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澄清

少女的聲音猶如渠水擊石,涓涓流過,清脆有力。

安靜肅穆的大殿似有一陣晨風掠過,攜着子峰之巅雲霧淡薄的味道,涼涼的。

顧長風齊嶄的淺眉微動,眼中閃過一線焦慮。

這個時候明顯不應該搶了衆真人的話兒。

內峰結丹期真人個頂個兒哪個不是天之驕子,極度自尊自傲,在小輩面前更是将架子拿捏得穩穩當當,怎容人随便插話?

顧長月此舉,足實不明智。

衆真人面有不愉。

眉發花白的文真人看了眼劉真人,眼中流露出“你看錯人了”的信息。

劉真人若有所思,片刻後淡淡地問:“你有何話要說?”

顧長月像模像樣地福了一禮,用平淡沒有波瀾的聲音道:“弟子唯恐惹惱衆位真人,但是有些話兒要弟子憋在心裏,弟子足實不願,現下只求衆位真人寬宏大量,恕弟子無知冒昧。”

一句話倒是說得妥妥帖帖,既然她無知冒昧,衆真人大肚能容,便是不應該生氣。

衆真人面色漸緩,此女還沒有蠢到無藥可救,至少這句話說出來大家心裏是好受的。

劉真人似乎想到了什麽,眼中劃過雪亮的光芒,嘴上卻道:“你且說出來。”

顧長月道:“弟子常聽聞浩然迢迢,公正嚴明,新晉弟子入門講究的便是公正平等,開明坦然,可弟子剛來,便明顯感受到衆位真人對弟子的偏見,弟子愚鈍,實在想不明白這是何由。”

語落,大殿裏竟然響起一陣喧嘩。

衆真人面面相觑,顯然未曾想到顧長月會有這個膽子,竟然直接了當地問了出來。

原本衆人是該發怒的,但是顧長月的聲音溫婉謙和,說得很緩很慢,卻根本不是在質問,反倒是一副虛心謹慎的态度,又點出浩然派招收弟子講究開明坦然,縱然不喜,也應當說出不喜的理由。

衆人無從可怒,亦不知該從何說起。

劉真人看着衆位真人的模樣,以手握拳抵唇咳嗽,正要說些什麽,卻聽一道冷漠的聲音道:“你說你不知緣由,可我等卻不願招收狂傲自大,心機深沉的人作親傳弟子,本真人從開陽峰一路走來,可是聽聞了不少關于你的傳說,人人說你顧長月天縱奇才,連我等真人都不配做你的師尊,倒是很了不起的模樣。”

說話者正是坐在衆真人之中的常劍。

修仙一途講究緣法,他與顧長月沒有眼緣,初次見面,便心中生厭,原因無法,就是因為從心底裏,他認為暮雲埃要他關注顧長月,那就是錯誤的決定。

顧長月不配做暮雲埃的親傳弟子。

在他看來,說話連眼皮都不敢擡起的人,定然是想蓋住眼中的算計。

當然,若顧長月擡眼看他,他又會覺得顧長月沒有禮貌。

顧長月問得直白,他答得直白,語調冷硬,明顯的譏諷。

衆真人挑眉,望着大殿中素白袍子的少女,換做看戲着的姿态。

常劍的确是道出了他們心中所想。

實則上,外面怎樣謠傳她顧長月無所謂,然,心高氣傲之人,總是容不下“不配”二字。

他們都不配做顧長月的師尊,那什麽人才配?難道是首座真人?

豁,首座真人門下是那麽好拜的麽?

外面的傳言無疑使顧長月在衆位真人心目中留下極其不好的印象。

顧長風面露憂色,正想幫忙說些什麽,顧長月已經開口。

她很滿意常劍的問題,因而款款地道:“既然真人這麽問,弟子只能說自己也不知為何各峰之上會有此等傳言,弟子初入山門,即刻便跟随劉真人與文真人進入子峰寧心院感悟卷軸,根本沒有時間去傳播傳言,況且,弟子真的想不出來,那樣的謠言對弟子有何用處,難道就是為了惹真人們厭惡?”

面對常劍,她不願拐彎抹角地說話,況且,她原本就不打算拐彎抹角說話。

他們不要她、不收她可以,但她絕對不會讓自己像前世那般,活得憋悶委屈,被人算計了還忍氣吞聲,由得旁人欺負恥笑了她。

此刻大殿中除了衆位真人,也還站着不少弟子。

弟子們往往就是消息的傳播源,她在這裏澄清自己再好不過。

衆真人原本都是心高氣傲之人,重來看不上小輩間的勾心鬥角,一開始并沒有将事情往深處想,如今顧長月一說,倒是有幾分道理。

從上山到進入寧心院,她沒有那麽多空閑時間。

劉真人點頭道:“本真人和文真人可以作證,她從未離開過我二人半步。”

其中一名真人忍不住道:“你的意思是有人算計于你?可是你一個無名之輩,初來浩然,有什麽人會算計你?”

顧長月擡頭,坦然地與那名真人對視,道:“弟子不敢妄斷,但是弟子絕對不會去做暗捧自己的事情,畢竟那樣對弟子來說沒有好處,再者弟子入浩然修仙,深知修仙之人講求的是腳踏實地,而非浮誇,又怎會說出自己很了不起的話?”

此間便是點出自己非浮誇虛榮之人,反倒知道什麽是腳踏實地,還希望大夥兒不要誤會了她。

衆真人只觀她目光直接,淡漠坦然,不由信了幾分,看着她的神色也緩和下來。

反是常劍一臉冷色,道:“說的好聽,像你們這種弟子哪一個不是希望這內外峰上人人都識得自己?你那麽做無非是要引人注意,可是你原本愚鈍無知,沒曾想到會弄巧成拙,讓人都厭棄了你,如今你不得不找借口補救,哼,如你這種初入門的弟子,仗着自己有些許不同便狂傲自大,本真人見得多了。”

顧長月嘆了口氣,不明白為什麽,無論前世今生,這個常劍都會将她往壞的方面去想,她自認為自己的模樣長得不像壞人。

不由伸手摸了摸自己的下巴,瘦瘦的,尖尖的,難道因為如此看起來有些刻薄?

她搖了搖頭,甩開這些莫名其妙的想法,淡淡地道:“真人口口聲聲說弟子暗捧自己,就如同親眼所見一般,弟子不解,真人可是很了解弟子的為人?若真人并不了解,卻這般武斷地下了定論,這樣做對弟子很不公平。”

顧長月雖是在說常劍,卻也将所有人也囊括在了其中,既然不了解她的為人,憑什麽武斷地下定論,認為她就是那樣的人?

真人們覺得她說的有理,紛紛點頭。

常劍則是啞口無言。

顧長月見衆人松動,又道:“其實弟子這麽說也是口說無憑,既然弟子敢做出否認,便敢追根究底,任何謠言都是由一傳十,十傳百,最終一發不可收拾,到底是誰做的這件事情,只要依照傳播方向追究到底便可找到根源,弟子沒有做過,所以不怕人去查,弟子反倒是很想知道什麽人這般看好弟子,竟将弟子捧得這般紅火。”

她說的不錯,任何謠言都是由一人所傳,最後一發不可收拾,若是想要追根究底找出源頭,并不是難事。

既然她敢這麽說,說明她自有幾分坦蕩。

看來這件事情,她真的就是個受害者。

只是,誰會算計于她?

初次聽到這些傳言,似乎是在玉衡峰。

玉衡峰,顧長樂。

常劍冷笑道:“你的意思就是玉衡真人的弟子在算計于你?”

說出來倒是幾乎無人相信。

一來,顧長樂身份地位在整個浩然一派都算是頗高,沒有必要算計一個剛入門的小弟子,二來,顧長樂平常善良單純的形象已經在衆人心目中根深蒂固,說她心機深沉,根本就不會有人相信。

顧長樂敢于這般膽大地将顧長月捧得紅紅火火,從而達到算計的目的,也不怕被顧長月拆穿,依仗的就是這兩點。

再者,她以為顧長月并不知曉此間事情的嚴重性,亦不會在大殿之中澄清自己。

顧長月低眉,“玉衡真人親傳弟子顧長樂乃是弟子的親族姐姐,生性善良,單純無害,怎會算計弟子?不知這位真人怎會有此一說?”

有此一說,自然是知道傳言的源頭來自內峰玉衡,而玉衡峰上認識顧長月的人只有顧長樂。

得,顧長月曉得旁人不會相信是顧長樂所為,若她順着常劍的話頭指責顧長樂反倒會引衆人生厭,讓人覺得她是在借機污蔑顧長樂,到時候落下個嫉妒族姐的名聲也不好。

相反,她說顧長樂無辜,旁人至少會認為她沒有壞心,至于顧長樂是否真的做了那樣的事情,就算沒有人相信,但是顧長樂終究是被牽扯出來。

顧長月很清楚,以自己現在的身份地位,要直接拆穿顧長樂還有些困難,她也不急,成事謀略,往往只有循序漸進才算穩妥。

若顧長樂至此之後再不惹她就罷了,若是還要繼續惹她,那麽她才有機會一點兒一點兒揭開顧長樂的真面目,讓大家看個清楚。

目前,她能夠澄清自己已經是很不錯的了。

她原本就打算先将自己在衆人心中的形象搬正,不至于往後在外峰的日子難過。

顧長月擡起目光,盯着常劍的臉龐,揚眉一笑。

常劍只覺她的眸光漆黑,晶瑩透亮,仿佛有一簇火焰獵獵燃燒,不自覺地移開視線,無法與之對視。

不知為何,心裏對顧長月的厭惡又加深了幾分。

他懶得再理會她,冷哼一聲,站起身子拂袖而去。

他決定,若首座問起,便将她的各種卑劣行徑都說道出來。

望着常劍的背影,顧長月笑得越發明媚。

她知道,暮雲埃也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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