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錦繡在做活累的時候會坐在一旁看阿蟬忙活,她手腳利索,往針孔裏穿線的時候先用手指撚一撚,在放進口中潤濕再撚,線頭很快就變得服帖,飛針走線時的娴雅俊俏模樣宛如畫中人。
待幫着幹活的時候才發現,阿蟬骨子裏是個認真到極致的人,便是不起眼可略過的地方她都要将針腳給弄平整,錦繡不過漏了一針都給她發現了,彎着眉梢笑着囑咐重新來過。
這一道淡然又嚴肅的目光讓錦繡不敢多言,照着她的吩咐做規整了,才問道:“阿蟬姐伺候夫人這麽多年,夫人又信任你,不過些不易發現的小錯處,為何阿蟬姐還看得這麽重?”
阿蟬停了停手,微微側着頭看向錦繡,眼睛微腫,輕笑一聲:“既然費力氣動手做一回,做什麽要讓人挑着錯處挨頓數落?無非就是多用點心的事,東家瞧着高興,自己拿工錢也心安理得。用不了多久你就知道了。”
鎮上的女子大多靠給富貴人家做**娘、繡活、洗衣或劈柴挑水等粗活貼補家用,繡娘算得上是體面活計,也不必理會外面的那些閑言碎語,一門心思忙自己的就成,阿蟬一早就想明白,哪怕往後離了方家也不能毀了這門吃飯賺錢的手藝。
華衣上不論是粉桃還是彩蝶宛如有了生命般,靈動耀眼,阿蟬沉浸在當中,恨不得自己也能同它們一起綻放飛舞,所有煩緒如同一道淡淡的青煙被風撕碎消失。
再阿蟬看來不過才一眨眼的功夫,已經到了回家的時辰,外面傳來木凳劃過地面發出的刺耳聲響,讓她回過神。眼簾低垂,嘴角勾起一抹無奈淡笑,她該去哪兒?如今家早已不是家,才以為的依靠也如一座崩塌的山不足為提。
錦繡将最後一針繡完,拿起旁邊的剪刀剪掉線頭,擡頭看向阿蟬,輕聲道:“阿蟬姐,不管發生什麽事,總歸是一家人,骨子裏的血是斬不斷的。總會過去的,還是早些回家罷,我瞧着照你這麽賣力想來能提前半個月做完。”
阿蟬沖她露出一抹溫和地笑,搖搖頭:“怕是不成,我還是提早一個月做成才行。”如果方家人動了旁的念頭,在這件事情上刁難自己,豈不是願望的很?畢竟自己的親閨女受了傷,當爹娘的會心軟,不管多麽難看的事情都做的出來。
阿蟬說着站起身,将東西收拾歸置好:“走吧。”
外間的人已經走幹淨了,阿蟬路過姚娘子旁邊的時候,嘴角勾起一絲帶着嘲諷的笑,她以為她躲得過去?既然姚娘子想摻和進來,總不能讓她太輕松了才是,遷怒并不是什麽麻煩事。
方家後門看門的婆子瞧見她,招了招手,滄桑的臉上帶着幾分同情:“可憐的孩子,不要把這些事放在心上,看得開才能走得遠,為那些人不值當。外面有人等你,快去罷。”
阿蟬忍不住彎了彎嘴角:“我身上這些芝麻綠豆大的事傳得連您都曉得了,謝您的好心,我記住了,我這就回了,外面冷,您快些回去罷。”
連她自己都不知道該去哪裏才好,她就是再厚臉,也只為了林遠南做過一回不管不顧的事,這一次去哪兒都不妥。真是可笑,到頭來竟能無家可歸。有人等她?是誰?林遠南?來同她說兩人算了的話?心裏像是被尖銳的刀子劃了道口子,血水嘩啦啦地湧出來,浸滿了全身各處。
跨過那道門檻,她卻不敢擡頭,生怕見到的真是自己所想的那般。只是順着風擦過自己耳垂的聲音充滿了欣喜和激動,陌生又熟悉,這分明是……
阿蟬快速擡頭看過去,只見在不遠處站着的是個穿黑色衣袍的男子,生得壯實□□,相貌憨厚實誠,唯一不同的是比以前更黑了,卻也更硬朗了,渾身上下都透着男子氣概。他……
Advertisement
“九哥?”
這男子正是從邊疆回來不久的阿九,看到阿蟬臉上的驚訝,更是樂得露出一口大白牙,爽朗道:“本來擔心這麽多年不見你怕你不認得我,臉色怎麽這麽不好看?是不是生病了?”
錦繡見阿蟬遇到了熟人,沖她做了個自己先行離開的手勢便走遠了,剛走到巷口看到等候在那裏的人先是楞了楞,嘆口氣直接走了。
阿蟬心裏的憂愁頓時一掃而空,眯眼笑道:“不礙事,我聽人說你不是在外面……”
阿九也不惱,摸着後腦勺傻笑:“說我死在邊疆了?我命大,閻王不收。你這幾年過得好嗎?我知道你是個長情的人,想着你該是舍不得離開方家的,所以剛回來就在這裏等你了,可不然被我給等着了。現在要回家嗎?我與你一塊走,小時候常吃周祖母做的吃食,這麽多年沒見,也不知道她還願不願意給我做頓飯。”
阿蟬往前走的步子頓住,嘴角上揚露出苦笑:“九哥,你自己去吧,我不回去,我去旁處。”她得把自己的錢匣子拿回來,往後的日子有不少用錢的地方,她打算暫時找個空置的院子住下來,往後慢慢再做別的打算。
阿九臉上的笑呆滞,愕然地問:“這是怎麽了?發生什麽事了?”阿蟬久久不開口,他嘆口氣道:“那成,我不問了,你打算去哪兒?你在清水鎮又沒別的去處,正好我回來前讓人提前置辦了處宅子,你先住我那裏,不管天上刮風下雨下落刀子,都有我,別想旁的。”
九哥和她一起長大,關系甚是親近,若不是他對自己有那種心思,也不會疏遠至此。可是現在他卻成了救命稻草,讓她懸着的心終于能踏實的落地了,她很累,只想好好的睡一覺,想也沒想就點頭應了。
阿九見她一副小媳婦兒樣,想來是受了不小的委屈,心中越發憐愛又心疼,手虛扶着她的肩,笑道:“也不問問我這幾年再外面過得是什麽日子,我是怎麽回來的?”意料中的沉默,他撇撇嘴:“上輩子真是欠了你的,我跟你說,北疆那鬼地方真不是人待的,冬天的時候雪下得能埋着膝,就算烤着火都不覺得暖和,往後打死都不會再去……”
剛出巷子口,一道身影急急地迎上來,冰涼的手包着阿蟬的手,焦急道:“阿蟬,你這個傻丫頭,你家裏的事大娘都聽說了,你受委屈了。今兒出來的怎麽這麽晚?快些和我回家罷,大娘從鎮上帶了好東西回來,今兒做給你吃。”
阿蟬沒想到林大娘會在巷子口等自己,這兒風大,也不知道站了多久,兩只手都冰涼,眼眶又是忍不住一陣酸,用盡全身的力氣才扯出笑來,搖了搖頭說道:“不必了,林大娘,我今兒去舊友家,這麽多年沒見了。趕明兒您若是得空,我得上門去拿個東西。”
林大娘張着嘴,回頭狠狠地剜了一眼站在那裏的人,頓了頓笑道:“傻孩子,大娘家又不是不能住人,更何況你住哪裏都比不得大娘家名正言順。大娘知道你心裏委屈,別難過,凡事有大娘給你做主,聽話,和大娘回去罷?”
阿蟬順着林大娘的視線看過去,那個抱着方瑤離開的男人此時換了一身不曾見過的青色衣衫,眉頭微攢,定定地盯着自己,深邃的眼底看不出藏着什麽樣的情緒。心頭一陣悶,張了張嘴,卻說不出一句話。
阿九笑道:“大娘怎麽瞧着這麽眼生?是新搬來清水鎮的?我與阿蟬是打小到大的交情,這鎮上的人都清楚,她已經應了我,今兒去我宅子上,多謝您的好意。”
林大娘有幾分意外地看向阿蟬,阿蟬解釋的話都到了嘴邊,最後還是吞了回去,有什麽好說呢?他們怎麽想就随他們去吧。
沒想到阿九從野蠻地倒是學了規矩回來,沖着林大娘抱了抱拳就要帶着她走,阿蟬無奈地與林大娘說道:“多謝大娘,時候不早了,風也大起來了,您還是回去罷。”
阿蟬的話音才落,她纖弱的胳膊将被人用力握在手裏,有些疼,她擡起頭,方才還站在那邊的人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走到身邊,俊朗深邃的面容上布滿了怒意,狹長的桃花眼裏綻放出咄咄逼人的怒光,嗓音微冷:“胡鬧什麽,回家!”
阿蟬用力地掙了掙,不管她怎麽使力氣都睜不開,這一番動作她的胳膊上出現了一圈紅。
阿九帶笑的臉頓時冷下來,惡聲道:“你是什麽人?放開她。”
此時的林遠南身上散發出傲慢不屑的氣勢,兩只眼睛微微眯起,輕哼一聲,音調上挑:“她男人!阿蟬,聽話回家!”
分明是極輕極柔的話,阿蟬卻莫名在當中聽到了怒意滿滿的味道,心頭一動,神色複雜地看着他,掙紮的手停了下來。
阿蟬,你就是這麽沒出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