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大抵真是忙,一連三天魏君澈都沒回府,晨曦心裏竟覺得有些空牢牢的不安寧。正是心煩意亂之際,就聽門外桃子笑語盈盈地說:“姨太太,您猜猜誰來了?”
姨太太?晨曦輕皺起柳眉,雖是米已成炊,但每每聽到這個稱呼,心裏總是有些不痛快,好似時刻都在提醒她此時此刻的身份,這讓她在屈辱的同時又多了一份羞愧。其實,魏君澈是知道她不喜歡這個稱呼,卻執意讓府上的人這樣叫她。她雖有不滿,可也是無可奈何。屋裏的桃子和靈犀這樣叫她時,她煩悶了許久,兩人心知她不痛快就不這樣叫了,還是像原來那樣稱她小姐。那次魏君澈來北苑聽見了,發了好大的脾氣。如果不是她哭着求着,桃子和靈犀就被張副官拖出去槍斃了。不過死罪可免活罪難逃,桃子和靈犀每人三十大板,在床上整整躺了半個月才敢下床走動。她愧疚的要死,不肯再理魏君澈,可他偏偏也不惱,只是說給她在府裏立威,免得下人們都騎到主子頭上了。尤其他經常不在府裏,戎慧忙着打理府上的大小事務,自然都無暇顧及她。下人們平常在主子面前都畢恭畢敬的,但轉眼就變了模樣。所以魏君澈這樣做一來是為了立威,二來是讓下人們都認清自己的身份,三來也是為了讓她适應姨太太這個身份。
晨曦雖然心裏有氣,但明白了他的良苦用心後也就煙消雲散了。他終究是有心的,那日只是在戎慧面前敲了敲,不過三天的時日,蘇寶寶就被邀入府上做客,想來也是他安排的。
晨曦打發靈犀和桃子去廚房拿些點心和水果。待屋裏只剩下她和蘇寶寶兩人時,晨曦才開口問:“好久沒見,瞧着你貌似瘦了些,可是有什麽煩心事?”
蘇寶寶不鹹不淡地回了一句,“像我們這樣的平頭百姓自然比不得府上的姨太太風光,為柴米油鹽抛頭露面也是無可厚非的事。說起來,倒是忘了給你道喜了,恭喜你覓得良婿。”
晨曦自然聽得出她話裏的諷意,心裏一陣委屈,卻也怪不得別人,“你都聽說了?”
蘇寶寶面上依舊冷漠,嘴角挂着一絲若有若無的苦笑,“這慶陽城上下誰不知道風流倜傥的魏府三少娶了一個如花似玉的姨太太,寶貝的跟什麽似的,恨不得時時捧在手心兒裏。什麽白宮館、梨園、電影公司,三少常去的地兒,現在哪個不是名庭冷落?”
晨曦垂下眼簾,嘆了一口氣,道:“我知道你心裏定是怨我氣我的,我若說我是身不由己的,你定然覺得我矯情。寶寶,你我雖相交時日不多,我一直視你為知己,有些事原本應如實相告的,只是我有我說不出的苦衷。今兒,我索性都說了,你聽過了再判我什麽罪我也認了。你只知道我姓江,那你可知我父親是誰,家鄉哪裏,怎麽進的魏府?”
蘇寶寶被問住了,她确實一無所知,也從未好奇深究過。
晨曦一字一字地說:“我乃江南人士,父親江策,字博遠,現就職江南最高行政司長。如果不是半路出了差池,被魏君澈劫持到西部,我現在就是北地的少帥夫人了。”
“什麽?”蘇寶寶驚愕地瞪圓了一雙杏眼,一臉的不可置信,“你是……那你又怎麽……”
“此事說來話長……這其中的曲折也不是三言兩語說得清……”晨曦輕嘆了一口氣,将整件事的來龍去脈娓娓道來。
這一切聽在蘇寶寶的耳裏簡直就是晴天霹靂。她一早就覺得晨曦容貌秀麗氣質溫婉,而且知書達理自有那麽一股與世無争于世獨立的氣派,卻怎麽也沒想到她竟是江南總司令的愛女,又與魏君澈有着那樣的一段淵源。蘇寶寶認識魏君澈的時間不短,對他的為人自有一番考量。魏君澈出生名門,論身份地位威望那能與之相比的人少之又少,所以他身上總是帶着那麽幾分與生俱來的優越感。他是向來不怎麽把女人當回事的,女人之于他不過是閑來無事的消遣,這些她都知道,只是她也不過是一個平凡人,和其他的女人一樣總一廂情願的以為自己可以是他心裏的獨一無二,她常想能征服他的女人該是怎樣的風華絕代。
蘇寶寶怎麽也想不通像魏君澈那樣高傲的男人怎會做出強迫女人的蹉跎事,然而晨曦也實在不像是開玩笑,原來有些事在一開始就已經注定要脫離原來軌跡,重新畫成新的軌跡。
聽罷,蘇寶寶半晌才說話,且只問了一句,“那你還想回江南或者北地嗎?”
晨曦一怔,心裏一陣糾結,倒也說不清是去是留了。初來乍到時只盼着早早逃離才好,現如今一聽說要離開倒是猶豫了。“說到底既是緣也是孽,我若只是尋常人家的女子,有此遭遇認命也就罷了,可是事關北地江南兩地的政治格局,就非是我一個人的幸與不幸了。眼下的形勢一觸即發,若因此挑起了北地與西部的戰火,我也難辭其咎。我不敢奢求與簫少帥再結連理,只求個當面解釋的機會,祈求他的原諒,也不枉我父親一番心思。到那時,三方是戰是和,我一介弱質女流也管不了那麽多了。”
Advertisement
蘇寶寶面帶困惑,躊躇了許久才說話,“可是……你若走了,他怎麽辦?這些日子他對你可也算盡心盡力,就連我這個旁觀人都聞之動容,我不信你毫無感覺。”
這話正說到她的心坎上了,這段時日裏她不是沒有動搖過。幾次夜聲人靜的時候,她了無睡意,看着枕邊的英俊的睡顏也曾勸過自己,就這樣認命吧,他真心待她,她還有什麽好求的了?說到底她不過也是一個平凡的女人,讀詩句“一生一世一雙人”的時候也會情不自禁的憧憬。然而她心裏也清楚魏君澈不是她的良人,尤其他們之間還有一個紫嫣和那段糾糾纏纏的往事。終究是要離開的,又何必再多牽扯?
現已是隆冬十分,再過半個月就是農歷的小年。隔着窗依舊能聽到外面簌簌飄雪,她是極喜愛觀雪的,常常披着白狐裘的大衣開着窗,一直看到雪停才意猶未盡關上窗。有那麽幾次,魏君澈正好過來見她小臉凍得通紅還開着窗,又心疼又惱怒。不忍心怪責她,倒是把桃子和靈犀 一頓好罵。後來知道她喜歡看雪,趕上下雪他又有空閑就陪着她一起看,靠在他的懷裏竟覺得比穿那狐裘大衣還要暖和。那冰涼的六瓣梅花剛接觸到掌心的溫度便化成一灘水。每每如此,她就情不自禁地感嘆,原來這世間上不是所有的美好事物只要用心呵護就可以的,有些東西欣賞便罷了,妄想擁有只會兩頭空。
思畢,她像是下了一番決心似的,道:“我走了他許是會難過,少則一年半載,多則數月,他總是會忘記的。況且我在魏府越是安樂,心裏就越是不踏實,一想到我父親還有江南就歡樂不起來,這道坎兒會一直橫在我和他之間,時間久了,剩下的也不過就是往日情分罷了。念着舊情過日子,還有什麽意思,我倒寧願他恨我怨我,待一切塵埃落定了,若還有緣分,那也便是命注定的了。”
一番話說得蘇寶寶心裏一陣酸楚,許是天意吧,誰也逆不得,于是便說:“我與蕭少帥雖有幾面之緣,卻也有幾分恩情在裏面。故而每回去北地演出,他總是要捧個場。這次他見我便将一封書信托付給我,只說讓我轉交給魏府上的姨太太。我起初還納悶,你與他一個南一個北的,怎就有交情了。我原還以為你是北地派過來的細作呢,這信兒我是萬萬不敢傳的,他只叫我把信收着,待見了你以後再做決定。乍聽說你和三少的婚事,我這心裏是有氣的,心思着把這信直接撕了倒好,今兒聽你一番話,倒是不氣了,只替你委屈。思來想去,這信還是交給你,想來這裏頭也不會是什麽軍機要事,關于這點蕭少帥的為人我還是信得過的。”
說着,便從衣袖裏取出一張折疊起的信紙,塞在晨曦的手上,又交代了一句,“看過之後,再決定是去是留,若有了決定,我能幫上的,只管來找我。”
晨曦當下潸然淚下,且不說恩德,就說冒險傳信這份情意,怎叫人不感動。魏府守衛森嚴,魏君澈為人又極為謹慎,且又有心防着她。蘇寶寶将信藏在衣袖中雖說是聰明之舉,可一旦被發現那便是通敵的罪過,重者當場槍斃,輕者也是受盡折磨生不如死。而她又何德何能讓蘇寶寶為她以身犯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