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章

傍晚十分,橙紅色的夕陽挂在水天一線,灼灼晚霞灑滿整個海域,讓人恍若置身仙境。

談毓書雖然在口舌之争上勝得毫無懸念,但也勾了他幾縷不怎麽正面的情緒。看着天色好,倚着上二樓休息室的陽臺眺望。

“多看看海,心裏就開闊一些,很多想不通的事自己就想通了。”

許久以前,父親曾這樣對他說。

談毓書苦笑了一下——爸爸,我走進死胡同了。

“抓住它!”

驀然,下方的草地裏傳來一聲叫喝,喚回談毓書的思緒,目光順之往下。

只見一個年輕的廚師和一個穿着考究的老外,正追逐着一只黑色的天鵝。

那天鵝的羽毛十分純正,沒有一點雜色,即使在慌亂間逃竄,脖頸也高高昂起,線條十分優雅。

談毓書盯着廚師手裏明晃晃的刀,眼睛一虛——這是要做鵝肝,還是鵝掌?

老外似乎在吩咐着什麽,讓廚師跟他一前一後包抄,結果兩個人往前一撲,互相把對方摁在地上,天鵝便從他們腿間逃跑。

談毓書的眉毛跳了一下——這麽聰明,吃了可惜。

于是放下玻璃酒杯,翻身從陽臺跳下,張手攔在二人面前。

“Sir,please stop! (先生,請停下)”

老外對着從天而降的男人大吃一驚,左看右看,“Where are you from (你從哪兒出來的)”

談毓書沒有放下雙臂,為了解釋自己并不是潛入酒會的不法分子,紳士地咳了咳,然後看向剛才跳下來的陽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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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外的表情從驚愕變成贊嘆,長長地“哦”了一聲,用蹩腳的中文感嘆了一句:

“中國拱複!”

談毓書的嘴角抽了抽,為了身後的大黑鵝,決定裝一下武神,于是像模像樣地揮舞兩下,以一個白鶴亮翅的動作終結。嘚瑟着哼哼兩聲:

“I won’t mind showing you the real Chinese kung fu if you insist on killing the goose. (如果你執意要殺這只鵝,我不介意讓你看看真正的中國功夫)”

老外聽了他這句話,不知道觸動了哪根神經,突然仰頭大笑。

笑了大概兩分鐘,他才盯着談毓書一臉正義的表情,為自己方才的舉動做出解釋。

身後的中國廚師也跟着笑了,“那個,這位先生,您誤會了,史迪森先生只是想摘一根羽毛。”

“羽毛?”

他說着望了眼身後毛色亮麗的黑天鵝,只見對方十分傲嬌地揚起脖子,展了展翅膀,儒雅地跑遠。

史迪森哈哈大笑,一邊說中國男孩真可愛,一邊跟廚師說可能我們吓到別人了。

談毓書尴尬地收了白鶴亮翅的姿勢,局促地道歉——那只鵝已經跑得沒影兒了!

史迪森并沒有介意,示意身後的廚師先行離開,然後溫和地介紹了自己的名字,談及要摘羽毛的原因。

“事實上我也在猶豫,要用白色還是黑色。”

談毓書的英文雖然沒有意大利文流利,但日常交流是沒有問題的,“我能知道您用它來做什麽嗎?”

“一個禮物。”史迪森的眼睛閃着光亮,回頭問,“或許,我可以聽一下你的想法?”

“您為什麽覺得我會有想法?”

史迪森瞄了眼他的胸前,眼中劃過篤定,“你的領帶夾是設計大師萊恩先生最新的作品,我想,有能力買到,并且對設計需求這麽刁鑽的人,會有一些思考。”

談毓書坦然地笑笑,“能一眼認出萊恩先生的作品,我的想法可能只是你的冰山一角。”

“願聞其詳。”

“首先,我想知道,這件禮物的對象是誰?”

兩個人在草坪上邊走邊聊。

“一個很多年沒見面的朋友。”

談毓書捕捉到他眼中一閃而過的溫柔,“是朋友還是......愛人?”

史迪森爽朗地笑了幾聲,“這麽快就被發現了,我還想隐藏一下呢。”

談毓書道出依據:“黑天鵝向來代表欲望,以及絲毫不壓抑的渴求。如果只是普通朋友,我相信你會選擇白天鵝,寓意你們純正的友誼。”

這正是史迪森最困惑之處,他沉思了幾秒,“我想送他一只胸針,離心髒最近的地方。”

談毓書費解,“胸針的材質很多,水晶和金屬都不錯,為什麽一定要羽毛?”

史迪森一連說了三個No,英俊的眉毛皺成了八字,“金屬太冰冷了!”

談毓書愣了愣,意識到了史迪森愛的深度。

“我只是很糾結羽毛的顏色。我想讓他知道,我來找他并不全是因為欲望,我想看他,愛他,跟他在一起。但是......白羽毛的話,又怕他誤會,以為我只是要跟他保持朋友關系。”

他全程用的是“he”,不是“she”。

談毓書回想起剛剛的“人鵝大戰”,“但是你剛才去追黑天鵝,看來已經決定了?”

說到這裏,史迪森又是一頓苦惱,“沒有。我只是想黑白都摘一根,拿回去做決定。或者......你幫我選一個?”

談毓書思考了一會兒,腦海裏不知怎的就劃過陸博淵的影子,幾乎一瞬間就做了決定,“如果是我,白色。”

“理由?”

“我認為,分開總會有分開的理由,過了那麽久,沒必要再複合。即便勉強在一起,也會因為同一個理由再分開。所以,保持可以聯系的朋友關系,是比較理智的選擇。”

“理智?”史迪森驚呼,“很難想象這個詞是從設計師的嘴裏說出來的!”

“......怎麽?”

談毓書有點懵,只是史迪森接下來的這句話,卻讓他狠狠一震。

“人的身體活在現實裏,只有思想存在于浪漫中,如果連思想都不浪漫,那該多無趣!”

他愣了愣,随即找到說服自己也能說服別人的理由,“每個人都有不同的生活方式,如果規定設計師必須有趣,不也是對這個行業的拘束麽?”

“你的意思是......”

“不同的對象,會産生不同的設計作品。有趣的作品給有趣的人,樸實的作品給樸實的人,這是我的理念。”

史迪森似乎是被這句話深深打動,盯着談毓書看了好久,感嘆着說:

“我現在覺得,你是一個非常有趣的人了......”

然後突然時分正式地伸出手,“你好,我叫史迪森懷特,來自英國。很抱歉剛剛沒有做正式的自我介紹。”

談毓書也将手伸出去,淡淡一笑,“談毓書,中國。或者你覺得我的中文名字難記,可以叫我Boosal。”

“Boosal?”史迪森開玩笑着說,“你名字的發音和一個意大利的設計師很像,他最近有個“梧桐樹”的作品,拿到了iF DesignAward的金獎。是一位非常有實力的專業設計師。”

梧桐樹?

談毓書驚了一下——那個雷厲風行的女老板,最後還是以他的名字參賽了?

“是麽,那要恭喜他了。”

史迪森似乎是“Boosal”的粉絲,眉飛色舞地說了許久,墨綠色的眼睛閃閃發光。然後突然想到什麽,激動地跳了一下。

“我現在知道我要選什麽顏色了!”

“什麽?”

“黑色!”

史迪森說:“你剛剛說的,讓我想起Boosal的一句話——I love, I design。(我愛着,我設計着)”

他并不知道說這話的人就在他面前。

談毓書頗為心虛,“這只是一句很普通的話。”

“一點都不普通!你怎麽會有這樣荒謬的錯覺!”史迪森驚呼。

談毓書咽了口唾沫,不得不表現得很謙虛,“你認為特殊在哪裏?”

“我以前一直以為,Boosal說的‘love’是指熱愛,他熱愛設計,所以設計出了好作品。現在才明白不是的,他是因為愛這個設計作品的對象,所以才能設計出這樣有生命的作品。”然後對自己的用詞十分滿意,“對的,有生命!”

談毓書覺得有點跟不上這位藝術家的思維,揣測着問:“所以......這跟你的顏色之間的聯系是?”

史迪森的眼神漠然溫柔,款款深情。

“我愛他,所以我不能忍受跟他保持這種所謂的朋友關系了。我的欲望如此強烈,愛意如此深沉,如何能顧忌其他原因,違心地選擇白色呢?”

“如果這是你內心的選擇的話,恭喜你。”想了想,還是補充到,“以及,祝你好運。”

“謝謝你,功夫男孩!”史迪森跳了起來,給了談毓書一個大大的擁抱,一面說着一面朝黑天鵝消失的地方追出去,“我得趕緊去找我的天鵝朋友了,但願它還沒有跑遠——”

他的背影十分潇灑,這讓談毓書頗有些無地自容,不過,他現在還有更苦惱的一件事情——

他要怎麽翻上二樓?

擡眼望上窗臺,卻看見一個穿着筆挺的西裝的男人,正居高臨下看着自己。

眼中隐隐閃爍的,似是怒火。

“一個輕浮草率的外國男人,談毓書,你還真是不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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