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荒漠甘泉(2)
“請問,你幾個月前是不是接待了一位名叫盧律明的先生?”
看來對方不是騙子。
幾個月前,祝瑾年還在為一家名為“心靈花園”的心理咨詢中心工作,和荒漠甘泉的高定位、高消費不同,心靈花園價格适中,來訪者很多都是工薪階層。盧律明短暫的咨詢過程令她印象深刻,怎麽可能輕易忘記?
由于荒漠甘泉是鵬市取得心理評估專業資質的心理咨詢、評估、援助機構之一,且和鵬市公安局有合作關系,祝瑾年此時僅以為,盧律明終于被要求做心理評估了。
“……沒錯,是我接待的他。”
“小年。”杜格致示意她把手機給自己,“您好,您是哪裏?一大隊?哦,是我,杜格致,荒漠甘泉的負責人,也是你們沈副隊長的朋友。”
電話中那人似乎去請杜格致提到的那位領導了。
東南政法大學社會與心理學院宿舍隔壁棟就是刑事司法學院宿舍,經常搞聯誼,杜格致雖沒當刑警,可和這個圈子裏的人都很熟,拉來不少生意,自然互相都會給幾分薄面。他等了大約三十秒,聽有人重新接起,就笑着開口道:“嗨,沈老兄,你是貴人多忘事……祝瑾年現在在我這裏工作。哦?居然是這樣?太不可思議了!好,我這就送她過去……不用了……真不麻煩?順路?好,那讓她跟你們一起走吧。”
“什麽事啊?”祝瑾年迫不及待地問。
杜格致挂了電話後就變得嚴肅起來,“盧律明是你接待的?”
“嗯。他……怎麽了?”
“失蹤了——他們是這麽說的。可我覺得刑偵支隊都介入了,恐怕不是失蹤,可能……”杜格致做了個抹脖子的手勢。
本着恪守訪客隐私的原則,祝瑾年有所保留地說:“當時盧律明不怎麽認可我的建議,沒有再來。之後他有沒有找別的地方做咨詢,我不太了解。”
“回訪記錄呢?”杜格致問。
“他說‘都挺好的,不需要再次咨詢’。”
當事人不願意繼續,她也不能強行幹預,雖預感這家人遲早要出事的,只是沒想到這麽快。
“只是協助調查,不用緊張。”他側身倚在服務臺邊,抽了張便簽紙寫了一個車牌號,“一隊那邊有熟人,打個招呼,各方面會對你照顧點,一會兒你坐他們的順風車去。心理咨詢師對訪客的咨詢內容是保密的,但他們出了事,警察介入的時候,我們也不得不知無不言了——你自己把握。”
祝瑾年第一次碰上這樣的事,心情遲遲不能平靜,深吸一口氣,她問:“OK,什麽時候出發?”
杜格致擡手看了看表,“你恐怕沒時間吃午飯了。”說罷,他把寫着車牌號的便簽紙推到她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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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瑾年走到樓下,熱浪迎面撲來。公安局的車還沒到,她到最近的輕食小店,打包了一大份蔬果沙拉,再走出來時,看到一輛印着警徽的六座商務車剛剛停穩,車牌正是杜格致寫給她的那個。
拉開車門,祝瑾年左右看看,只見正副駕駛座坐着兩個刑警,各自回頭說了聲“你好”,報了名字。中間兩個單人座靠裏的位置坐着個男人,正低頭看手機,沒穿制服,不知是不是杜格致所說的“校友”。見她上來,往這裏瞥了一眼,微颔首,并沒開口。
三人看着都挺年輕,英氣勃然,尤其單人座上那位,側面看顏值就挺高,正臉應該不差。
祝瑾年坐到了最後一排,只聽開車的刑警林睿說:“沈副說要順路接一位美女學霸,一開始我還不信,美女和學霸好比魚和熊掌,現在才發現,魚和熊掌也可以得兼。”
“謝謝。”祝瑾年适時謙虛道,“學霸算不上,本科時不巧也挂過一門選修課。”
林睿問:“那門選修該不會是心理邏輯學吧?”
祝瑾年低頭微笑,算是默認。
林睿像打賭贏了似的對身邊的陳昱說:“早就跟你說過這門課多難考,你還不信。”
陳昱不甘示弱,“我們刑偵大也有‘四大名補’……”
“肯定比不上我們學校心理邏輯學的挂科率。”林睿篤定道。
陳昱好奇地問:“心理邏輯學有那麽難嗎?”
這是一段很不愉快的回憶,祝瑾年學生時代就挂過這麽一次,可以說,這是她學生時代的一大“污點”。她開口解釋道:“書本理論并不難,難的是期末考題。很難想象出卷人是如何起早貪黑、廢寝忘食和用心歹毒。我懷疑,他的工資以挂科率為标尺的,越高,獎金越多,所以才不惜跟學生玩命。從他出的卷子,我就能推斷出他是心理扭曲的超級變态。”
單人座上本來無心聽他們閑聊的男人擡眼,對這個話題有了點興趣。
陳昱笑道:“你們上課不認真吧?期末出什麽考題,任課老師通常都會劃重點。”
林睿答:“這就是心理邏輯學的恐怖之處,聽說出卷人跟任課教師根本不是同一個,沒有所謂的重點。”
“有那麽難嗎?”陳昱還是不太相信的樣子。
林睿來勁了,撓撓頭,“我挑幾題考考你。”
“來。”
“我記得,有個填空是這樣的——某校同屆畢業生中有5%的人沒有在畢業紀念冊上留下聯系方式,假設該校100年校慶時,随機在該屆畢業生中抽取120人寄去了邀請書,問,有幾人收不到邀請?”
“6……”陳昱脫口而出,思考幾秒後又回答,“不對!是0。”
林睿笑了,“看來你們刑偵大的也有兩把刷子。這兒還有一題,當時我怎麽也想不出答案。”
“再來!”陳昱還是躍躍欲試。
“大概意思是這樣的:你跟你男朋友和閨蜜野外探險,結果下起了暴雨,你們失散了。這時,你忽然看見男朋友站在一處石洞口招手,叫你過去躲雨,你正要去,又聽閨蜜沖出來,叫你別過去,說在山下看到了你男友的屍體,石洞口的肯定是鬼,而你男友這時反駁說你閨蜜才是鬼。陷入兩難,你該相信誰?”
“呃……”陳昱皺着眉,陷入沉思,故意捏着嗓子裝娘娘腔,“這可怎麽辦?我又沒男朋友……”
林睿瞪了他一眼,“不會就滾蛋!”
“我再想想……”
一分鐘後。
“掌握了出題人狡猾變态的屬性後,其實也不難——”祝瑾年打破沉默:“既然是心理邏輯,那就要把自身帶入題目裏的男朋友和閨蜜,看看誰的舉動不正常。明顯,男朋友的舉動就詭異,他既然說閨蜜是鬼,就說明一開始就知道她死了。正常人在這時候見到自己女朋友都會先說這件大事,再說什麽躲雨的事才對。所以,我覺得閨蜜才可信。”
“巧妙!”林睿贊,“原來是這樣!”
祝瑾年說,“當年,把我難住的是一道論述題——假設,你與馬加爵、林森浩、李國陽住同一間宿舍,在大學四年裏,你會如何維護與他們三人的關系?”
陳昱差點吐血,“上輩子要得罪多少路神仙,這輩子才能住進這樣的宿舍?你怎麽答的?”
“申請換宿舍。”
所以挂科了。
單人座上年輕男人開口道,“在我看來,這是一道送分題。”
“送命題。”祝瑾年糾正道,“那三個人,都是殺舍友不眨眼的。”
“答案共三個得分點。綜合分析三人的性格特征;熟知他們的犯罪動機和作案手段;針對以上兩點,在日常學習生活中區別對待,避免觸到他們逆鱗。”
祝瑾年一時語塞,斜瞪着那個方向,不甘心地嘴硬:“你怎麽知道這是正确答案?說不定出題那老頭的思維方式跟你完全不一樣呢?”
對方不接話,看向窗外。
林睿一聽,興致勃勃地問:“老頭?該不會是我們學院超級嚴厲、一次點名沒到就直接判不及格的範老教授吧?”
“不是他。我們系主任無意間透露,這幾年的考卷都是公共危機幹預研究所一個名叫聶羽峥的人出的。耳雙聶,黨羽的羽,峥嵘歲月的峥。這老頭現在算是我的頂頭上司之一,也是我們的心理督導,好在他從不來上班。”
最前頭兩個警察忽然噤聲,單人座上的男人原本微蹙的眉心卻舒展開來,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微笑。
見這個話題忽然就結束了,祝瑾年有點遺憾,轉念一想,大家都已順利畢業,出卷人是誰、叫什麽名字,反正他們都無緣一見,沒能同仇敵忾也正常。
祝瑾年打開包裝盒,慢條斯理吃沙拉。車廂裏盈滿蔬果的甜香,和車窗外照進來的陽光一起,組成了屬于夏末的味道。許是車裏忽然過于安靜,她的思緒不由得飄回幾個月前,盧律明的咨詢內容清晰地浮現在腦海中。
那約莫是五月中旬,“心靈花園”接到一個客戶的咨詢電話,問清楚收費、流程後,說需要一個年輕、和善、擅長解決青年人心理困惑、價格适中的咨詢師,想直接進行面談,并要求在短時間內解決問題。
“我兒子明年高三,我發現他因為學習壓力太大非常焦慮,我擔心會影響他高考,所以我決定幫他調整一下。”對方言簡意赅地說明了自己需要咨詢的內容,再次強調道,“時間緊迫,快、準、狠,才能不耽誤他繼續投入複習。”
這個客戶就是盧律明。
标注了幾個英文字母“SFBT”(短程焦點解決治療)的初診記錄單轉給了祝瑾年,她上看了一遍記錄,接下了這個case。作為入行不久的三級心理咨詢師,她能獨立接手的case本就不多,且都不難。
應對這樣的考生,祝瑾年自诩很有經驗,她本就擅長青少年心理學。
高考是人生的一個坎兒,等你跨過去後才會發現,後面還有很多更大的坎等着你。許多面臨高考的學生都會忽然出現各種問題,心理焦慮、行為異常,嚴重的還會出現強迫症、抑郁症等傾向,影響高考是小事,傷及學生本人的身心才是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