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祁凝作為孀居的寡婦,不能再住宮中的寝宮,祁歡在城西給她撥了套宅院,離宮不遠不近,勉強在三環內。
只是她回京突然,宅子還來不及休整,恐怕得在宮中繼續湊活一段時間。
衆人面前客套了一番,祁歡将祁凝迎入殿內,為她接風。
宴席準備得突然,若不是宮中被管理得井然有序,這會兒只怕要鬧笑話。
這麽想着,祁歡的目光下意識去尋傅予湛,他坐在左手邊第一席,容色淡淡地給自己倒了杯“佳釀”,像模像樣地品着。
祁凝就坐在他對面的席位上,隔得不遠,但她自始至終都沒有擡頭看過一眼。
這個午膳用得平淡且無趣。祁凝就如同一只收起尾翼的孔雀,滴水不漏地坐在那兒。
于是大家又感嘆:看看可惡的伊蘭把我們驕縱張揚的豐樂公主搓磨成什麽樣了。
宴罷,祁凝早早便回了她出嫁前的寝宮西華殿。
目送她袅娜娉婷的背影離開,祁歡郁郁地放下了手中未啃完的雞腿:“朕也回去補個覺。”
養精蓄銳以備來日之戰!
聞言,對面一直安靜喝水的傅予湛動了,手中杯盞咚得一聲放在桌上:“陛下的書才讀到一半吧。”
祁歡昂揚的鬥志噗地一聲就給熄滅了,小眼神可憐巴巴地望過來:“傅卿,朕現在正逢生死存亡之際,讀書的事不如緩上一緩?”
傅予湛表示理解,然後道:“回去讀完。”
被帶走前,祁歡拼命擠眉弄眼,示意身後的常魏和良言:朕的花瓣浴!朕的新衣裳新首飾!還有朕亟待充盈的後宮啊啊啊啊啊啊……
不待她交代完,傅予湛不耐煩地拎着她的後頸回了禦書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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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歡:“……”
……
這邊,祁凝在西華殿安置下來,站在院中凋零的桃樹下,神色莫辨。
身旁随她出嫁的宮女槿枝擦着院中的石桌,面色憤憤:“長樂公主也太過分了!寝宮空置了這麽久,不等收拾便安排您住進來,簡直是小人得志!”
祁凝撚着空蕩的花枝,心中想的卻是方才宴上端坐對面的男子。
一別四年,她已經嫁作人婦,他卻光明正大站在了長樂的身邊,何其諷刺。
她面色漠然看了一眼雜亂的院落,冷笑:“她在冷宮過了十多年,好不容易一朝得勢,可不得往死裏整我麽。”
對此,不知情的祁歡表示非常無辜。
她如今還被讀不完的書折磨着,後宮又沒有皇夫,大大小小的事情基本上是傅予湛一手打點。然而傅予湛也是朝堂事務一堆的人,哪能事無巨細照顧到一個出嫁公主的舊居。
除了祁歡日常相關,其他的,都是層層分派下去罷了。
如果祁歡的腦子能想到這些龃龉,早就歡歡喜喜捉幾條竹葉青放進來了。
祁凝拍了拍裙擺上莫須有的灰塵,淡淡道:“早點收拾吧。以後行事收斂一些,父王已去,咱們的處境不比從前了。”
槿枝不服氣:“等咱們把她……”觸到祁凝冷厲的目光,到底把話咽了下去:“奴婢知道了。”
……
翌日清晨,祁歡拖着昏睡的眼艱難地完成早課,抱着枕頭含糊道:“快上早膳,吃完朕去補覺了。”
常魏去了禦膳房傳膳,不多時折回,為難道:“陛下。”
祁歡腦袋一點一點,眼皮都掀不起來:“唔,怎麽。”
常魏:“奴才方才去禦膳房,碰巧撞見豐樂公主身邊的宮女同禦廚起争執。”
祁歡的眼睛刷地睜開了:“哦?快說說!”
卻是祁凝的早膳等了大半個時辰遲遲不來,槿枝便去禦膳房催了。結果禦廚們熱火朝天準備祁歡的膳食,哪有時間再分出人手。
槿枝在祁凝手底下風風光光這麽些年,何時有過這樣的遭遇,一時氣急,便同他們争執了起來,都給氣哭了。
常魏對這位傳說中盛寵一時的公主還是十分同情的,費解道:“不過陛下的早膳已經做完了,張禦廚卻謊稱忙着,這是為何?”
祁歡呵呵笑一聲。
還能為何,當初兩人境地反轉時,被晾在冷宮挨餓的正是她。張禦廚這是向她表忠心呢。
祁歡原本想說再餓她們一會兒,看見常魏那張擔憂同情憐惜百感交集的臉,忽然覺得很沒意思,擺擺手,暴躁道:“傳膳,滾蛋!”
常魏得令,颠颠兒地太監救美去了。
良言在旁察言觀色,皺起眉頭。
她進宮時祁凝已經出嫁了,也不曾目睹兩人之間的過往。不過身為女子,她隐隐能嗅到一些不尋常的跡象。
就昨日宮門前的驚鴻一瞥,宮內宮外已經冒出一大堆“豐樂公主如今愈發美豔,那一身伊蘭服飾簡直絕了!”諸如此類的傳言。
她端着巾帕伺候祁歡洗漱,說道:“常魏素來沒有心眼兒的,陛下不要放在心上。”
祁歡早就習慣了,撇撇嘴道:“朕知道,男人都是大豬蹄子。”
頓了頓,補充:“太監同理。”
良言噗嗤笑了:“太傅大人總不是吧。”
祁歡想到那張冷峻的臉,抿唇不語了。
暫且,當他不是吧。
然而祁歡不曾想到,常魏這只豬蹄如此清新脫俗不要命,直接把祁凝帶回養心殿一同用膳了。
祁凝換了一件杏色伊蘭服,卷曲的長發編上彩色發帶垂在腰後,姿容妖冶明麗。
她福了福身:“不打擾陛下吧。”
祁歡扯着嘴角:“打擾了,我能趕你出去嗎?”
祁凝面色都不變一下,自顧自坐下來:“陛下說笑了。”
這副目中無人的樣子,與當年倒是一模一樣的。
往後兩日,禦膳房依舊怠慢着,祁凝已經每日晨昏定卯地來養心殿蹭飯了。
索性她不出什麽幺蛾子,祁歡眼觀鼻鼻觀心,只當沒這個人。
這天晚膳耽擱了一會兒,傅予湛帶人端着藥盞進來時,兩人才剛放下筷子。
聽到通傳,祁凝握筷的手明顯一頓。
祁歡注意到了,眼眸一眯。
之前的漠然果然都是裝的!
敢觊觎朕的太傅!
拖下去一百遍!!
祁歡心中叫得歡暢,面上卻只能繃着,讓常魏下去傳話:“朕的晚膳還沒用好呢,讓太傅晚一個時辰再來。”
傅予湛卻當她又找借口不喝藥,直接端着藥盞就進來了。
“又不想喝藥?我看你這病是不想好了……”
冷厲的尾音消弭在唇齒間。
傅予湛看見石桌旁坐着的女子,眉尖微挑,帶了幾分訝異看向祁歡。
意思是:她怎麽在這兒?
祁歡眉心壓下來,恨鐵不成鋼:朕都說了現在不是時候啦!你闖進來作甚!
傅予湛毫無愧色:不怪我,陛下劣跡斑斑,前科太多了。
兩人目光來來回回,祁凝放在桌下的左手緊緊攥住,倏爾笑了:“太傅大人擅闖陛下寝宮,是不是于理不合?”
傅予湛神色如常,避重就輕道:“陛□□子不好,性子卻頑劣,督促她修身養性乃是臣職責所在。”
說着淡淡看向祁歡:“陛下,過來喝藥吧。”
祁歡心中為傅予湛叫好,颠颠湊上前:“嗷!”
端起那碗黑乎乎的湯藥,祁歡下意識看向傅予湛:“你怎麽不喝?”
傅予湛面色一頓,想到近來晚上愈發頻繁的發夢,聲音澀了下,半晌才道:“陛下還是孩子嗎?喝藥也要人陪着?”
語氣帶些色厲內荏的怒氣。
祁歡不明所以,抓了下頭,嘟囔:“當初不是你堅持要陪我一起喝的嘛……”觸到太傅大人不甚友好的臉色,剩餘的話默默就咽下去了。
行吧,自己喝就自己喝。
完全被兩人摒除在外的祁凝垂下眸子,尖利的指甲掐進掌心,幾不可聞冷笑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