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太過殘忍
南風的爺爺洛清易出自名門世家,因對父母之命的不滿,逐漸染上了纨绔子弟的惡習,原本成日在書房裏待着的男人,開始逐漸出現在縣城的賭場和酒館。
就在洛清易如此揮霍的時候,一場突如其來的變故,令洛家負債累累。
這個時候的瑞華(南風的奶奶),帶着自己平日積攢下來的繡品女工去相鄰的北平售賣,沒有路費,便一路求助好心人,扒火車這樣危險的事情也不是沒有做過的,被管理人員發現喝斥而下,便追趕着火車跑出很遠一截,再次跳上去,那一年,她才将将二十出頭。就靠着這小本生意将洛家的債務一一還清,這時候的洛清易才竟然發現:這個平日裏話不多的女子,竟在經商方面有着異于常人的禀賦。不出十年功夫,繡品莊便遍布北平的大街小巷了,且牌匾皆落的是洛氏的名號。
家中健在的長輩每每提起瑞華,都稱贊她是個有大智慧的女人,靠着不屈的毅力和任勞任怨的品質,讓“浪子”回頭,因心懷愧疚,因而幾十年過去了,仍舊對她難以忘懷。
忙于生意的瑞華,對于洛清易的态度似是愈發冷淡,洛清易知道,這是這個女人對于自己身為男子不夠擔當的懲罰。
洛家的後代能夠接受良好的教育,生活在優越的環境之中,都得感謝瑞華的付出,若不是這個女人的臨危而出,洛家再被旁人提及,只怕最多也就是一句“沒落的貴族”吧。
洛清易再次回到多日未踏入的書房,看着滿滿一書架的書,竟失聲痛哭,好在,這些文字之魂沒有将其舍棄。
南風看見立于案前揮毫的老人,想象不出當年他頑劣反叛的模樣,或許,那本就不是他該有的樣子,只是片刻的錯位,扳正了,便就能恢複如初。
南風在家中度過了一個平和且帶有溫度的新年,走上熟悉的北平街頭,濃郁的文化底蘊,散發着書卷氣息,緩緩飄落的雪花,停在南風肩頭,也不去理會,就讓它在此停留,心中暗念:今年的上海會下雪嗎?
想念一座城,只因那裏住着令我挂記的人。
被潔白冬雪覆蓋的北平城,是南風最喜愛的模樣,每逢大雪紛飛之時,她便會去城牆邊上走一遭,城牆醒目的紅恰好映襯這一望無際白。她會感念祖輩選擇在此處安家落戶,這興許便是她同這座城市的緣分吧,她深愛這裏,即使現如今的局勢并不穩定,她卻似是能做個安靜的旁觀者,不去理會那外界紛擾,可倘若這種事态繼續延伸下去,自己便當真能做到置身事外嗎?
南風也不知道。
此刻的上海,依舊車水馬龍,燈火輝煌。
這裏總是熱鬧的,這座城似乎早已适應了這樣的節奏,沒有倦怠的時候。
夏穆清站在窗前,看着院子裏忙碌的傭人們,自我放空。
北平的冬天似乎才更像冬天吧?多年前夏穆清跟随父母去過一次北平,那一天下着鵝毛大雪,對于從不知雪是何模樣的少年來說,自然是難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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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風不在上海的這幾日,夏穆清借在家清閑之際,又将《傲慢與偏見》重新讀了一遍,只是沒了那個可以一起讨論的人。
“穆清少爺,這是五爺命人送來的信。”
夏穆清回身,看見阿仁手中拿着一個信封。
信中詳細說明了貨倉起火的詳細始末,自然是有人拿了錢財選擇出賣東家,看到名字的瞬間,夏穆清還是有些意外的,畢竟是貨倉的老管理員了,這麽多年的情分,沒有想到對方可以絲毫不念及。
“告訴他,明天開始可以不用來上班了,我們不會通過法律途徑來處理,不過,他以後怕是幹不了這一行了,至少,在上海灘是不可能了。”
阿仁接過夏穆清遞過的信紙,瞥了一眼信上的名字。
“他......阿仁還真是沒料到。”
“金錢面前,什麽變故都是有可能的。”夏穆清再次看向窗外,目光冰冷。他的手裏握着信紙的另一頁,上面所寫的內容才是真正令其擔憂的。
夏穆清擡起手臂看了一眼胳膊上留下的疤痕,他清晰地記得刀鋒劃過一瞬的疼痛,因為一個人的出現,從此有了軟肋,第一次為了除了母親之外的女人,心生擔憂,可他夏穆清想要守護的人,便會奮力護在身後,不惜一切。
南風再次回到上海,已是半個月後,當她走下火車的一瞬,便看見了立在不遠處的身材高挑的男人,只一眼便瞧見了。
“你好像瘦了。”
這是南風走近夏穆清的第一句話。
“羅嬸坐阿仁的車子吧。”夏穆清示意阿仁接過羅嬸手中的行李。
南風略帶詫異地看向夏穆清,知道他這樣安排自然有他的道理,便未過問。
“我們是要去哪裏?”一前一後兩輛汽車在岔路口分道而行,南風便随口問了句。
“一個你肯定會喜歡的地方。”
“好。”南風知道是對方準備了驚喜。
車子行駛過一段山路,終是在曲折道路的盡頭停了下來,南風明白了,這是之前聽聞蔡文淑說起的蔡家山中公館。
夏穆清替南風打開車門,南風自然地将手放在他的掌心。
并肩而立的兩個人,沒有說話,只是相視一笑。
夜色降臨,二人立在窗前,手握溫熱的香茗,看向窗外寧靜的景色,聽聞山間說不上名字飛鳥的叫聲。
“夏教官,陪我跳一支舞可好?”南風轉頭看向夏穆清,她看到客廳裏有唱片機。
“當然。”夏穆清放下手中的杯盞,伸出右手。
歡快的舞曲,娴熟的舞步,一看便知南風是私下練習了很多次的。
不知為何,夏穆清看着南風眼含笑意地看着自己的一瞬,心頭閃過一絲傷感,似是預感到即将會發生什麽一般,在舞曲結束時,沒有松開南風的手,而是将其緩緩攬入了自己的懷抱之中。
南風能明顯感覺到對方擁抱自己的力度,像是擔心失去心愛玩具的孩子,牢牢攥緊。
南風擡手輕輕拍了拍夏穆清的後背。
那一夜,他們坐在窗前的藤椅上,一直聊到天亮,歷朝歷代重大事件、著名戰役、喜歡的詞人、偏愛的外國作家、想要去的地方......聊至最後,他們已記不起最開始的話題。
二人回到蔡家公館已是下午,夏穆清直接去了百貨公司,南風和家中長輩打了招呼,準備回房中小憩。
打開房門,看到地板上的信封,略感詫異,關上房門,将其拾起,坐在書桌前,拆開信封,裏面似乎不光是信紙,還夾雜着相片。
相片自信封中滑落的一瞬,南風的手微微顫抖。
南風腦海中閃現而過一個已多年未見的人,為了驗證自己的猜想,南風迅速地展開信紙,看到落款人名字的一瞬,南風的眼眸便模糊得看不清了。
“姑姑......”南風看完信件的大致內容,緩緩地坐在木椅上,手中的信紙滑落在地上。
之後的幾天,南風借身體不适之故,除了大夫診斷,其餘時間便将自己鎖在房間,但凡有人來看望,南風便讓羅嬸轉告對方她在睡着,夏穆清也不例外。
夏穆清不是沒有察覺出南風的異樣,就在他想要找南風聊一聊之時,南風主動向他發起了邀請。
晚上七點,地點是那家二人常去的咖啡館。
夏穆清站在窗外,看見正看着桌上花瓶中的玫瑰花發愣的南風,心底閃過一絲不安。
南風平靜地看着坐在對面的夏穆清,眼眸中隐約閃爍着一絲淚光。
“你早就知道......這才是你當初遲遲不願意承認你的真心的原因......”
夏穆清低眸看向桌上的照片,已然明了,紙,終究還是包不住火的。
“南風,對不起......”
“該說對不起的不是你,上一代的恩怨不應該算到你們頭上,可是,穆清......我已無法再坦然面對蔡家的任何一個人,想想我的爺爺,我的姑姑......我做不到......”
“我明白......都明白。”夏穆清輕輕嘆息,南風強忍住眼淚,起身,離去。
夏穆清呆坐在原地,指尖自相片上劃過,繼而笑了,那笑容裏有嘲諷,亦有無奈。
南風回到公館,便看見那熟悉的的老者正站在原地發抖的模樣。
“爺爺......”
同樣的一封信于幾日前寄到了洛清易手中,他立即買了最近一個班次的火車票,欲要來上海,親自确認這件事。
南風快步上前,扶住了欲向後倒去的爺爺,老人家看着南風的一瞬,再也抑制不住內心的沉重打擊,老淚縱橫。
“那個一直被藏在白樓的女人竟然是我的姑姑?!大家口中的瘋女人......你們為了保全家族的名聲,為了讓洛家繼續不遺餘力地幫蔡家,竟然......沒有将她還活着的消息告訴洛家......直到死,也沒有死在自家祖屋裏!”南風所說的字字句句像一顆顆子彈,射向不遠處的蔡家每一個成員,蔡明遠欲要上前安撫,被南風制止了,“不要過來,不要用那肮髒的手碰我爺爺。”
南風腦海中閃現那日在街頭遇到姑姑的場景,她喚自己“小姑子”,原來,她将自己認成了母親......
夏穆清站在客廳立柱旁,看着眼前正在發生的一切,他之前不止一次預想到這樣的場景,卻沒有料到,竟來得這樣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