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秉承着不抛棄不放棄的精神,祁歡站在林中默默聽完了全程。

沒有相談甚歡,也算不上不歡而散。

昔日朝堂上雷厲風行的太傅大人此時宛如一面不透風的牆,滴水不漏地應付着豐寧。

論據清晰有力不容置疑,看不出半點的敷衍之意,成功穩住了祁凝急迫上位的心情。

就連祁歡也猜不透他心中真正的偏倚。

至于身後的良言,早就被這驚天大秘密吓軟了手腳。

宣景帝的本意竟是傳位給已經遠嫁伊蘭的豐寧!而且太傅大人也是知情的!

倘若他真的站在先帝這一邊,拿出密诏扶持祁凝登基的話,陛下可怎麽辦?她們這群陛下的身邊人又會有什麽下場?

她越想越覺得心驚,面無血色地癱在一旁。

……

說不了幾句,傅予湛便轉身離開了,祁凝站在原地,眼中光芒閃動。

耳畔是溫熱的風,卷過蔥翠的竹林沙沙作響,帶起她勢在必得的聲音:“傅予湛,你終究會站在我的身邊。”

祁歡冷眼看到這裏,忍不住呵了一聲。

随手在腳邊拾了塊石子,卯足勁兒往坡下人擲去。

風聲破耳,石塊噗的一聲砸在祁凝的腳邊,濺起幾塊污泥。

祁凝吓了一跳,皺眉回首:“什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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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歡甩開身後死命拉住她的良言,拍了拍裙角,坦坦蕩蕩走了下去:“你祖宗。”

看見她,祁凝一楞。

從太師處得知真相後,她一時失了分寸,不管不顧找來了傅予湛對峙。然而經過方才他的開解,想法已然發生了變化。

傅予湛所言并非全無道理,祁歡是在太廟前接了先皇遺诏書、接受百官朝拜,正兒八經登的基。

她雖然有一份先皇私心下的密旨,卻沒有個正當的由頭,到底不好向世人交代,正因如此,她才決定聽從傅予湛的安排,暫且隐忍不發。

現在絕不是讓祁歡知曉真相的時機。

祁凝正要找一個說辭搪塞過去,就見祁歡眯着眼,面色不善地質問:“你在這裏跟傅予湛私會什麽?你還不死心?”

祁凝微愣,而後輕輕舒了一口氣,她沒聽見。

既如此,祁凝也不虛了,說道:“以我同太傅的過往,見個面有何不妥?長樂當了皇帝,連臣子的婚事都要一手操辦了麽?是不是太招人嫌了?”

啊,這熟悉久違的讓人想要踩在腳下的優越感!

祁歡瞬間找回了當初争鋒相對的感覺,呵了一聲:“說得真好聽。你同太傅,不就是一杯春意遲的過往麽?姐姐聽起來還挺引以為傲的?”

祁凝臉色一變。

春意遲。

這事一直是她心上的一個坎,如果不是那個動了歪心的婢女槿蘭,她早就成了傅予湛的夫人,更不會遠嫁伊蘭,落得現在這個下場。

她攥緊手中方帕,半晌才道:“你現在同我當年又有甚區別?至少我是真心,而你,只是為了攀附他坐穩皇位罷了。”

唯一叫她吃驚的,不過是向來冷情冷性的傅予湛當真對她這個便宜皇帝多了幾分不一般的關照。

然而那又如何。

當年槿蘭想方設法做了他的第一個女人,還不是落得那樣一個下場。

傅予湛這個人,沒有心的。

四年前她不懂,撞得頭破血流。如今懂了,她只要人,不要心。

祁凝毫不在意地笑了一聲:“你不必在我面前同他做出些親密無間的姿态,這一回,我勢在必得。”

說罷,頭也不回地離開。

良言在旁焦急道:“陛下,她如今可是有恃無恐了,您何必出來挑釁她呢!”

祁歡眼神漠漠的:“不為何,就是好玩兒。”

她跟祁凝之間,就該是這麽個水火不容的狀态才舒坦。

勢在必得?

呵呵,走着瞧。

……

回到芷茴苑,祁歡在太傅人偶的腦門戳了一排大鋼針,郁結地爬床睡覺。

別苑避暑的日子悠然輕松。

一直到日暮西沉,傅予湛才踩着點過來督促她讀書。

走到芷茴苑,就看見良言捧着臉蹲坐在緊閉的房門前發呆。

傅予湛見怪不怪,走上前去,問道:“她又怎麽了?”

良言回過神,忙站起來行禮:“太傅。”

“公主她……”她支吾了下,按照祁歡教她的那樣說道:“日間回來後,陛下氣不過,又折回去找大人您。碰巧遇見豐寧公主,兩人大吵了一架,回來後陛下就心口疼,喝了藥也不怎麽見好。”

傅予湛眉頭蹙起:“叫周禮來看過了?”

良言搖搖頭:“陛下不肯叫人來呢。”

“胡鬧。”

傅予湛冷着臉推門進去,廊下的燭火透進黑漆漆的屋子,照見歪在榻邊的那抹身影。

剛邁進一步,祁歡反手就将手邊一個東西扔過來,聲音低啞無力:“出去!”

傅予湛側身避開,目光往地上那個形狀詭異的小人上掃了一眼,不由一頓。

人偶腦門的位置,赫然畫着一只奇醜無比的烏龜,旁邊手書三字:“傅予湛”。

傅予湛:“……”

人偶的布料上已經孔跡斑斑,顯然遭受了長久非人的虐待。

傅予湛沉默了許久,一時不知道該擺出什麽樣的表情來。

總歸是氣不起來了。

他将人偶拾起來,走到床榻旁,随手将人偶放在腳踏上:“氣成這個樣子?”

祁歡背對着他蜷着,如蠶蛹一般一點一點往床榻那一頭挪過去,如瀑的長發在身後蜿蜒鋪展開。

“你跟你的豐寧妹妹甜甜蜜蜜私會去吧,她正值新寡,可憐得很,我們太傅大人不要排排站的名門閨女,就喜歡當年愛你愛得轟轟烈烈的舊情人。你放心,朕很開明……”

連珠炮似的話驟然卡在喉嚨裏。

傅予湛伸出手,像那些豢養家寵的巨賈一般,一下一下撫着她濃密的長發,不急不躁道:“長樂。”

祁歡一頓,編排好的陰陽怪氣的話一句也說不出來了。

平複了一會兒,她轉過來,定定看着他的眼睛:“她跟你說什麽了?”

傅予湛卻并不看她,垂着眸:“不過那些陳年舊事,不值一提。”

“哦。”

祁歡眼裏的光暗下去。

她坐起來,就着廊外暗淡的燭光慢吞吞收攏散亂的長發,陰影打在她的半邊臉上,多了幾絲不明的意味。

她攏着發絲,緩緩道:“我剛剛,夢見槿蘭了。”

傅予湛一怔,好一會兒才想起這是誰,別開目光:“夢她做什麽。”

“不知道啊,就看見她半張濺着血的臉,幽幽地看着我,問我為何要害她。”

說着,祁歡捂着胸口低低咳嗽了兩聲。

這人一貫活蹦亂跳,也只有每回發病才能見到這藥罐子的一面了。

傅予湛心間掠過一絲淡淡的不适。

他擰着眉,扯過一旁的單被從兩邊将她裹住:“不是恨不得将窗戶紙糊上麽,這會兒提起做什麽。”

祁歡雙手撐着床板,仰頭往他跟前湊了一點,探究道:“只是忽然好奇,如果再來一回,祁凝和我,你會幫誰?”

屋內光影微晃。兩人挨得很近,遠超尋常帝王與臣子之間的距離,然而雙方都不覺得有何不妥。

傅予湛看着面前這雙在黑暗中盈盈發亮的眸子,忽然就将她同四年前的“槿蘭”重合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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