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女子也能相愛 (1)

梵葉擡腳開始默念着經文, 蘭無情聽不清她念的是什麽, 但能看到她的嘴角微動。直到她走近蘭無霜的時候, 身上俨然多了一份莊嚴感。

黃鼠狼跪在地上,膝蓋的疼痛讓它完全無法站立起來。只得憤怒的咆哮道, “蘭無霜,殺了她。”

蘭無霜好似受到了指令, 眼神呆滞, 擡手就掐住了已經站到她面前的梵葉。

梵葉并沒有後退,猛然一擡頭,紅眸竟有些駭人。她盯着蘭無霜的眼睛道, “随心無妄,你的心你自己看不見,卻是能聽見。善惡到頭終有報, 是選擇繼續永墜深淵還是回頭是岸,無霜姑娘也該聽聽自己的心。”

這聲音低沉, 入耳沁心, 一字一句如清晨洪鐘,一下一下砸在了心上。

蘭無霜被這聲音攪的思緒一下尋回了一些,眼眸時而清澈, 時而混沌。她的手, 不由慢慢松開了梵葉,抱着頭,像是在努力回想什麽東西,表情十分痛苦。腦中不停出現的就只有一個聲音, 零零碎碎的說着一些話。

“這是忘憂草,能讓人忘記一切煩惱。無霜姑娘可是有什麽煩惱?”

“我不會傷害它的,無霜姑娘放心。”

“它的傷好的差不多了,無霜姑娘是否也要走了?”

“為什麽要救我?為什麽你要救我?”

最後這聲音就像魔障一樣一直重複着一句,“無霜姑娘,無霜姑娘,無霜姑娘……”

蘭無霜仰天大喊了一聲,黑影急忙從她身體之中逃出。緊接着一顆佛珠也從她眉心之間啪的一下飛了出來,正打在那地上的黑影上。

蘭無情這才看清楚,那黑影悄然從地面浮現,也已經悄然化成了她三姐姐的模樣。要不是這佛珠,那黑影只怕已經成形而立,徹底吞噬掉她三姐姐的魂魄了。

她拍了拍心口,又看着蘭無霜體內的佛珠一顆接一顆的被逼出體外,全都打在了那地上的黑影上。

很快地上的黑影變得陰紅起來,就像一灘血跡。

梵葉低聲道,“佛本無心,心本無情。無霜姑娘,切莫也失了自己的心。”

蘭無霜緊皺眉頭,擡頭望向梵葉,眸子總算清澈了不少,只臉上痛苦之色越發明顯,兩手抱着頭,十分難受的模樣。

梵葉一看,蘭無霜心中的黑影已經被逼出,便對唐恕喊道,“快抓住她。”

唐恕想也沒想,就将蘭無霜緊緊抱在懷中。蘭無霜不停掙紮,唐恕用盡了全力才勉強能抓住。

“小師傅,她這是怎麽了?”唐恕擔憂道。

梵葉瞧了蘭無霜一眼,“心魔所致。如今魅蠡離了身,虛耗了不少修為。加之她心中的悲苦難纾,情緒不穩,自然不得安生。你需得抓緊了,無論發生什麽,都不得放開。此刻她的妖靈虛弱,可別讓她自己傷了自己。”

唐恕點點頭,兩手将蘭無霜鎖住,不讓她的手亂動。

蘭無霜痛苦掙紮了一番,依舊無法緩減身心之痛,便死死掐住了唐恕的手腕,抒發那難以言說之痛。

片刻,利爪已經刺穿了唐恕手臂的皮肉,手腕兩邊都被抓出了五個深徹見骨的血窟窿。

唐恕也痛的心頭一顫,卻是咬了咬牙,紋絲未動。

兩只手就像一條堅固的鎖鏈,拼命護着蘭無霜。

沒多久,蘭無霜的力氣也耗盡,漸漸閉上了眼睛消停了下來。

蘭無情松了一口氣走到梵葉身前,拍了拍她肩頭,“臭尼姑,剛剛真是吓死我了。”

梵葉額上摻了些細汗,蘭無情無意的擡起胳膊替她擦了擦,“不過,幸好有你。”

這話本是發自內心,可一擡眸,對上梵葉的那雙眼睛,忽得一愣。“你這眼睛,為什麽這般紅?”

梵葉看着她,輕聲一笑,眼眸中的血紅立刻褪去,只餘下不大的一點紅瞳。

“沒什麽,許是出了太多力,累的。”她一轉頭,見唐恕還抱着蘭無霜,心中有些惆悵。

“福禍兮之,命也。”

蘭無情有些莫名,“什麽意思?”

梵葉望着她,湊近了不少。呼吸打在蘭無情的臉上,她方才察覺到,二人的距離似乎過于親近了些。不由得臉上一紅,仰着脖子向後退了退。

“意思是,很多時候,我們都沒有辦法改變自己的命途,更改變不了別人的命。但若是有一絲希望,我亦會拼盡全力去守護自己的想保護的人。因為我的命,不是掌握在別人手中的。”

這話說的極輕,可聽在耳中又十分清楚。蘭無情的心湧上片刻慌張,但也僅僅是那片刻之間。

忽的,她捂着心口一痛,目光不由一轉。急喊了一句,“三姐姐!”

梵葉扶住她的身子,順着她的目光看去。

那黃鼠狼兩腿已廢,但不知何時竟還是爬了起來。那爪子直接就刺穿了唐恕的後背,唐恕也只是悶哼一聲。她低頭看了一眼懷中人,見懷裏的人無礙,勾着唇角淡淡一笑,“無霜姑娘,我說過,我不會讓你有事的。”

梵葉眼中一冷,一手甩出佛珠套在了黃鼠狼的頭上,念了句經文,佛珠緊緊收縮,硬生生将那黃鼠狼的頭顱摘下。

黃鼠狼的身子随着渙散,地上一灘血水也慢慢融進了塵土之中。

蘭無情額前的梅花印記若隐若現,發着淡淡白光,眼中忽的也慢慢溢出淚水。就在唐恕閉上雙眸的那一刻,心頭的痛意其實已經緩減,只她仍是覺得痛。那痛不為別的,只為一個情字。

她緊緊握住梵葉的手,哭的稀裏嘩啦,最後一頭紮進了梵葉懷中。

梵葉輕輕拍着她的後背,“你的心眼尚且不穩,所以得你所救之人若是死了,你才能感知她的一切。”

蘭無情悶着聲音,抽噎道,“我不想看,我不想知道。為什麽情愛就這般苦?”

“情愛是苦,但樂在其中。真正苦的,是愛而不得。”

梵葉的眸子看向遠處,唐恕本就是将死之人,受了蘭無霜的恩才能活下去,可蘭無霜卻因逆了天命受罰責罰。就算她是蘭平君的女兒,也不能逆了天意。

低頭看向早已毫無生命氣息的唐恕,兩手仍舊死死護着蘭無霜。不由也将懷中哭成淚人的蘭無情,抱的更緊了些。

……

山中霧大,唐恕獨自走在幽靜的小路上,側耳聽着周圍的動靜。

于是改道從山林間穿過,扒開地上的茂密草叢,只見地上的捕獸夾上困着一只灰黃色的黃鼠狼。

這捕獸夾不小,是專門用來獵捕巨大野獸所用的。偶爾也有別的小獸踩中,都是當場斃了命的。

這一回,捕道的這只黃鼠狼竟還活着。

唐恕很是驚訝,走上前,這黃鼠狼便擡頭看着她,眼中盡是求生的可伶模樣。她終究還是不忍心,上前将那捕獸夾打開,救下了。

仔細檢查之後,發現這黃鼠狼最嚴重的傷在腹部。且這傷口并不像是被捕獸夾所傷,倒像是被人用鞭子抽打的一般。

她摸了摸黃鼠狼,微微嘆息,“是不是偷吃了哪家的母雞被打了?”

黃鼠狼嗚咽了兩聲,垂下了腦袋。

“今日算你運氣好,遇上了我。要是別的人,你這會兒都該被人剝皮抽筋了。”

猶自高興的唐恕,抱着黃鼠狼正欲離開,忽的面前就站了一女子。

一襲紅衣将那張清雅白皙的面容存托的嬌豔欲滴,唐恕愣了愣,半晌才試探着開口,“山間霧重,姑娘可是迷了路?”

誰知女子目光一沉,指着她懷中的黃鼠狼道,“放下!”

唐恕微微皺眉,“難道姑娘就是傷它的人?雖說黃鼠狼不是什麽好東西,可姑娘又何必如此折磨它。怎麽說它也是條小生命,姑娘就放過它吧!”

女子咬了咬牙,“這輩子我都不可能放過他。”

說完,走到唐恕身前,伸手要去撫摸那黃鼠狼。唐恕緊張的後退一步,誰知那女子又跟上前來。

一退一進,最後女子實在有些氣憤,一手拉住唐恕的衣領,一手終是摸到了那黃鼠狼的身子。

唐恕被她這一拉扯,身子靠近了許多。聞着女子身上的香氣,臉上忍不住一陣滾燙。

可女子并未看她,伸出去的手在半空停滞了好一會兒,似乎有些不敢去摸。等摸到了它腹部的傷痕後,連着表情都變得心疼起來。

“傷的這麽重,卻還要躲着我是麽?”

唐恕這才反應過來,“姑娘認識這小家夥?”

女子根本不理會她的話,欲從她懷中抱走黃鼠狼。

唐恕立刻護住,“姑娘,那個,它傷的重,不如先包紮一下再走吧!”

女子頓了頓,看着那黃鼠狼,竟是點頭同意了。

唐恕面上一喜,憨笑着道,“前面的草廬是獵戶冬季進山捕獵的休息之所。如今不過初秋,那裏沒有人。”

女子想了想點了點頭。

唐恕抱着黃鼠狼,在前面帶路,不時回頭看一眼那女子,最後忍不住好奇問道,“還不知道姑娘叫什麽名字?”

紅衣女子淡淡回了一句,“蘭無霜!”可那目光始終沒有離開她懷中的黃鼠狼。

唐恕點點頭,“我叫唐恕。”

看出蘭無霜的擔憂,唐恕便又笑道,“它傷的雖重,但還不至于傷及性命。只要敷些草藥,休息月餘就能恢複了。不過暫時怕是不能下地走動的。我見過姑娘家養雞養鴨養狗的,養黃鼠狼的倒是不多見的。呵呵。”

蘭無霜并沒有搭理她的話,唐恕自覺有些尴尬,當下也收了聲。

想來自己養的旺財和隔壁的黑子打架傷了腿,她都要難過好幾日。看這姑娘如此擔心,想必這黃鼠狼也是這位無霜姑娘豢養多時的,自然是有很深的感情。如今被傷成這樣,心中定是難過。

她加快了腳步,帶着蘭無霜尋到了那處茅草廬。将黃鼠狼放在屋中唯一的一張石板床上,輕輕拍了拍一邊木墩子上的浮灰。

“無霜姑娘,你且在這裏等着,我這就去尋草藥給它包紮。我從小跟着爹爹上山打獵,識得不少藥草。它傷的只是皮肉,我知道有種草藥治這皮外傷,很是有效。”

唐恕說完就一溜煙的跑了出去。

再回來時,手中抱着草藥和一些山中野果。

她将野果一股腦兒的放到蘭無霜懷中,“無霜姑娘,這果子很甜,你嘗嘗看。”

蘭無霜此前對她頗有敵意,現在見她并無惡意,又一臉真誠的模樣,不忍拒絕,便拿了個野果子吃了一口。

“很甜,謝謝。”

唐恕這才放心的笑了笑,“那你多吃一些,我去給它包紮傷口。”

其實這野果子并不是什麽稀罕物,在青丘處處都能尋到。味道也算不得頂好,而且還有些酸澀。

可蘭無霜不想壞了她的好意,也就沒有再說。

回頭看她對黃鼠狼的悉心照料,警惕之心也慢慢放了下來。

幾日後,天光剛亮,蘭無霜看着床上的黃鼠狼,終是忍不住道,“寧之,你為何總是躲着我?”

黃鼠狼将頭縮在身體之中,并不答話。

蘭無霜無奈蹲在床邊,伸手摸着它的皮毛,“皮外傷已經好的差不多了,可你的內傷還需好生休養的。不如跟我回青丘可好?”

黃鼠狼擡起頭,淡淡回了兩個字,“不去。”

“為何?雷公一直在尋你,萬一被他找到了你,一定不會放過你的。”

“我就是死,也不會求到你們青丘的山門前。”

“都什麽時候了,你還說這種話?我去求求狐父,讓他幫幫你。只要你願意改邪歸正,其他的,我會想辦法。”

黃鼠狼擡起的頭又縮了回去,“蘭平君會救我?別在自欺欺人了,當年我去青丘受到的欺淩還少麽?你們青丘的狐貍都當我是笑話一般看?難道現在還要我去做一次笑話不成?你若是怕了,自己走便是,我絕不攔着。”

“寧之……”

蘭無霜的話還沒說完,門外一聲脆響。唐恕站在門旁哆哆嗦嗦的直發抖,手中的陶罐也抖落在地上,碎了好幾片。裏面的清粥也撒了一地。

她臉色蒼白,害怕的扶着門框,嘴巴一張一合,一口氣憋在了嗓子眼,不知該說些什麽。

黃鼠狼開口說話她是第一次見,以為是什麽黃大仙,但狐貍總該不是黃大仙了吧。那他們定是妖了,是狐貍精和黃鼠狼精了。

妖精二字在她腦中盤旋着,使得她的兩條腿開始不聽使喚的往下滑,兩眼看着走上前來的女人。撲通一下就坐到了地上。

這麽好看的一張臉下,原來是只狐貍。

她盯着來人,害怕極了。

“你們,你們是妖?無霜姑娘也是……是妖?”

蘭無霜好看的眉峰上挑了一下,然後點了點頭,“我是妖,他也是。”

“我,我……”

“我不會殺你的,是你救了寧之。”看出她的懼怕,蘭無霜好言道。

唐恕吞咽着口水,恩了一聲,“不,不客氣。”她朝屋裏看了一眼,“我看他的傷,已經好的差不多了,我就不留二位了。”

黃鼠狼冷哼一聲,“唐姑娘的救命之恩,沒齒難忘。只是我的身體還沒有恢複,不宜走動。所以,還需留在此處調養幾日。不知,可方便?”

這話雖是問句,可語氣之中透着威脅。

唐恕哪敢說個不字,急忙點點頭,“這裏暫時無人,二位也可以,多,多留些日子。”

黃鼠狼這才滿意一笑,“呵,那就勞煩唐姑娘了。我這外傷好了,內傷還需要調理。我不方便尋藥,還請唐姑娘代為幫忙。”

蘭無霜有些不解,回頭看着他,“我可以。”

黃鼠狼卻不再理會。

蘭無霜抿着唇,半晌才道,“我知道你還在生氣,但我都是為你好。”

見他依舊不為所動,只得嘆息一聲,出了門去。

唐恕看着她的背影,張了張口,終是不知該說些什麽。

黃鼠狼要尋的藥草,山中不多見,可也不是沒有。

唐恕天不亮就出門尋藥,依着山路走了一炷香的時間。

忽的一抹紅色的身影在前面不遠的地方,讓她頗感意外。

“無霜姑娘?”

蘭無霜并沒有擡頭,只淡淡道,“這藥極為難尋,他行動不便,可他卻也忘記了你不過是個凡人。這種藥生在山澗崖邊,一不小心你就會掉落崖底,摔的粉身碎骨。”

唐恕心頭一緊,急忙點頭。

蘭無霜沒有看她,卻似乎知道她的舉動,竟是笑了笑。

“知道,你還敢來?”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再危險,也,也不該言而無信。”

“他是妖,你不需要如此。”

唐恕憋紅了臉,小聲道,“我沒想到妖會這般好看。不不不,我的意思是,我以為妖都是殺人不眨眼的。不是,我不是說你。”

唐恕覺得自己的嘴巴突然變得有些笨拙,當下有些不好意思的低着頭。

蘭無霜回頭,眼底卻有些悲傷。起身拍了拍裙角的灰塵,望着山下。

雲霧将這山隐藏的極好,她看不見山下的人,山下的人定也看不見她。

她往唐恕身邊走去。

唐恕心驚的後退了兩步。

最後蘭無霜也不過将手中的藥草放到了她身後的竹籃子裏。

“別讓他知道,是我幫你摘的。”

唐恕的心忽的頓了小片刻,然後默默點了點頭。

蘭無霜見她仍是害怕,便道,“這些還不夠,我去崖邊看看,你就留在這裏等我吧。”

唐恕依舊老實的點頭。

但看着蘭無霜走的遠了一些,卻有些不放心,不由也擡腳跟了上去。

她遠遠躲在一旁,看着一道紅色的身影,穿梭在危險之處,身子灼灼,風采飄逸。世間女子千萬,她從未見過這般特別的。就是村中女工最好,待人最溫柔的柳兒也比不上她的千萬分之一。

唐恕一手貼在臉上,摸了摸滾燙的臉頰。她不明白,自己究竟是怎麽了。

忽的,那紅色身影,腳下沒有踩穩,向崖底倒去。

唐恕心慌的立刻沖了出去。

“無霜姑娘小心!”

可話剛說完,她飛身撲上前,人沒有拉住,自己也跟着掉了下去。

“唐姑娘!”蘭無霜身子在半空一轉,将唐恕抱住。“不是讓你留在那裏等我嗎?”

話語之間隐隐有些責備之意,可看着懷中人的臉色都驚的蒼白,語氣又松了下來。

“抱緊我,我帶你上去。”

唐恕猛的點點頭,兩手緊緊将蘭無霜的腰圈住。

蘭無霜噗嗤笑了出來,這是多日來,唐恕第一次見她這樣笑。

她笑起來的樣子,好似畫中仙,令人心曠神怡。

唐恕楞了許久,眼中只有那一抹紅色的影子。

她發誓,這一定是她見過的,最好看的女人。

蘭無霜微微用力,露出九條紅色的狐貍尾巴,将二人團團包裹在裏面。

外面光透不進來,黑漆漆的。唐恕看不見蘭無霜的臉,也不知道她此刻是什麽表情。此時她方才想起來,人家是妖,又怎麽會被摔死呢?唐恕越想越覺得自己的舉動實在可笑。

蘭無霜與她貼的很近,就連她呼吸時的起伏,也能傳到她的身上來。

唐恕覺得有些熱,但又不敢松手。她手心早就浸透了汗水,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大約過了半盞茶的時間,那尾巴憑空消失。光線落在眼前,唐恕的眼睛就只看到了蘭無霜。

蘭無霜松開手,“唐姑娘沒事吧?”見她愣神,以為是被吓到。

可唐恕卻立刻回神搖頭,“我,我沒事。”

“沒事就好。這些藥應該夠了,等明日再來尋吧。”

“明日,我還可以和你一起來嗎?”唐恕也不知道自己哪裏來的勇氣,冒出這麽一句話來。

明明對方是妖,明明她心生懼怕,明明并不想來,可嘴巴偏偏說了出來。

蘭無霜想了想,似乎有些猶豫。

唐恕又立刻道,“我與你一起,也好有個照應。”

蘭無霜側眼望着她,本想說她不需照應,但想了想還是點了點頭同意了。

寧之不會接受她的好意,讓唐恕跟着,就算寧之問起采藥之事,也不會露出馬腳。

此後每日,二人都會一同山上采藥,久而久之,唐恕也不再懼怕了。

黃鼠狼的內傷嚴重,又是月餘,勉強已經可以維持人形。

唐恕由起初的害怕到習以為常的過程不算特別順暢。第一次見到黃鼠狼化形之時,她還是吓的又打碎了兩只碗。

唯獨是對蘭無霜,沒有任何的害怕。

昨日下過雨,山地泥濘,難以行走。

蘭無霜本不願她今日跟着,可唐恕還是早早就背着竹籃子,等在了山下。

二人一路無話,直到上了山頂,唐恕才開口問道,“他的傷是不是快好了?”

蘭無霜的目光在崖壁上搜尋,漫不經心的點了點頭,“快了。”

“那你們是不是要走了?”

“等寧之好了,自然是要回我們該回的地方去。”

唐恕蹲在一旁,拿着小巧的鋤子,挖出了一株紅色的花。刨開上面的泥土,然後放進了竹籃子中。

“無霜姑娘對他這般好,是喜歡他麽?”

蘭無霜忽的轉頭看向她,見她也只盯着地面,遂笑了笑。“有這麽明顯?”

“恩,阿爹說過,一個人對一人好,好到忘乎所以,就是喜歡了。”

“那你阿爹說的不假。唐姑娘呢?可有喜歡的人了?”

唐恕的臉刷的一紅,低頭不語。

“看來,唐姑娘也有了心上人了。”

“沒,沒有。”

“是嗎?那唐姑娘為何臉紅?”

唐恕別過臉,低頭道,“是天,太熱了。”

蘭無霜看了看天,“昨日下了一天的雨,今日也未見太陽,唐姑娘熱嗎?”

蘭無霜的目光轉到唐恕的身上,發覺她也回頭看了過來。

那雙眸子清澈如水,眸子裏面清晰的映着自己的身影。

她蘭無霜是狐族的人,族中那些男男女女,誰沒經歷過幾段刻骨銘心的感□□。所以唐恕那眼神裏藏着什麽,她都看的明白。

看着這樣的眸子,她又笑道,“想來日後,唐姑娘一定能遇到自己的如意郎君。”

唐恕目光一暗,低頭小聲道,“日後的事情,誰知道。”

“總歸是有那麽一天的。”蘭無霜堅定道。

蘭無霜繼續給那黃鼠狼采藥,唐恕在一旁看着她的身影出入危險之地。若不是喜歡,何必如此。而自己呢?不過一介凡人,還是個女人。

想到此,心中猛然有些低落。

她不再說話,只靜靜看着那抹紅色身影。

或許,日後,便再也見不到了吧!

她站起身,忽的沖到了崖邊。

蘭無霜的餘光本就一直看着她,見她跑過來,心裏竟有些擔憂,“唐姑娘,小心些。”

“無霜姑娘,日後,日後我們還有機會再見面嗎?”

蘭無霜不知該怎麽說,想了想,回道,“人妖殊途,你我相識本就是不該,日後自然也該各回各途。”

唐恕猜到這答案,只不過是不死心罷了。現在聽她說出來,那一點點的期盼,總算是被磨滅的一幹二淨了。

她揉了揉鼻頭,故作輕松的笑了笑,“那你日後與他成親,要記得告訴我一聲。我也不知道你們妖成親是什麽樣,我們人成親,新娘都會穿着大紅色的嫁衣。無霜姑娘穿上,一定很好看。我雖然不會女工,不過我可以讓柳兒教我刺繡的手藝,也好給你做一件嫁衣。”

蘭無霜皺了下眉,“不必麻煩了,我們妖沒有你們那麽多繁文缛節。”

唐恕頗為尴尬的點點頭,“恩,也對。”

蘭無霜将采到的草藥遞給唐恕,“明日不必來了,寧之的傷已經好的差不多了。剩下的需要尋一處好好靜養。”

“你們,你們和好了?”

“寧之的性子倔強,之前有些誤會。說開了,他便不會記在心上了。還要感謝唐姑娘,要不是唐姑娘,寧之怕是已經死了。這份恩情,蘭無霜沒齒難忘。”

“不值一提,無霜姑娘不必放在心上。”唐恕說完,心情越發低落。轉身就往山下走。

每一次與蘭無霜一起,她都是特意放慢腳步。今日卻像是被人火燒屁股,急急而行。

本就難行的路,加上走的極快,重心不穩,身子一歪,眼看着就要滾下山去。

蘭無霜已經伸手,拉住她胳膊。

唐恕被這突然的力道拉住,整個人就撲上前去,将蘭無霜抱了個滿懷。

唐恕本想推開,但那雙手卻不聽使喚的将蘭無霜抱的更緊。

蘭無霜微微嘆息,反手也将她抱住。

“唐姑娘,謝謝你。”

唐恕的眼睛一澀,輕輕搖頭。她死死咬着唇,将欲出的眼淚生生憋了回去。這一刻,她才敢确定自己的心。

何時的情根深種,何時的不依不舍,她根本說不清楚。

她只是很難過,難過為何要遇見。

她努力收了情緒,松開蘭無霜。

“是我失禮了。”

“無妨,這些日子與唐姑娘一起,我也很開心。”

“真的?”

“真的!”

唐恕面上又露出笑意,走在了前頭。

這一次蘭無霜跟在她身後,看着她的背影而行。

腦中俱是眼前人的一颦一笑,她暗暗搖了搖頭,這人是寧之的救命恩人,她不過是因着這個才會與她親近些。日後,她們再無交集,也再無相見的可能了。

蘭無霜定了定心神,打定了主意。這一次回去,不管狐父如何反對,她也要與寧之在一起。

……

離別之日,蘭無霜翻遍了草廬四周的每一寸土地都沒有看見黃鼠狼的蹤跡。就像憑空消失了一般,連氣味都聞不見了。

無月無星,這一夜十分寂靜。蘭無霜猛然一驚,怕他是被雷公給抓了。正準備回青丘去求狐父幫忙尋一尋,但出了草廬又想到唐恕。就算要走,也不該是不告而別的。

她去過唐恕的家中,離這也不算遠,索性還是去說一聲的好。

從草廬出來,到了山腳,順着一條小路走了一會兒,蘭無霜聞到了一絲血腥氣。這血腥氣中還有黃鼠狼身上的氣味。

蘭無霜的臉色一白,暗道不好。當下加緊了步伐。

等到了村子口,已是血氣沖天。

看着正在作惡之人,蘭無霜不敢置信的喊了一聲,“寧之?”

黃鼠狼餘光掃過蘭無霜,抓着手中的人,一手伸出了鋒利的爪子,就要刺入這人的胸口。

“寧之不要!他是唐姑娘的阿爹!”

黃鼠狼只稍稍停頓的片刻,下一秒利爪已經穿透了手中人的胸口。身後的黑影,立刻将這人的魂魄拉入了地上,消失不見。

唐恕不知從哪裏沖了出來,手中拿着一把生了鏽的鐵鍬,對着黃鼠狼就砍了過去。

“我和你拼了!”

黃鼠狼目光一沉,低吼一聲,利爪抵住鐵鍬,然後一點點壓了下去。

蘭無霜急喊,“寧之,是唐姑娘救了你。”

黃鼠狼憤怒的盯着唐恕,“她是救了我,可她對你,不安好心。”

蘭無霜急忙擋在唐恕身前,“寧之,別一錯再錯了。”

黃鼠狼頗為生氣,“你要為了這麽一個凡人與我為敵嗎?”

“她是無辜的。”

“無辜?哼,若不是這些人在山中放置了捕獸夾,我會被困在那裏嗎?你若是不走開,今日我連你也不放過。”

黃鼠狼擡手,天空一道天雷乍響,打破了漆黑的夜空。

黃鼠狼擡頭看了看天,恨恨道,“她是救了我,還送了這麽些魂魄助我修行。說起來,的确是該謝謝她。今日,我不殺她,但日後若是再遇見,我絕不會放過她。”

說罷,又看了一眼天空,轉身化了原形,竄入了草叢之中。

唐恕無力的跪在地上,神情也有些呆滞。

蘭無霜将她散落的發絲輕輕撥到了耳後,“唐姑娘,對不起。”

這聲音似是将她喚醒,她緩緩擡頭,盯着蘭無霜的眼睛,“你都看見了,是他殺的人。都是他做的。”

“對不起。”

除了對不起,蘭無霜不知該與唐恕說些什麽。此時此刻,說什麽都是顯得蒼白無力。

“對不起?無霜姑娘可有兄弟姐妹,可有父母雙親,可有親人朋友?若今日死的是他們,無霜姑娘是否也會代那妖物說一聲對不起就抹去全部?

沒錯,是我。是我害了他們。我根本就不該救他,現在與我親手殺了他們又有何區別?”

蘭無霜心中一痛,看着那一雙清澈的眼睛,如今灰敗的是剩下絕望。她悄悄握了下拳,然後起身也要走。

唐恕看着滿地屍體,像是被人在心頭紮了無數刀。

她強壓着心底的那份悲痛,輕聲問道,“無霜姑娘要去哪裏?”

“我去找他。”

“他是惡妖,他也會傷了你。”

“我定要找到他。”

“找到之後呢?”

蘭無霜頓了許久,一時竟不知該如何回答。

唐恕跪在地上,對着那些屍體拜了拜。然後起身,跟在了蘭無霜身後。

蘭無霜微微詫異,“唐姑娘,你這是?”

“他殺了那麽多人,他也會殺了你,我需得護着你。”

蘭無霜眉心一緊,“我不需要你保護。”

唐恕卻不再說話,只默默跟在她身後。

跋山涉水,不遠千裏,終是尋到了。

……

唐恕的魂魄離體,黃鼠狼身下的暗紅色血跡拼着最後的力氣化成黑影,蠢蠢欲動。它還想借着唐恕的魂魄逃離。

梵葉目光冰冷,沒有給它任何機會。口中念了句經文,身後一尊金佛便沖上前壓在了黑影之上。

頓時,黑影吞下的魂魄源源不斷的從地下鑽出,那黑影就好像是被人洩了力,越縮越小,越縮越小。最後化為無形,徹底消失在了天地間。

蘭無情從梵葉懷中擡頭看着唐恕難過道,“她一路跟着三姐姐,就是為了尋仇。可她的心中痛苦萬分,因她知道,她若是殺了那黃鼠狼,三姐姐是要恨她一輩子。她早就想好了,待殺了那黃鼠狼後,要以命相還的。她也說過,要護着三姐姐,這話也是真心的。”

蘭無情看着唐恕懷中的人,見她眼角忽的落下了一滴淚。

“三姐姐,你可曾看見過,她的真心?”

梵葉也嘆息一聲,打了個佛禮,對着唐恕的魂魄道,“被妖物所傷,唐姑娘将形神俱滅。貧尼無法為唐姑娘做些什麽,尚且念上一段往生咒,願唐姑娘可了無牽挂的離去。”

唐恕雙手合十,對着梵葉彎了彎身。

最後目光轉向蘭無霜,淡淡一笑,魂魄亦消失在了半空中。

蘭無霜的手悄悄握在了那一雙早已冰涼的手上。唐恕的身體已經僵硬,護着她的那雙手也僵在了那個動作上。忽的,那手慢慢消失,蘭無霜身體從那人懷中脫離出來。

她一言不發,化作一只紅狐貍,很快就竄入了林中。

“三姐姐,你去哪裏?”

可蘭無霜早已走的老遠,根本聽不見她的聲音。

此時回頭,卻見梵葉含笑盯着她看。

蘭無情為唐恕難過,見梵葉竟還笑得如此猥瑣難看惹人厭,氣的鼓起腮幫子道,“無情無義,冷酷無情,簡直令人發指。”

“我對你該是情義兩全的。”

“呸!”蘭無情氣惱她這态度,忽的像是想明白了什麽,“不對,臭尼姑,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唐姑娘要出事?你此前和唐姑娘說的那些話,是什麽意思?”

梵葉裝傻笑道,“什麽話?”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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