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不讨厭
不知道是出于什麽原因什麽心理, 池清總覺得, 從錢幣9那裏回來之後,這位對門鄰居,就在刻意地躲着自己。
在樓道裏一上一下地遇見也好, 恰巧在同一時間開門打了個照面也好, 這幾天裏,每次遇上珀西瓦爾,對方視線一垂,腦袋一低, 小聲招呼一下,就急急忙忙地走開,就像被燙了似的地縮回門裏,就像壁虎般貼牆爬行。
有時候在樓道裏躲不過了,他幹脆轉身面壁, 仿佛罰站的小學生。
池清看着,又氣又奇怪又想笑。
甚至有時候他還要說聲“抱歉”。
作為被道歉的那一方,池清壓根不知道他為什麽“抱歉”。
他也沒有擠着自己踩着自己呀?
後來她又想了想,猜測也許是因為, 在關于住在她對面的魔術師不止一位這件事上,他覺得自己欺騙了她。
……但這又算得上什麽欺騙什麽隐瞞的?
池清想起那一天, 他喊她閉眼, 她閉上;再睜開眼睛的時候,面前已經換了一個人。
也許就像同住在一個海螺殼裏的海葵和寄居蟹——一個有着招搖的美貌,一個安靜又內向, 只會從殼子底下伸出兩粒黑豆似的眼睛,小心翼翼地打量。
……不,不是內向。池清後來又想到了更确切的形容。
比起內向害羞這一類的性格描述來,她覺得,珀西瓦爾更像是……會憑本能發動回避型自我保護機制。
就像寄居蟹,碰它一下它就縮進殼裏,然後海葵伸出細長的觸角,用上面的螯刺和毒液攻擊來犯的敵人。
但雖然共用同一具身體,兩人的記憶卻似乎并不相通——單方面的不相通,梅林可以讀取珀西瓦爾的記憶,珀西瓦爾卻并不記得梅林做過什麽。
剛從錢幣9那兒回來的時候,池清想把前一天發生的事轉述給他,但珀西瓦爾似乎對此不感興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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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邊心不在焉地聽着,一邊開門,進屋,然後微微側身,回過頭來。
——只要事情解決了就好。
他當時是這麽說的。
垂着眼低着頭,自我保護機制發動,像一只漸漸縮進海螺殼裏的小螃蟹。
現在也是,垂着眼低着頭,像一只……被煮得紅彤彤的小螃蟹。
“……沒有,沒有躲着你,”螃蟹說,“我這不是——”
“你這不是剛剛還想跑嗎,”池清說,然後她頓了一下,“我沒有把你的事說出去,你不用擔心。”
“……不是,我不是擔心……”珀西瓦爾的語氣開始着急了,他撓了撓一頭蓬松的卷毛,還是沒有轉過頭來。
“我沒有擔心那個……”他緊張得吐字都慢了,“我也知道,池小姐不是那樣的人……”
池清突然想起了什麽。她邁了兩步走到他跟前,湊過腦袋,朝那雙藍綠色的眼睛一望。
“我沒有讨厭你。”她坦誠地說。
那對眼睛裏映出的她的影子輕輕一顫,仿佛是一片落在湖面上的花瓣。
……原來問題在這裏,池清想。
那天,“你不要讨厭我”這句話,不知被他重複了多少遍。
即使情況已經危急到性命攸關,千鈞一發,滔天巨浪和血盆大口都近在咫尺了,珀西瓦爾也只是小聲說——“你不要讨厭我”。
也許他十分确定,馬上要出現的那個人能擺平一切,不必害怕,不必擔心,這個世界上不存在那個人解決不了的麻煩;唯一令他感到忐忑,比黑犬的利爪尖牙更讓他不安的,即使被提問的對方根本無暇顧及,也要一遍遍地重複,以期待一個肯定的回答的,只有——
“不管等會兒發生什麽,請你不要讨厭我。”
“我沒有讨厭你,”池清又說了一遍,“而且說實話吧……我壓根不知道你有什麽需要讨厭的地方。”
面前的人一愣,馬上“呼”地轉過頭,扭過頭,別過頭,甩過頭,總之就是把腦袋朝另一邊使勁轉過去,動作快到幾乎出現殘影。
池清也只來得及看到一個模糊的輪廓——通紅,像切開的西瓜。
“我也不知道你為什麽要這麽說,”池清補充道,“你的家鄉不是有句話嗎?家家戶戶的衣櫃裏都藏着骷髅——每個人總有些不想被別人知道的事,何況你的事還這麽……這麽厲害。就算你當着我的面,死不承認,我也不會因為這個讨厭你啊。”
面前那人沒有說話,只是臉紅……耳朵紅。
“反倒是你,現在見了我就像耗子見了貓似的,讓我感覺是自己被讨厭了。”池清說。
珀西瓦爾又“呼”地轉過頭來:“沒有,我沒有——”
……問題又回到原地,沒有繼續聊下去的必要了。
池清扁扁嘴,算了,也不逼問他了。
她自己才剛剛說過,每個人總有些不想被人知道的事。
對面的人似乎也意識到了什麽。他紅着一張臉,嘆了口氣,似乎要把肚子空出位置來,好放他沒說完的那半句話。
然後他原地站了站,轉身朝樓道口走去。
“也許是我的行為不夠妥當,讓池小姐有些誤會……”擦肩而過的時候,珀西瓦爾小聲說道,“但是……你也同樣……沒有做什麽讓我讨厭你,回避你的事……”
“我只是對自己有些失望……”一句沒頭沒腦的補充。
也許是因為他走遠了的關系,聲音越來越小,終于聽不見了。
這天晚上,月亮果然又大又圓,亮閃閃地挂在天邊。窗外的電線杆上也果然停滿了小鳥——麻雀,燕子,鴿子,喜鵲……還有兩只不知從哪兒溜出來的鹦鹉;它們整齊地列在電線上,仿佛圍坐在會議桌。大家都很遵守會議紀律,誰也沒有交頭接耳,“叽喳”亂嚷。
事實上,池清沒有聽到任何聲音;也許是她的窗戶離得太遠,又也許她這鈍重的人類的耳朵,聽不見鳥兒們的輕聲細語。
這場嚴肅的會議一致持續到半夜才散場,鳥兒們拍拍翅膀,各自飛散了。
無魚:總之就是這麽一個莫名其妙的事……你從男生角度看,覺得會是什麽原因?
無魚:……等等,不必了,當我沒說
無魚:只是鄰居而已,随便他怎麽看我吧
無魚:搞不好是我星期天早上打掃衛生的動靜太大,吵到他睡覺,他又不好意思說出來
無魚:[無奈]
無魚:行了,你就當做沒看見這些吧,我上班了
當前時間是早晨7點,每天都很準時的編輯小姐,今天意外地睡過了頭,這會兒才剛剛出門,在便利店買了早飯,排隊等待結賬中——尚有時間可以看一眼扣扣,對學長傾訴一下生活中的困擾。
她把關于“對門鄰居似乎有些讨厭我”的事告訴了劉逸陽,正如以往,她一有事就會過來找他一樣。然而在略去了關于梅林和黑犬的部分之後,僅僅是敘述“他躲着我”“都不正眼看我”“說沒幾句話就要走”這些片段,池清突然自己也明悟了:好像也沒什麽值得讨論的地方。
如果非要讨論也不是不行,只是……感覺有些怪怪的。
算了,池清想,只是對門鄰居而已,就不驚動劉逸陽的大駕了。
畢竟連寒牙這麽重量級的人物,都沒法讓他撥冗回複個只言片語。
——“謝謝惠顧,歡迎下次再來。”
排在前面的那人結完了帳,轉身離開櫃臺。池清跟上一步,把手裏的早點遞給店員。
——她突然覺得剛剛走開的那人有些眼熟。
池清轉身回頭追着看去,那人正好也站住了,朝她回望過來。
利落的淺灰色短發,利落的T恤和運動系中褲,一邊的耳朵上嵌了粒鑽石耳釘,鎖骨上還紋了一個小小的條形碼。
因為穿着打扮的風格相差太大,池清差一點點就沒認出來——這是那天在攝影棚裏遇到的那個模特。
喝了幾口飲料就去洗手間吐了的那個。
“你是……《KIKI》的編輯小姐?”模特也認出她來了,精心修過的眉梢有些驚喜地一揚;他今天戴着深灰色的美瞳,和他的發色十分相稱。
“你住在這附近?”他又問道。
“是啊,”池清點點頭,“你早。”
她的視線下意識地一落。
——模特手裏提着兩瓶飲料,深紫色的葡萄汽水。
“……這不是我的,”察覺到她的視線,對方稍微有些慌亂,把兩個瓶子往身後藏了藏,“我……我幫朋友帶的,我不能喝這麽高熱量的東西……”
池清也就笑笑,不再提這件事。又寒暄幾句之後,模特就轉身走出店去。
也許是在自然光線下的關系,池清覺得他的臉色比那天在攝影棚裏好了許多;雖然沒有化妝,但他的皮膚還是細白無瑕,幾乎沒有毛孔,還能隐約看見仿佛葉脈般蜿蜒生長的血管——讓池清十分嫉妒。
……也許是該注意一下護膚保養了,池清想。
她看到那個模特走下臺階,朝停在路邊的一輛黑色轎車走去。
然後他伸手拉開副駕駛的門,一矮身坐了進去。
駕駛室的方向伸來一只手,拍了拍他的胳膊,然後是手背,然後是緊實的大腿。
那手的關節十分明顯,皮膚也松弛了,只是還塗着金紅色的指甲油,中指上套着的一個碩大祖母綠戒指醒目又貴氣。
……原來是小狼狗啊,池清皺了皺眉。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 青崖子、猜猜子、你給我起個名字吧X2 的地雷,給池清買早飯
感謝 yayax20 的營養液,池清早飯的豆漿(本來想買咖啡,想了想不能輸給小狼狗,還是豆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