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鄰居

池清小時候在鄉下爺爺家住過很久。爺爺是個莊稼漢,農閑的時候除了打牌喝茶,最大的愛好是給她“變戲法”。

爺爺只會變一個“三仙歸洞”,跟路過村裏的跑江湖賣藝人學的;雖然不怎麽熟練,但三個小球在兩個碗裏來回倒騰,一會兒在這兒一會兒在那兒,也足夠讓五六歲的孫女看得目瞪口呆。

“真厲害!怎麽做的?”池清這麽問的時候,爺爺就得意地笑,不說話。

後來,池清上小學了,識字了,會用電腦了,更廣闊的世界朝她敞開大門;想知道的答案,想解開的謎底通通只需要敲下鍵盤,點擊鼠标。“三仙歸洞”當然也不再是什麽神奇魔法,世紀之謎。

事實上,從這裏開始,池清曾經一陣風地沉迷過一系列魔術揭秘小視頻。

所以看到那個蘋果的時候,她幾乎是下意識地開口:“你是魔術師?”

面前的男人緩慢又明顯地一愣,仿佛這句話是一個字一個字爬進他耳朵的。

然後他搖搖頭,轉身繼續走上樓去。

“那你的蘋果為什麽是這個樣子?都切成塊了,還要完完整整地拼好——還連皮都要對上?”池清跟着他,一邊走一邊繼續說道,“而且剛才又是滾又是撞的,差不多都爛了,你還要把它撿起來收進袋子裏——是不是因為魔術師的道具都是商業機密,不能讓別人看見?”

這些邊邊角角的小知識都是池清當年從書上看到的——《魔術揭秘》《小小魔術師》那一類書,學校圖書館就有借。

前面的男人好像根本沒聽見她的話,還是一步不停地繼續往上走。但他手裏的東西太多,步子急了些之後,不免踉跄起來。

果然,他的袋子一歪,一個小球又很不給面子地掉了出來,還彈得老高。

那男人慌慌張張地轉身要去抓它,抓了個空,小球一跳一跳地往樓下蹦去了。池清站在樓梯拐角,随便一伸手,就把它穩穩接住。

她拿起來一看——球很輕,是中空的,彈性十足,中間還有個洞,可以讓旗子彩帶橫幅之類的東西穿過,是最簡單最常見的魔術道具之一。

池清揚起手,把這最簡單的秘密朝樓上的人晃了晃。

男人紅着臉,下了幾級臺階,把球從她手裏接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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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學徒,”他用不熟練的中文小聲說道,“還在練習,不能算是魔術師。”

原來如此,池清點點頭。他倒是挺講究。

然後男人低下頭,掏出紙袋裏那個被撞爛的蘋果。

“這個,做壞了,”他一邊說着,一邊用手簡單比劃,“失敗了,不能用——我帶回家,處理掉。”

說完這些,他再次轉身,繼續上樓。

這也太怕生了吧,池清想,難道是個社恐?

于是她也不強行和他繼續搭話;怕他尴尬,等他上了半層樓,池清才跟着跨上樓梯。

這麽內向的人,怎麽會學魔術,池清想。

她印象中的魔術師,可都是一個比一個的能言善辯,巧舌如簧,花哨誇張的肢體動作更是基本功;畢竟,活潑華麗又充滿煽動性的表演才能在舞臺上調動起觀衆的積極性,吸引他們的視線,讓他們的注意力分散到——

……等等。

腦子裏好像“唰”地亮起一道電光,池清覺得有什麽東西豁然開朗起來。

……對,大部分魔術表演的本質是通過用一個華麗的障眼法,分散觀衆的注意力,給魔術師創造做小動作的機會。當觀衆的視線被魔術師右手上剛變出的鮮花吸引的時候,魔術師的左手已經悄悄做好了下一步準備。

可愛的兔子,綴滿亮片的演出服,性感撩人的女助手,以及魔術師本人帥氣的長相,風趣的談吐——這些都是障眼法。

池清感覺自己已經接近謎底了。

——“靈焰聖女”……多半也是這個道理。

一想到此,她立刻加快步子,三兩步蹿上樓,朝自己家跑去。

毛線團的死結解開了,阻塞的思路通暢了,當時的情景在池清腦中再次回放,各種細節突然變得無比清晰。她覺得自己的手指快要按捺不住,回憶中的畫面逐漸凝聚成文字,詞語,句子,段落……“噼噼噗噗”地在腦子裏亂蹦亂跳,仿佛一鍋焦躁的爆米花。

這次應該不會錯,就算錯了——

池清大步跨上最後一級臺階,看到有人站在自己家門口的樓道裏。

是那個內向的魔術師學徒。

她一愣,還沒反應過來,對方喘了口氣,轉身,朝另一邊的門口過去了。

然後,他放下那一大堆魔術道具,掏出鑰匙,開門。

“……原來我對面住的是你啊。”池清下意識地脫口而出。

那人似乎被她的突然發言吓了一跳,一轉頭,手裏的鑰匙“唰啦”掉在地上。

他急急忙忙地蹲下/身撿起來,再次站直的時候,臉上有些窘迫的紅。

西方人膚色本來就白得過分,臉紅起來更加明顯。雖然他的腦袋被衛衣帽兜包住了,但亂蓬蓬的深褐色卷發下,還是能看到一粒紅得發亮的耳垂。

“是,”紅彤彤的外國友人說,“我……上周剛搬來。”

池清點點頭:“我記得,那天你朋友還來幫你搬家,是吧?”

對方一愣,皺了皺眉,似乎不太明白。

池清也不繼續跟他糾纏這個,反正也是別人的事。她又客氣一句,然後直接走到自己家門口,掏出鑰匙開了鎖,就要進門。

身後也響起開鎖聲了。池清停了停,轉過身去。

“我姓池,”她朝對門鄰居招呼道,“下次叫我小池就行了。”

這句話又是慢慢爬進對方耳朵的。

男人遲疑了1秒,2秒……然後那零星幾粒雀斑緩緩上移,直到他露出一個完整的微笑。

“我叫Percivale,”他說,“你可以直接叫我名字。”

對話終止,房門關上,小池和珀西瓦爾的交流到此結束。

當前時間是晚上7點。

從進家門開始算,池清已經不吃不喝地敲了五小時鍵盤。

捕捉到那一瞬間的靈感之後,她對照着錄音筆裏的記錄,再次重現梳理了上午的情景。越聽,越回憶,越思考,她就越加确定:“靈焰聖女”的透視,不過是一場魔術表演。

而且是非常簡單,非常初級,做成揭秘視頻恐怕也沒有幾個人會點進來的,入門級魔術表演。

魔術師用助手來吸引觀衆的注意力,而聖女本人,就是那個用來吸引注意力的“助手”。

出場後燒的那把火,先為場下觀衆制造一個聚焦點,讓他們知道——一會兒就盯着這裏看。

之後燒信封也好,聖女的念念有詞也好,全都是為了抓住觀衆的視線,讓他們無暇顧及同一時刻在臺上發生的事。

池清覺得自己真是越活越傻,這麽簡單的小伎倆,居然還沒有當場看穿。

——信封是經由那個笑眯眯的姑娘,再轉交給聖女的。

聖女丢進火裏的信封當然映不出字,那只是個調包的假貨,上面多半壓根就沒有字;然後趁着所有人都盯着火看的時候,手裏握着真正信封的人,開始“透視”願望。

“許願筆”裏灌的是油性墨,不溶于水,用滲透性好的液體一抹,就能透過信封看到下面的文字。

太蠢了,池清想,為什麽自己當時沒有意識到?

她的蠅頭小字确實給聖女惹了點麻煩,所以她才說了一堆廢話來拖延時間——直到拿着信封的那個人終于看清了紙上的內容,再透過一個隐蔽的耳機,一個字一個字地報給她聽。

池清“噼噼啪啪”運指如飛,幾乎要把機械鍵盤的鋼板打穿。她又氣又興奮——一邊因為自己在事發當時的遲鈍而生氣,一邊又想着成稿之後,投放市場之後,将要得到的受衆反饋,無比興奮。

最後一個句號“啪嗒”落下的同時,右下角跳出了主編的頭像。

一葦渡:出差辛苦了,稿子呢?

無魚:快好了,我再修改修改

無魚:我覺得……這第一炮應該能火[龇牙]

一葦渡:……

一葦渡:[強]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 阿涼 的地雷,給珀西瓦爾買蘋果

感謝 yayax20、你給我起個名字吧x6、路人餅x9、青崖子x5 的營養液,給池清熬夜改稿泡咖啡

你們這些年輕人啊,不要聽風就是雨,看見個外國人就是梅林(推眼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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