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方鶴穿着灰撲撲的長袍,白淨的臉埋在寬大的衣領裏,眨着眼睛看着周圍的街道。
街道上冷冷清清的,連個人影都看不見。就連前面不遠處酒樓裏的店小二都懶散地靠在二樓的憑欄上,從上到下望着城門口。城門口那裏已經站立着一排又一排的士兵,就連城牆上刻着的陣法都亮了起來。淡金色的光芒照耀在這片天地,映得周圍的世界一片敞亮。
還有三個小時,便到了傳承之日開啓的時間。
時間越發臨近,街上活動的人群便越多。修士和城裏人之間呈現一種對峙的狀态,大街上的氣氛劍拔弩張。方鶴和隔壁的雜工拉下店門,跟着人群朝着城門口進發。
他們來得早,距離又近,但卻并不是第一批到的人。方鶴走在外圍,可以看見最靠近城牆的地方或多或少站了幾個人。就連之前看到的店小二都比他們快上一步,率先抵達這裏。
方鶴和雜工兩個人穿得很樸素,衣領袖口處甚至因為一天工作而沾染上了一層煙灰,看起來分外不顯眼。沒有人注意到他,方鶴也樂得自在,他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頭頂上的天空。
天色正在暗下來,當血紅色的月亮出現的那一分鐘,城牆發出轟隆隆的聲音。方鶴尋聲望了過去,便看到城牆兩邊開始沉入底下,中間向上拔起,形成一個凸字形的階梯狀。
方鶴的瞳孔縮了縮,在每個階梯上都站着一名士兵。士兵的實力從低到高依次排列,越上方的等級越高。他粗略地數了一下,發現站在上面的士兵不多不少,正好九十九個。
階梯剛出現的時候,就有無數道身影從地底下飛上臺階,臺階自動升起一個屏障,屏蔽周圍人的攻擊。越往上,攻擊士兵的人便越少。
但,事實上,真正有實力的人都沒有出手。
方鶴瞥了一眼隐藏在人群裏的店小二,又看了一眼周圍幾個血氣濃重的人,默不作聲地待在角落裏。
臺階上的士兵被打倒或者挑戰者被打出去後,臺階上的屏障便會自動解除,便會有下一個挑戰者上前。只不過士兵和挑戰者打鬥的時候尚有輕重,但挑戰者和挑戰者之間的比試便不一定了。
尤其是修真者和城內人之間。
灰黑色的城牆做成的臺階上遍布深紅色的血漬,上面遍布打鬥的痕跡。擡頭望去,下面的臺階基本上已經站滿了人,短時間內不會有所變動,倒是最上面的三個臺階,空蕩蕩的,士兵依舊站立在那裏,氣息雄厚,沒有人懷疑這三個士兵的實力。
是時候了。
方鶴擡眼看到店小二從人群中走出來。他身上的衣服早就換掉了,青色的衣袍飄逸無比,他手中拿着一把折扇,無意識地扇動了一下,便見從九天之上下來一道河流。
河流清澈,中間有游魚亂竄,不斷翻越,濺起水花,讓人無端想起錦鯉躍龍門這五個字。偶爾有幾滴水珠跳躍到他的衣擺上,卻沒有弄濕,反而順着面料下滑,輕輕地滴落在水中。
“滴答”一聲,仿若水珠落玉盤。
他就這樣擡起腳步,一步一步朝着上面走着,偶爾低頭時,眉眼清隽。這讓站在方鶴旁邊的雜工目瞪口呆,他粗着聲音,有些不可置信地問道:“這是小溫,不會吧!”
溫爍然,是店小二的名字,只不過一般人們去酒樓,生疏一點的叫他小二,熟悉一點的便會叫他小溫。
方鶴肯定地回應了雜工:“确實是他。”
相較于平常笑呵呵的樣子,溫爍然此刻雖然顯得和煦,但他的眉眼往你那一瞧時,你便會發現他的眼神分外地冷。當他這樣走到半空中時,人群裏又有兩三個人出現在空中。
是修煉血氣的人。他們上來的樣子不如溫爍然那樣富有詩情畫意,相反大開大合,極為粗犷。他們并不是第一時間奔向那最高層的臺階,反而直接呈圍攏的姿勢朝着溫爍然逼來。
濃重的血氣散開成霧,但還未形成一個循環,便被溫爍然給打斷了。
清澈的水流如同一條絲帶,強力地撕開了濃霧,魚蝦從水面蹦出,但此刻它們已經極具攻擊力,排着隊地朝着這三個人攻擊過去。
很守秩序。
而溫爍然看都不看他們三個一眼,便再次朝着上方進發。衣擺揚起一道弧度,他就這樣當着衆人的面走向了第一個臺階。然而剛站上臺階沒有多久,那名士兵甚至還沒來得及動手,身上的氣勢便讓溫爍然腳步一錯,落在了第二個臺階。
他的目光落在第一個臺階上,眼神滿是不甘。
方鶴倒挺欣賞他的眼神的,像是清泉裏燃起了熊熊的烈火,驚豔又帶着焚燒一切的韌性。他不言不語,當着衆人的面,一次又一次地朝着第一臺階沖刺。
方鶴注意到,他的衣袍不像如之前整潔,上面沾染了塵土。但溫爍然好似根本不在意似的,朝着一個目的沖刺。
這樣一股拼的精神,就連站在方鶴旁邊的雜工都看不過去了,他不由地別開眼睛,對着方鶴說道:“他這樣值麽。我覺得第二也挺好的呀。”
反正第一沒有人,從某種程度來說,他就是第一名。
方鶴看了一眼溫爍然,突然笑了起來:“因為像他們這些人,永遠只想做到最好。”
朝前看,不甘于止步。
倒挺符合方鶴的眼緣的。只不過這第一層臺階該怎麽上去,方鶴想着,閉上眼回憶起剛剛城牆樹立起來的樣子。他雖然是一個冒牌的陣法師,但為了裝得像一點,他倒是翻越過很多的書籍。
基本的理念還是懂一些的。他發現陣法師這個職業,有點像地球的數學,算好各個線條的關系,便能得出正确且唯一的答案。
成為修真者之後,他的記憶力倒是好上不少,很快回憶起那個陣法的模樣。方鶴席地而坐,從旁邊拿起樹枝直接在地上演算起來。他将陣法裏的一些元素用阿拉伯數字代替,這樣計算起來會更加方便和準确。
旁邊的雜工也順勢蹲了下來,盯着方鶴在地上寫的東西猛看,一臉懵逼地問道:“小方,你寫着什麽啊!”
方鶴沖他比了個手勢,他的演算已經到了最關鍵的時刻。他利落地畫了等于的符號,随後在旁邊寫上了一個數值。做完這一切之後,他再次驗算了一下,發現沒有任何錯誤。
很完美。
他起身,用鞋子劃了劃地面,将上面的數字等東西給抹去後,這才擡頭看向頂端。在他思考的時候,溫爍然依舊沒有放棄。他的嘴角已經因高度的壓力而溢出鮮血。
底下的人并不看好溫爍然,尤其是城內人。他們紛紛對着溫爍然發出倒彩聲和唏噓聲,偶爾還有人用血氣去影響對方。他們巴不得讓溫爍然從第二個臺階上掉下來。
方鶴看了一眼天色,留給他的時間已經不多了。他從儲物袋裏拿出陶樂樂給他的登仙雲盤腿坐在那裏,四處看了看,覺得好像還缺了什麽。他想了想,又拿出一個酒壺和一只酒杯,從壺口倒出酒水來,洋洋灑灑地灌至杯口。他底下的登仙雲搖搖晃晃地飛起,最後越升越高,引起了衆人的注意。
雜工還是聽到周圍人的讨論聲才擡起頭來的。他眯着眼睛,終于看到那朵漂亮的雲彩上坐着的人。他的眼睛一片愕然,愣愣地指着雲朵上的人影,小聲地說道:“這不是小方嗎?”
很快,也有人認出方鶴來,高聲叫道:“那不是煉器店的小方店員嗎?他上去幹什麽?”
“對啊對啊。”
“莫非他也要挑戰,拿到傳承?”
聽到這句話,人群裏傳來幾聲嬉笑聲。他們根本不相信,平日裏在店裏毫無存在感、血之力又極為淡薄的人又怎麽能登上這臺階。
方鶴确實沒有想登上臺階,他甚至連想獲得傳承的欲望都沒有。他将登仙雲調整到和溫爍然等高的高度,也不說話,就這樣在一旁一邊看着他,一邊喝酒。
每次溫爍然從第一臺階上被迫跳下來的時候,方鶴總是哈哈一笑,然後高興地鼓鼓掌,給自己斟上一杯美酒,酒香漂浮,晃蕩在空氣中。衆人沒有想到方鶴上去是去幹這事的,這事有些缺德,但好像莫名的有些爽?
“哈哈哈哈哈哈,果然是小方,居然幹出這樣的事情,太損了。”
“是呀是呀,看到那個溫爍然的表情沒有,估計快要氣死了。”
“酒樓裏還有酒嗎,快快去買一壺來,我也要這樣做!”
在底下的人的眼裏,方鶴是修煉血之氣的,平常夜裏的時候,他身周的紅霧雖然不明顯,但還是有的。
聽到底下的嘲笑聲,溫爍然身形一停,終于停止繼續向上攀登。他轉頭,目光對準方鶴,竟然一句話都不說,便有一股水流從天邊而來,直直地沖向方鶴,看這架勢,似乎要将方鶴從上空沖下去。
方鶴重重地放下酒杯,在水流快要沖向他的面孔之時,他突然笑着說道:
“你就不想知道怎麽上這第一個臺階?”
第一個臺階遙遙地落在上空,雲端缥缈不似真切,方鶴的聲音空靈,仿佛在做白日夢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