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回家

池清覺得, 這可能是她迄今為止的人生中, 度過的最漫長的一天。

先是有巨大兇獸不請自來地登門拜訪,然後被告知自己內向害羞的對門鄰居還有另一重身份——還十分了不得, 緊接着一場華麗浮誇的特效表演(?)在小區展開, 然後,那位了不得的鄰居帶着她穿過一扇華麗又浮誇的門,來到字面意思上的, 千裏之外的隔壁省。

然後她見到了那個話很多很煩人的淘寶賣家, 聽他說了一些這樣那樣的話——概括起來,大概是在場諸位, 只有她是普通人的意思。

然後現在, 這一系列事件結束後的現在, 距離“今天”結束還有四五個小時的現在, 這個吊兒郎當的淘寶賣家(?)表示,他可以讓她這一身從黑犬的利爪下僥幸逃脫的撞傷磕傷扭傷挫傷,恢複九成。

“對我許願。”錢幣9說。他手中握着一枚金光閃爍的硬幣。

池清還在猜測這個“許願”是怎麽樣的操作, 對方已經握住了她的手。

然後, 他用另一只手扣着那枚金幣, 略略低頭, 望進池清的眼睛。

“把你的願望告訴我。”錢幣9說。

他說完最後一個字的瞬間,“叮”的一聲, 金幣從他指尖彈起,高高躍向半空。

池清下意識地張了張嘴:“就……希望……希望我的身體恢複健康——”

時間只夠她說出這一句話。

然後金幣重新落回錢幣9的掌心,被他牢牢握住。

金光在他的指縫間消失的下一秒, 池清突然覺得渾身一輕,肩膀的隐痛停止了,小腿和膝蓋活動自如,手肘上擦傷的皮膚完全愈合……她又下意識地轉了轉手腕——常年伏案作業帶來的編輯職業病也消失不見,她的腕關節不疼不脹,不會“咔咔”作響了。

也許是因為她許願的“身體健康”并不僅僅針對在車禍中受的傷,所以……身體被完整修複,現在的自己,是徹徹底底的“健康”狀态?

……可是,不是說好只能恢複九成?池清有些奇怪。

她又轉頭去看旁邊的梅林——措不及防,頸椎“咔噠”一響,脖子像被人捏着似的,猛地一個抽痛,池清差點叫出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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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原來是落枕了啊,”錢幣9說,“我還在想呢,這次狀态不錯,發揮得挺好,搞不好完成度還不止九成——果然,落枕換全身複健,你賺了。”

他還“哈哈”笑了幾聲,不知道是因為滿意自己的發揮,還是單純的幸災樂禍。

雖然有些不快,但池清也不得不承認——如果情況屬實,那麽自己還真的賺了。

(她馬上摸出手機,确認收貨。)

然後門鈴響了,服務生推着推車送來晚飯;于是三方會談暫時中止,錢幣9禮貌性地一擺手,兩人随他走到套房裏的小餐廳,圍着餐桌坐了下來。

清水牛肉,清炒時蔬,醋溜海帶,鹽焗海瓜子,菌菇老鴨湯——雖然只是簡單的四菜一湯,但裝盤精致,用料講究,每一口都充滿了金錢的味道。

“居然是讓總廚做的……他們可別給我記賬,”錢幣9皺着眉頭念叨了一句,“不然讓我爹看見,又要啰嗦了。”

……怪不得是“我家的酒店”,而不是“我的酒店”,池清想,原來還是個怕老爹的寶寶。

這一頓飯吃得又靜又快。了解到錢幣9并不能幫自己完成心願之後,梅林就很少開口,整個人毫不掩飾,肉眼可見地消沉下來,仿佛一個在2月的尾巴上維持着最後的體面的雪人。池清本想誇他筷子用得不錯,但想了想,他正在不高興,怕是也懶得聽到這種不走心的馬屁。

何況他的成語用得比許多本國人都熟練,會拿筷子,不是更理所當然?

然後晚餐結束,服務生送來兩張房卡,錢幣9意思意思送他們到了門口,說了晚安說了再見,這一天算是結束了。

池清跟着梅林朝前走去。魔術師的步子很快,帶着脾氣。

池清想起珀西瓦爾之前說過,他不習慣自己身後有別人的腳步聲;而使用同一具身體的另一人,似乎并沒有這麽多講究。

“明天上午送你回去,”梅林突然開口說道,聲音很低,語調很飄,“回去之後如果發現有什麽奇怪的情況,不必客氣,直接去找對門的卷毛。”

池清含含糊糊地應了一聲。

“他雖然沒什麽用,不過想必很樂意為你排憂解難。”之後的補充,聽着有些奇怪。

然後梅林進了自己房間。池清也拿着房卡,劃開房門——裏面是一室一廳的豪華單人套房,東道主實在很給面子。

池清長長地出了一口氣,脫掉鞋子倒在床上,床墊柔軟地凹陷,然後充實地輕輕彈起。她感覺心情有一瞬間的輕盈,仿佛一串從杯底升起的可樂氣泡。

她的手指碰到身上的小白裙,絲綢的質地冰涼滑膩;她又順着裙擺上刺繡的紋理撫摸過每一片飄落的花瓣——是真的,視覺是真的,觸感也是真的,是那個魔術師把它們從虛空裏描繪出來,讓它們有了真實的輪廓與厚度。

池清又想起他暗沉的神色,與她在地鐵上見到他的時候截然不同。

——他到底是有什麽樣的願望,重要到必須放棄舞臺,又艱難到不得不求助異能?

這個問題讓池清想了很久,腦中展開各種可能,可能之上又分支分化出更多的可能,很快就有一株枝繁葉茂的參天大樹在腦海紮根,但她想知道的答案還深藏在枝葉之間,不顯山不露水,只在風吹葉動的間隙裏,洩出那麽一絲絲的模棱兩可的輪廓。

——看不見,猜不到,就算猜到,大概也不過是一只撲棱飛走的山雀兒,與己無關。

與己無關,池清想。

何況如果只是出于對八卦的好奇,而問這問那,追根刨底,這本身就是對當事人的冒犯,未免太過失禮。

還是多考慮考慮這個月的雜志吧。

然後她揉了揉眼睛,發現自己坐在熟悉的地鐵車廂裏。

池清愣了一下,她幾乎沒有自己入睡的記憶,難道是不知不覺睡着的?

她習慣性地朝自己旁邊望去——空的,座位上沒有人。

……也對,池清反應過來,平時坐在那裏的那位,今天并不在“睡眠”中。

——那也就是說,合用身體的另一個,現在就在車上?

池清立刻轉頭四下望去,然而整節車廂十分空曠,只有1/3的座位上有乘客坐着。

可能是在別的車廂吧,池清想。

這晚上,她夢見自己站在一個安靜的廣場;周圍有很多人穿梭來去,他們張着嘴說話,手舞足蹈,但她聽不到他們的聲音。她在廣場上走了一陣,看到角落裏有一個熟悉的身影。

他頂着一頭蓬松的卷發,手中笨拙地擺弄着幾個色彩鮮豔的小球。但那幾個小球總是不聽話,總是掉,撿起又掉,撿起又掉,他皺着眉紅着臉,一次次地彎腰,站起,彎腰,站起。

池清想着是不是應該上去幫他撿一下,但她才剛剛邁出步子,前面的卷毛喪氣地一攤手,宣告放棄。頓時,所有的小球“嘩啦啦”地掉下來,滾了一地。

然後熟悉的旋律響起來了,身體先于意識做出反應,池清睜開眼的時候,左手已經及時按掉鬧鐘,在前奏的第三小節拯救成功。

她擡眼看到自己昨晚脫下後放在椅子上的衣服——魔法已經失效,馬車變回南瓜,駿馬變回老鼠,她的繡花小白裙也變成了皺巴巴的拉鏈外套;因為昨天在地上摔過滾過,袖口還有些磨破了。

當前時間是上午9點,告別睡眼惺忪的錢幣9之後,池清再次穿過那扇花裏胡哨的傳送門,回到自己的公寓。

小區裏一切如常,花香着,草嫩着,三三兩兩的老人坐在景觀河邊的小石凳上聊天;沒有任何人發現昨天有一頭異國的兇獸來過這裏。

“這是另外一種能力,和換衣服的不一樣,”身後的魔術師突然開口道,“不用擔心會失效。”

“……哦。”池清點點頭。

臨走前,梅林把那個裝着黑犬的小球交給錢幣9,也許是作為回禮,錢幣9又送了他一個金屬護符。然而梅林看也不看,接過來順手就遞給了池清。

“你真不要?”錢幣9皺了眉頭,“這東西可以實現你三個願望——雖然不能是太誇張的那種……”

“我只有一個願望,”梅林說,“剩下的,我可以自己去實現。”

于是那塊硬幣似的金屬片就交到了池清手裏,被她揣在口袋裏帶回家。

——“你也不用擔心你的小朋友。”旁邊的魔術師再次開口,他正在用手指擦掉浮在空氣中的傳送門,仿佛擦掉黑板上的粉筆印。

“錢幣9的那些……農場,是繼承自他的爺爺的,各方面的條件都很完善,”梅林說,“而且他很小氣,只要是被他當成寶貝的,別人連想都不要想——所以雖然他坐擁一大堆真貨,但還是拿去做生意的,還是假的。”

“我沒有擔心。”池清說。

梅林看她一眼:“那你昨天為什麽非要跟來?”

池清扁扁嘴:“那是昨天的事……我現在已經不擔心了。”

然後兩人一前一後上了樓。池清站在自己家門前,檢查了一下門鎖——安然無恙,然後彎腰準備去拿備用鑰匙。

“我要回去了,”身後的人突然說道,“你要是閑來無事,也可以照顧一下這邊的這位小朋友。”

池清一愣,直起身回過頭,看到自己卷發的鄰居站在那裏;他藍綠色的眼睛仿佛孔雀的尾羽。

“……池小姐,”珀西瓦爾眨了眨眼,好像剛從長夢中醒來,他看了看池清,又看了看自己,不太确定地開口,“今天……是幾號?”

“第二天。”池清說。

珀西瓦爾“噢”了一聲,點點頭。

“那事情一定都解決了,”他說,“交給他……肯定都能解決。”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 星羽千野 ,你給我起個名字吧X10的地雷,給我的嘻嘻嘻

感謝 聽風 的營養液,有人又要上車了,給他倒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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