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下午的時候,莊嫔回來了。
自從我和她說完吳律的事情之後,她臉上那終日不滅的微笑就淡了下去,最開始的憤怒過後,就化為了石頭般的冷寂。
冰冷沉默,無喜無悲。
哀莫大過于心死,哀兒子的毒,哀下毒的人。
我一直覺得莊嫔的美不是豔麗的、不是咄咄逼人的,她有一種圓融的美麗,既不熱情又不至于清冷,是讓人看着最舒服的那一種。
可現在不一樣了。
莊嫔進了宮門,屏退左右之後,那畫上去似的溫婉笑容就洗褪了色,冷了下來,眼角帶了份譏诮,近乎尖銳起來。
美得更銳利了——從那種普通的柔和的美麗,變的逼人。
我不知道男人們喜歡哪種、吳藿喜歡哪種,但我知道這不是莊嫔的樣子。可是逼不得已,只有這樣的态度,才能撐住她。
莊嫔對我說:“我和她說了,你不是我們要找的人。”
我點點頭:“嗯。”這邊穩住了惠妃,就想着等高安涉去聯系馮溫了。只要能和段烨建起關系,我們就算是可以松口氣了。
現在莊嫔要做我們計劃中的第二件事——裝病,看能不能找來和毒有關的人。
“你準備什麽時候開始裝?還有……對于那個人,有什麽想法沒有。”我問。
莊嫔喝了口茶:“今天,我順便旁敲側擊了一下,我裝瘋的時候,吳藿有沒有請什麽能人來……當然不能直說,就和惠妃表達了一下我有點害怕有沒有人能看出我瘋了。”這莊嫔不用跟我解釋,在這種要緊的事情上我信得過她的嚴謹。
莊嫔對我的不以為然表現出點訝異,可應該是也感于我的信任,沒就着這是再問我。“當時我雖然人沒瘋,但的确是用了點藥,是惠妃找來的,能讓我特別興奮、脈象紊亂的藥,讓我的瘋不顯得過于刻意。因此,其實我也不是特別清醒,那段日子是怎麽過來的不很明确,知道來來往往很多人,但都是幹什麽的……也不是很清楚。這回我就問了下,惠妃說,的确是有個不是禦醫穿着的人來過,可看了看脈象,沒提出什麽有效的建議。”
“惠妃見他特殊,還特意注意了下。聽到他和吳藿說,‘這不是我擅長的’。她覺得這人可能是哪裏來的道士為皇帝煉藥的。這道士和醫自然是不一樣的,他看不出什麽來也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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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我想,要他不是道士,這‘不擅長’也不是說煉藥,這人若是個——用毒高手呢?”
我也深以為然。
雖然我沒親眼見過,不過好在史書讀得多,歷朝歷代的皇帝身邊都有旁人不能知曉的隐衛們,替皇帝幹不能明說的事情,這些人中有用毒的也不奇怪。而不說旁的,就是曾經霸主秦國在最繁盛的時代,那位驚才絕豔的皇帝陛下,身邊這樣的人也不少——更包括坊間流傳的話本中提到過的那位神奇的女帝。
這麽看,吳藿留着“自己人”,肯定正常,甚至莊嫔也不能知道。
我有點心酸。莊嫔都不知道啊。
不過經歷了這幾天的事情,顯然莊嫔比我想得開的多,她對于吳藿的隐瞞表現了極大的理解。“我發現你挺奇怪,一方面特別恨吳藿,一方面又替他想。”
“我恨是我恨、從我的角度想,”越來越多的,莊嫔把我放在同一個層級上去講話,讓我聽着很舒服,“可是若是這事對他沒有好處、不有利于他想保護、安撫的人,他也不會做。所以我一直覺得,無論是誰,都會有信任、為他好的人,這樣的人應該在他身邊。”因為我一直希望有這樣的人對我。
而莊嫔,就是這個我想出來的,吳藿抱有這份期待的人。但是連莊嫔都以最大的惡意揣度他了……就很可悲。不是為了他,是為有這樣想法的自己。
無論是善人還是惡人,我都很不喜歡用“衆叛親離”去說——即使那是應該的。
不過這想法過于個人,不适合和莊嫔分享。我們還是聊一點和我們計劃相關的事吧:“不說這個了。那我們現在有了大概的目标,就是要把他引出來了。”
沒想到我有意岔開那個會引得人傷心或是惡心的話題,莊嫔卻是不肯跟着走。她想了想說,“對,可惜我不是,他不配我是。”
是啊。付出信任是有條件的,可能底線劃的很低,但是碰到也就是碰到了。
“小姑娘啊,”她說,“別簡簡單單被蒙蔽,甜言蜜語當然好聽,但是太甜了,對身體不好啊。”
我搖搖頭,不用信這一套。我喜歡的人啊,不用我靠愛去逼自己相信,是因為我相信他、我崇拜他,才會喜歡上。
這麽說起來,我真是好幸運。
“我們什麽時候開始?”我問。
她嘆口氣:“盡快吧。就算是我想沉住氣穩妥一點。律兒……也等不了啊。”是啊,那是一條人命在催着。
“不過這一次,我這個病要怎麽來?沒有了惠妃幫忙,我就硬生生病了,禦醫查不出問題來會懷疑的吧?”這倒是個問題,不過還不只這一點。
“不光是這樣,惠妃知道你沒瘋、目前進行的一切都是有計劃的,那麽你一病,她就會知道我們有事情瞞着她。”
“那……如何?”
“兩個辦法。要不然,選擇相信惠妃,還是要她知情且幫忙,把事情推到我身上就好,說我隐藏的深、剛剛暴露,就能把你現在說我是無關的人這件事給糊弄過去。”不出意外,我看莊嫔的眼神也是不贊同,不光不贊同,她應該也知道了我什麽意思。
“你不會是現在才想起這個問題吧?要是早說信任她的事,與其現在搞這麽一出,從一開始就可以告訴她整個的計劃。之前不提醒,就是為了我已經和惠妃說了你無辜,并且反悔有風險,半逼着我選那第二條路吧?”
我笑笑,沒說是也沒說不是。畢竟這是她的失誤,不算我捂着什麽情況沒告訴她。“要不然就是,鬧出來的事情,能真的讓你‘病’,惠妃都不會懷疑。”
莊嫔點點頭,沒計較我耍的小心思:“問題就是,這個事情怎麽能有這麽大,讓我出事都不引惠妃懷疑。”
我抛出了早就準備好的答案:“于是,還要在我身上做文章啊。我就是藏得很深、我沒讓你發現我的身份,并且我的确不是來合作的——你和惠妃聊過這種可能吧?現在,我們就讓它應驗。”
“你的意思是……”
“嗯,我就是來制造亂子的。他吳藿連自己的兒子都舍得動、就為了有理由宣戰;那齊國來人把這個事情捅給你,不也正常嗎?不為別的,就為你們亂起來。至于你瘋的時候為什麽選中我……也說是我暗示的。反正你演那戲之前,肯定也準備了‘這女孩兒為什麽是文爍’的說辭,現在把這事說成是我暗示給你的就好了。”
“我找到時機,把齊國發生的吳律的事情終于告訴了你,順便說這都是吳藿安排的,拉着高安涉說這不是你兒子,你驚疑之下拽着高安涉辨認,急火攻心暈過去——就行了。”
“皇帝以為你是突然得知這件事、都是齊國搞的鬼;惠妃雖然知道你之前沒瘋,這下突然得知兒子出事,暈過去也是應該的,誰都不會懷疑。而我……我躲一下,你這偌大的宮裏不會藏不住我一個人吧?然後如果看到那個人,我就把消息帶出去,若是沒有的話,我也沒辦法,宮裏待着不安全了,就也先走了。”
“你倒是打得一把好算盤。不管如何,這一次,你是準備跑了是吧?”莊嫔如此說。我當然是知道她看的出來,不過已經到這個時候了,大家都交了底,沒必要把這心思藏着掖着。
“我都這麽坦誠的說了,您就沒必要拿這話刺我。”
“你安排好了你,那我和高安涉呢?”
我說:“別急啊,我要是準備不好這些,我敢說我要走嗎?您的話……您不怕和皇帝撕破臉吧?醒來之後,您就可以‘恢複’了,不瘋了,能分清人了,可以就吳律到底是怎麽回事質問吳藿。”
“吳藿這時候,明白齊國已經知曉他的計劃,已經有所準備。能送進一個我來,保不準還做了其他的事情,他有所顧忌,不會直接動手,那麽對你和高安涉,肯定還是安撫。這個時候選擇信還是不信……就看你自己了。反正就是,牽扯住他。”
“至于高安涉……他會見到馮溫,從那裏能得到更好的指示。我會等到他們見面之後再‘把我的身份告訴你’。而且,吳藿知道這還不是撕破臉的時候,他再怎麽樣也頂多對他是個軟禁。”
“你是什麽時候想好這些的?”
“嗯……不好說,一直在想吧。”
“既然不是剛剛才有的想法,為什麽你之前和我們說,由高安涉遞出消息,沒有提你現在的這個你先走、你出去了不也是可以傳消息嗎?”
我笑笑:“娘娘,有些話和你們兩個講的話,就不好開口了。畢竟你們也不是一體的,你們也各有各的目的,怎麽簡單就得到共識了?”
“這個我當然知道。可是,你把他摘出去,讓他覺得自己有很重要的作用,現在卻讓他可能落入一個受困的境地——為什麽?你的目的不是來保護他嗎?”
果然還是問到了這裏。唉,其實我真的不願意把事情說的這麽明白。
“萬全哪裏有那麽容易?做到萬全太難了。這種讓人放棄什麽都為難的事情,我來做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