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不做督軍夫人(1)

“少奶奶,您可是有什麽吩咐嗎?”紮着兩條麻花辮的少女站在門口,小心翼翼的問。

達一諾睜開眼睛,入目的是一片鮮豔的紅色。房間很寬敞,屋子裏的擺設中西合璧,既有舊式的雕花妝臺和圓凳,又有西式的大衣櫃,而自己現在躺着的,也是一張西式的豪華木床。只是床榻上鋪陳的是正紅色的錦被,衣櫃上也貼着紅雙喜字,顯然是新婚的婚房。

她坐起來,低頭看看自己,一身舊式的繡着鳳凰圖案的襖裙,連腳上的繡花鞋也是鮮亮亮的紅色,正是一副新嫁娘裝扮。

她認得門口難掩憂慮的丫鬟,便向她招招手:“小秀,你來,幫我把這發髻拆了。”

小秀快步走進來,卻一時沒敢動手,猶豫了一下,還是勸道:“少奶奶,大少爺也許一會兒就回來了呢,您再忍忍吧。”

“他不會回來的,拆了吧。”達一諾知道,章浩然的父親在他們的婚宴上遭到了暗殺,他這會兒正忙着,不可能回來的,反正他也不喜歡她,兩下便利。

小秀是還想再勸一下的,可是看到主子已經自己動手,把釵環都卸除得七七八八,便趕緊過來幫忙。

達一諾坐在梳妝臺前,看着鏡子裏的自己。她臉上還帶着略顯濃豔的新娘妝,但是不難看出她的好相貌——不同于之前幾世的甜美嬌嫩,如今的她五官大氣,眉目疏朗,有幾分端莊剛毅的感覺。她覺得這樣子很好,可是,她如今的新婚丈夫章浩然偏偏不愛這一口,對她毫無感覺。

也正是這個毫無感覺,讓他在處理了父親後事、接掌了一省兵權、又納了一個嬌媚可人的姨太太之後才勉為其難的跟達一諾圓了房,更是讓他毫無壓力的陸續往家裏擡了四五個姨太太,又發展了不知道多少個紅顏知己。他是一代風流花帥,她卻為他生兒育女、打理家族,最終積勞積郁,英年早逝。

縱然身前身後的口碑極高,人人敬重,達一諾也還是覺得不平,這個女人心裏有多苦,誰又知道呢?

讓小秀下去休息,達一諾洗去了濃妝,換下了這身精致繁複的嫁衣。她看着牆上的婚紗照,努力回想着原主和章浩然拍照時的情形。

章浩然的不耐幾乎就要寫在臉上了,達一諾是個受傳統教育長大的千金小姐,縱然之前對他有幾分好感,也在一個下午的時間裏心冷成冰。解除婚約?父親再有名望,是省立大學堂的校長又如何,也不過還是一名教書匠,一個文人,如何與章督軍抗衡?

得道高僧說她的命好,旺夫,自己家的書香氣剛好能洗去些章家的匪氣,章督軍拍了板,誰能說個不字?沒看他那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的寶貝兒子都捏着鼻子認了嗎?

可是現在,章督軍死了。

原主守着那個毫無希望的婚約,想着一女不侍二夫,苦熬了一輩子,現在的達一諾自然是不願意的。瞧瞧,發生了這樣大的變故,她這裏卻是除了貼身丫鬟小秀之外,連個人都沒有,這不就是章浩然的态度麽?

雖然不受待見,達一諾到底是少督軍,哦,不對,現在是督軍了,明媒正娶的夫人,她的自由是沒人約束的。第二天一早,她帶着小秀就出了門。

其實老督軍死得突然,兇手也沒有捉到,章浩然的位子沒坐穩,達一諾出門是挺危險的,可是從傭人到侍衛,沒一個人阻攔她,當然也沒人保護她,就這麽漠不關心的,任由她們主仆離開了督軍府的大宅。

小秀一臉憤怒:“夫人,他們怎麽能這麽對待您呢!他們眼裏有沒有主子啊!”

達一諾倒不生氣,回頭捏捏她的小包子臉,微笑道:“你都看得出來,那他們自然是故意的了,他們的眼裏就是沒有我這個主子啊。”

小秀紅了眼眶:“他們,他們怎麽能這樣?”

“怎麽不能這樣?原本不就是我高攀了嗎?”達一諾輕聲說,“攀不起,我們不攀便是。”

小秀雖然年紀小,卻從來不敢越了規矩,替主子抱怨了幾句就不再多話,發現她走的是回娘家的方向,便老老實實的護着達一諾。

因為昨晚的事件,街面上雖然沒有戒嚴,卻也有些肅殺,走動的行人不多,身穿戎裝的士兵卻不少。達一諾慢慢的走着,想着怎麽才能跟家裏人把話說清楚,然而好像總是覺得有哪裏不對勁兒,便顧不上自己心中所想,認真的打量着路面上的情形。

好一會兒,她才發覺,每個路口都是有兩路人馬在警戒,着裝不同,表情嚴肅,壁壘分明,真不知道他們是在協同防衛還是在對峙,亦或兩者都有。

達一諾緊了緊身上的大衣,加快了腳步。尤其是聽到馬路對面有呼喝聲和雜亂的腳步聲的時候,她更覺得需要趕緊回家去,離開這是非之地。

“小姐,您看,那是林少爺!”小秀敏感的發現了達一諾對督軍夫人這個身份的不喜,便乖覺的換回了原來的稱呼,她抱着達一諾的手臂,焦急的看着馬路對面。

達一諾只得擡頭看去。這一看,她也面色大變,對面那隊士兵如狼似虎的押着七八個年輕人,其中正包括了父親的得意弟子林正。一貫儀表堂堂的林正此刻卻是形容狼狽,雖然沒看出有什麽重傷,但是顯然是被人毆打過了,大概是聽到了小秀的聲音,他側過頭來,有些困惑的看着達一諾。

這可是出大事了。達一諾顧不得多想,拉着小秀就快步穿過馬路,跑到林正身邊問:“林師兄,出什麽事了?”

“幹什麽的?別妨礙公務!”士兵中一個頭領模樣的人立刻走過來,手按在槍柄上,語氣十分不客氣。

達一諾按住小秀的手,耐着性子道:“長官,我是他的家人,我哥犯了什麽事情?”

那人上下打量了達一諾一番,眼光放肆,不過好歹沒有什麽不正經的意思,似乎是想确認達一諾說的是不是真話,好一會兒才說:“我不管你們是什麽關系,這些人涉及章督軍被害一案,要探監去保安司令部吧!帶走!”

林正皺眉,快速的道:“小師妹,你不要管,快回家去!”

他們沒時間也沒機會說許多話。達一諾目送他們慢慢走遠,才對小秀說:“走吧,有話回家去說。”

馬路上有汽車駛過,她們主仆二人往路邊又挨了挨,疾步回家。

汽車裏的氣氛卻有些壓抑。不時的回頭看一眼坐在後座上重傷的人,前排副駕駛座上的那個十四五歲的少年還是忍不住罵道:“這幫天殺的東洋鬼子!就應該全滅了他們!三爺多少年沒受過這麽重的傷了……”說着就有些哭腔。

開車的年輕男人板着臉訓他:“行了,石頭,別吵吵了,讓三爺好好休息。”其實大家心裏都憋着火氣,這是最近幾年以來他們損失最大的一次,連三爺都挨了兩刀,差點兒就出大事。

那位“三爺”臉色蒼白,卻意識清醒,他低聲道:“我兩個哥哥都不在了,我現在還活着就已經是賺的,不說那麽多了,回頭我們找回來。”

“對!絕對不放過那些鬼子!”小石頭握緊了拳頭,卻不知道牽扯到了哪裏的傷口,疼得呲牙咧嘴。

饒是大家心情抑郁,見他這個樣子也忍俊不禁,笑過之後,三爺道:“回去把眼睛睜大,鬼子是明面上的,這省城裏有人跟他們勾結。”

“三爺,你說這事兒會不會跟章督軍被害的事兒有關系?”他身邊的一個看上去像個文弱書生的人問。

三爺點頭:“只是我們沒有證據。督軍府的情形怎麽樣?”

“亂啊,章浩然就算是有兩下子,他也太年輕,老資格的人不服,害他爹的人又抓不到,保安司令曹胖子跟他們較着勁,不添亂就不錯了,”那人回答,正說着,忽然一指車窗外,“那不是章浩然新娶進門的太太嗎?怎麽連個人也不帶就出來了?”

他随口感嘆了一句:“要說這達樹秋也夠慘的,好好一個做學問的老實人,偏偏跟督軍家裏做了親家。”

三爺閉上了眼睛。他傷得很重,且……他還需要整理下思緒。

小石頭看見了林正一行人,回頭道:“鄭雲哥你看啊,曹胖子的人又在抓人了!”

鄭雲看一眼車窗外,文氣的眉毛擰起來:“肯定是借機抓學生呢,這幫混蛋!”

路上似乎有石子,汽車微一颠簸,于是車上放着的皮包倒了下來,一張紅色的紙片從開着口的皮包裏掉出來,是張燙金的請柬。三爺也因這一颠睜開了眼睛,正好看到請柬上的名字:章浩然,達一諾。

“掉頭!”三爺有些急促的命令,“回去,跟上那對主仆!”

開車的小五一腳踩住油門,一邊轉着方向盤一邊不确定的問:“三爺,跟上誰?”

鄭雲反應快些,忙道:“章浩然那個新夫人,快!別讓三爺多說話!”

三爺的臉色越發蒼白,一諾,是不是你?

作者有話要說: 個人超級喜歡的民國背景。寫這個故事的時候想到的是一個很有名的人物,并沒有評價的意思,只是十分感慨。還是那句話,我們誰都不是當事人本人,不知道她到底怎麽想的,也沒有資格做出什麽定論。然而忍不住會問自己,設身處地,你會怎麽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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