,很快就上了山,到了父母墓前。

他低頭将貢品擺上,等着一擡頭,發現周圍的景色頓時變了。

原本熱熱鬧鬧的山道上,空無一人。

太陽不見了,天空變成了灰色的,四處霧蒙蒙的,只能看清面前不遠的道。

他叫了一聲,“小王?!”

一向随叫随到的助理這次卻沒有回答,四周空蕩蕩的,他的聲音傳的老遠,漸漸消失,這裏仿佛就是個無邊無際的曠野。

吳景然雖然不信這個,可也知道這是遇上麻煩了,他挺謹慎,不敢亂走,幹脆站在了原地。

好景不長,天空很快聚集起了雲彩,發出了巨大的雷鳴聲,沒半分鐘,葡萄大的雨點嘩啦啦的落了下來。

吳景然渾身毫無遮擋,無奈之下,只能被雨催着向前跑去。

雨越下越大,打在人臉上,看不清前路,他只能憑着直覺往前沖,不知道跑了多久,突然眼前有了不一樣的地方,鳳栖山的大門出現在了不遠處。

他這是……跑回去了?

不少人都湊在門崗那裏避雨,看見他過來,小王從人群中擠了出來,連忙沖他招手,“董事長,這裏!”

他挺急的樣子,“您去哪裏了,我們一轉眼就看不見您了。快進來!”

這會兒吳景然渾身都濕透了,幾乎是下意識的往裏走,幾步就進了門崗。只是一進去,就覺得仿佛有冷風吹過,渾身的雞皮疙瘩頓時立了起來。

他仔細看,才發現哪裏是什麽門崗,哪裏有什麽人,眼前的小王沖着他露出了詭異的一笑,一只手沖着他的脖頸抓來。

小王動作極快,幾乎立時就到了他的面前,他連反應的時間都沒有,就已經抓住了他的喉嚨。冰涼刺骨,帶着腐臭的味道,吳景然卻提不起半點力氣反抗,仿佛一條死魚。

壞了!要死了!我還沒見孩子呢!

這個想法一剎那沖他腦海劃過,就聽見砰地一聲,左肩膀爆出了巨大的火花,“小王”發出了“啊”的一聲慘叫,脖子上的手就不見了。

吳景然回過神來的時候,發現哪裏有小王,哪裏有門崗,他又回到了原先的地方,灰色的世界裏,只有一條路通往遠方。

他看看自己的左肩膀,就算平日裏再不信邪這會兒也知道了,有什麽東西救了他。而路上遇到的唯一的例外,碰到過他肩膀的人,只有一個——那個傲嬌的少年!

少年跟他說什麽了?

“有門不入有路不走保平安”。

剛剛他就是進了門,那麽……吳景然看向了遠方的路,那是不該走這條路了?

他深呼吸了一口,腿已經抖得快站不穩了,可終究沒別的選擇,狠了狠心,吳景然向着路外的空地邁了一步!

一剎那,仿佛穿越了時空。

剛剛還是陰冷晦暗,頓時眼前就明亮起來,陽光普照,山路上到處都是拖家帶口的人,小王在旁邊叫他,“董事長?董事長?您累了?要不歇歇吧。”

他機械的扭過頭,小王正沖着他笑。

吳景然差點就把手揮過去,用了很大的自制力才制止了自己。他喘了口氣,小王還在一旁說,“這太陽太毒了,要不您到樹下涼快涼快。”說着他臉色就變了,“您脖子怎麽了?”

吳景然沒吭聲,拿出了手機,開了相機照了一下自己的脖子,上面赫然出現了一道烏紫色的手印。

小王挺奇怪的說,“好像人掐的,剛才還沒有呢。”

吳景然卻是滿心駭然,剛剛居然是真的?他顧不得跟小王解釋,扭頭就往山下跑去。

他得找那個少年!不!是恩人!

鳳栖山大門口。

因為少了一百塊錢,沈千鶴不得不又擺起了攤。

因他長得好看,那筆字又實在讓人無法忽略,來來往往的行人不少都在看他,可來問的卻沒一個。

沈千鶴也不急,一臉高深莫測地站在楊樹下偷偷吸鼻子:前面那家賣的煎餅果子好香啊,用的邯城特産的綠豆面吧,醬好像也是瑞福居的老醬,太地道了!他都一百年沒吃東西了,想吃!

可是……看看手中薄薄的兩張鈔票,沈千鶴放棄了這個想法。

這個年代的錢……好像不怎麽值錢?

就這時候,有人站到了他的面前,“請問……總是覺得有人在拽自己頭發,是見鬼了嗎?”

沈千鶴把目光收回來,一擡眼瞧見這老爺子,忍不住叫了一聲好。老爺子七八十歲,須發全白,臉色紅潤有光,尤其是一雙眼睛清澈明亮,渾不似這年紀的人,是不多見的福相。

這種人怎麽可能遇鬼?鬼都繞着跑好吧!

沈千鶴回道,“是遇鬼,不是您吧。”

老爺子一聽有戲,連忙說,“不是我,是我孫女,半個月了,總覺得有人拽她頭發,這幾天吓得厲害,起不了床了。”

沈千鶴點點頭,話未出口,一個中年大姐匆匆趕來,拽着老爺子說,“爸,這種人也信,一看就是騙人的。”

老爺子忙說她,“你注意禮貌。”

大姐才不聽,扭頭沖沈千鶴說:“我跟你說,小年輕,你這樣的我見多了,積點德吧。”

沈千鶴視而不見,沖老爺子說,“沒大事,不過是調皮的小鬼罷了,我告訴你一法子,照做即可。”

老爺子一聽,連連點頭,“大師請賜教!”

大姐更生氣了,頓時柳眉倒立,嗓門吊高了,“小騙子!還敢說,來人啊,有人光天化日之下騙錢了!”

她嗓門不低,頓時不少人往這邊看過來,對着沈千鶴指指點點。

“這麽小就出來騙錢啊,真是世風日下啊!”

“不知道家裏怎麽教的?!”

大姐拽着老爺子,瞪着沈千鶴,“聽見了吧。你騙不了人的!”

就這時候,吳景然猛然奔了出來,沖着沈千鶴深深鞠了一躬,發自肺腑地感恩戴德地說,“恩人,我終于找到你了,你救了我的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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