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私塾

“啪”的一聲,一把戒尺落在眼前,蘇依枝猛然從夢中驚醒。

“蘇依枝,又是你!”

許先生那張大臉近在咫尺,蘇依枝被吓了一跳,連忙直起了身子,擦了擦嘴角的口水,作出正襟危坐的樣子。

周圍已經響起了其他小姐的偷笑聲。

她所念的是女子私塾,學生們個個都是名門望族的大家閨秀,夫子許有德則是父親的同窗好友。

許夫子原本以為世兄這樣人物的女兒必定才貌出衆,沒想到蘇依枝一樣都沒沾上,還屢屢破壞課堂紀律,令人頭疼不已。

“把我剛剛說的話複述一遍。”許夫子黑着一張臉。

蘇依枝張了張嘴卻說不出話來,所有人都習以為常地等着看她笑話,只有坐在她身旁的嚴家小姐嚴芷彤使勁給她使眼色,對口型。

蘇依枝不敢正大光明轉過頭,只能用眼角的餘光偷偷瞄一眼,那口型好像是……

蘇依枝突然靈光乍現,這可難不倒她,便自信滿滿地開口:“天對地,雨對風。大陸對長空。山花對海樹,赤日對蒼穹……”

只見夫子的臉色越來越黑,周圍的笑聲也越來越盛,蘇依枝知道自己這回又錯了,漸漸止住了聲音,低下了頭。

“好好好,這三歲小孩都會背的《對韻》倒是背得滾瓜爛熟,當朝文豪寫的詩詞卻一首都說不上來,蘇依枝,你再這樣下去我怎麽向令尊交代?罰你下課後在這把詩文謄寫一百遍!”許夫子已被氣得吹胡子瞪眼。

下課後,許夫子回了內室休息,蘇依枝嘆了口氣開始趴在案上奮筆疾書,嘲諷聲卻大得刺耳。

“水月姐,你今日的眉畫得真好看,怎麽畫的,可要教教我們。”朱亦雪道。

周水月用衣袖掩起了那張精致的面孔,卻露出一雙秋水一般的眸子,波光蕩漾:“哪裏,亦雪妹妹莫開我玩笑,不過是家裏的丫鬟新調制出了一種黛粉,改明我帶來分給大家。”

“怪不得,像水月姐這樣的大美人當然用什麽樣的黛粉都是美若天仙,不像有些人……就算描出了花來,還不是一坨……”朱亦雪拿眼睛斜斜地一掃,話說到一半便先陰陽怪氣地笑了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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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依枝只是挑了挑今天畫屏給自己新畫的眉毛,仍是坐得穩穩當當,眼觀鼻鼻觀心,在紙上刷刷刷落下幾個字。

“啊呀,亦雪妹妹哪裏學來的污言穢語,可別被那些粗野丫頭給帶壞了。”周水月狀似責怪地推了她一把。

蘇依枝略一思索,繼續落筆。

“姐姐說的是,妹妹知錯了。”朱亦雪話鋒一轉道:“聽說吏部尚書家的呂公子前些日子來姐姐家提親,正遣人挑日子呢,不知是否确有此事?”

說到婚姻問題,這小小的女子私塾一下炸開了鍋,在婺州這個崇文的地方連女子都要會吟詩作對,為的就是将來能覓得名門望族、達官顯貴的少年公子為郎君,甚至皇親國戚也不無可能,彼此不免有些攀比的意思。況且婺州說大不大,說小不小,誰人有個風吹草動大家便都知道了,沒有什麽秘密可言。

“這……妹妹瞎說什麽,八字還沒一撇呢。”周水月羞紅了臉。

“姐姐,這有什麽不可說的,聽說吏部尚書家的公子文采出衆,樣貌俊秀,又是那樣的好人家,沒想到最終他還是選了姐姐,算他有眼光,我們羨慕還來不及呢。不像有些人,連個提親的人都沒有,整天神神叨叨的,我可真怕她會嫁不出去。”

朱亦雪掩着嘴,笑得眉眼橫飛。

蘇依枝嘆了口氣,搖了搖頭,又在紙上落下幾個字。

蘇依枝如此淡定,在一旁的嚴芷彤卻聽不下去了,她氣呼呼站了出來。

“你們夠了!有什麽話不能好好說,非要這樣!我知道你們針對依枝,可她又沒做錯什麽,你們憑什麽這麽說她!”

“哦?我們剛剛說她了嗎?我怎麽不知道呢,不知我那句話裏有‘蘇依枝’三個字了?嚴芷彤你何必急着跳出來替她承認呢?”

朱亦雪抱起雙臂,挑起一邊的眉毛,笑得一臉得意。

“你……你們!”

“芷彤,你別理她們,有些人就是自以為了不起,狗嘴裏吐不出象牙!” 蘇依枝連忙拉住嚴芷彤,朝着朱亦雪做了個鬼臉。

“好你個蘇依枝,說誰呢你,嘴裏給我放幹淨點……”朱亦雪哪容得下蘇依枝埋汰她,走到跟前正要發作,卻突然瞥到蘇依枝面前的紙上落着可疑的字跡,便從她手中一把奪過,一看之下,差點沒有背過氣去。

其他人也圍了上來,只見上面落着幾個大字,寫的分別是“庸脂俗粉”、“徒有其表”、“趨炎附勢”……

不知是誰先偷偷笑了出來,又馬上被人制止,誰都知道她這紙上寫的是罵誰。

朱亦雪拽着蘇依枝的手臂恨不得捏死她,周水月也大罵着蘇依枝“胡言亂語”……

一時間學堂裏亂成了一鍋粥,驚動了裏面的許夫子。

許有德見狀,氣急敗壞道:“都給我住手!你們……你們這是想幹嘛,小姐沒有小姐的樣子,都不想回去了是嗎!”

未等別人說話,朱亦雪便眼疾手快地先将字遞上去:“夫子你看,這就是蘇依枝背地裏說我們壞話的證據,您要為我們主持公道啊。”

“又是你蘇依枝!你……”

這時跑來一個十六七歲的小丫頭,适時打斷了許有德的話頭,跟他耳語了一番,許先生立刻和顏悅色地點了點頭,轉而笑眯眯對蘇依枝道:“依枝啊,令尊傳話說家中有事,快随畫屏回去吧,其他人也都散了。”

蘇依枝早就習慣了許夫子的變臉,不以為意地整理着自己東西,朱亦雪見沒得到好處,便憤憤瞪了她一眼,拉着周水月走了,其他人也都各自回家。

最後剩下嚴芷彤與她一起走了出來。

“依枝,你沒事吧?”

“我能有什麽事,倒是剛才謝謝你了。”蘇依枝道,“下回可別那麽傻了,他們針對的是我,每次翻來覆去都是那麽些話,我都聽煩了,你可別和她們一般見識。”

嚴芷彤嘆了口氣,因她姐姐是蘇依枝的嫂嫂,加之兩人年紀相當,脾性相投,因此蘇依枝受欺負的時候她總是忍不住出言相護。

接着兩人各自上了轎子,往兩個不同的方向行去。

蘇依枝讓畫屏也坐了進來,畫屏是她的貼身丫鬟,年紀又比她小了幾歲,兩人素來親近。

畫屏将蘇依枝的衣袖卷起,只見蘇依枝原本白白胖胖的手臂上出現了幾道紅痕,原是方才被朱亦雪抓傷的,畫屏心疼道:“小姐,剛才朱小姐和周小姐是不是又為難你了?”

“可不是,還能有誰。” 蘇依枝皺起了眉,自從五年前那件事開始,她便和那幾位小姐結下了梁子。

蘇依枝想了想又道:“不過我可不怕她們,要真打起來,她們那細胳膊細腿的根本打不過我,最多她們人多,大家平手咯。”

畫屏:“……”

“對了小屏,家裏出了什麽事?”蘇依枝終于問到了點子上。

畫屏支支吾吾道:“小姐我說了你可千萬別生氣。”

蘇依枝順勢做了一次深呼吸,鄭重道:“你說吧,我受得了。”

畫屏一口氣道:“幹老太爺帶着未來姑爺來家裏看你啦。”

蘇依枝噎到了自己的口水。

“什……什麽未來姑爺?我怎麽不知道?”蘇依枝一臉茫然。

“這,這我也不清楚,總之小姐去見了便知。”

“咳咳咳,小屏我……我可能有點不舒服,能不能……”

“小姐,別難為小屏,小屏要是不能将你帶回去,老爺夫人不會饒了我的。” 畫屏拉住蘇依枝的衣袖,一副可憐巴巴的樣子,“而且小姐不是最喜歡幹老太爺的嗎?你小時候最愛聽他講故事了。”

蘇依枝心想,幹爺爺她是要見的,只是這不知從哪裏冒出來的未來姑爺,她可沒興趣。

倆人正說着話,不多時轎子便停在了蘇家大院裏。

蘇依枝稍作休息,換了一身衣服便去見客。

還未走進前廳便聽見一陣年邁而爽朗有力的笑聲,果然一進門便看見了坐在首位的老人。

坐在一旁的是蘇依枝的父親蘇代賢,一張嚴肅的虬髯大臉,粗犷豪邁的長相倒有些與他讀書人的身份不符。

蘇依枝從小就很怕自己的爹爹,便先見過爹爹,才朝着老人行了一禮。

“幹爺爺這些年去了哪裏,怎麽許久不來?”

這位所謂的“幹爺爺”名喚江遠博,正當耳順之年,須發斑白,面龐柔和,一雙眼睛卻如年輕人般神采奕奕,是一位老而可親的爺爺。

江遠博并非蘇依枝的親爺爺,而是蘇老太爺的拜把兄弟,據說許多年前江遠博偶然間救了蘇依枝的爺爺奶奶父親伯伯,因此兩人結為異性兄弟,不是兄弟卻勝似兄弟。

蘇老太爺死後,一家人仍十分敬重他,而他的另一重身份卻是如今江湖上第一大派“岳雲樓”的長老之一,因此蘇依枝小時聽他講過過許多江湖故事。

“依枝長大了,恐怕就忘了爺爺了,來,陳端,快來拜見蘇小姐。”

話音剛落,一個年輕人從老人身後走了出來。

只見這人風度翩翩,儀表堂堂,雖是江湖人士可身上卻多了一份儒雅之氣,真可謂端方君子,溫潤如玉。

這人就是蘇依枝的未婚夫婿,岳雲樓樓主的高徒,陳端。

蘇依枝一愣,難道那些傳言都是真的?

怕她嫁不出去,父親才許了這門親事?

因為無論陳端的名號在江湖中如何響亮,在自家當官的這些親戚朋友眼中卻永遠是一介武夫,與販夫走卒無異。

這件事一點都不像是父親的作風。

只見陳端行了一禮,恭恭敬敬道:“蘇小姐,別來無恙。”

這陳端與蘇依枝也算是舊相識,記得六年前找回蘇依枝之後沒過多久,江遠博便領了與她年紀相仿的陳端到她家中,與蘇家少爺們一起上了私塾,幾年前才被接回了岳雲樓,兩人不算陌生。

正因為相識,她才從沒想過,有一天會與他結親。

“小女子還是老樣子,多謝陳公子挂懷。”蘇依枝不鹹不淡地回道。

“依枝你怎麽如此對陳公子說話。”蘇代賢出言呵斥蘇依枝,轉而對陳端道,“陳公子別見怪,都怪我教導無方,小女素來無禮慣了,還請陳公子多擔待些。”

陳端笑道:“世叔言重了,這也正是小枝天真爛漫的地方。”

一聲“小枝”讓蘇依枝渾身起了不少雞皮疙瘩,陳端居然還能面不改色地喊出來,令她好生佩服。

幾人又說了會話,江遠博便示意兩個小輩,令他們自行退下。

蘇依枝如蒙大赦,大踏步走了出來,沒走多遠回頭一看,陳端竟在她身後跟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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