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顧樹歌剛一把這猜想說出來,就自己否定了自己。
因為不合理。
電影院那次,是她變成鬼以後,她們第二次見面,第一次是四個嫌疑人齊聚家裏的那一回。如果祝羽有異能,能夠看到鬼,那麽她應該在她們第一次見面就顯露端倪才對,不至于等到第二次在電影院外才頻頻朝她看。
顧樹歌回憶了一下那天的情形。
她和沈眷選定了電影,取了票,坐在候影區的椅子上,祝羽忽然出現,和沈眷打了招呼,寒暄了兩句。
顧樹歌突然心一慌,腦海中閃過一個念頭,偏偏又抓不住。
沈眷見她沉浸到案情中,也就沒有攪擾,起身去準備晚餐了。
家裏養了一只小鬼,就越來越不歡迎生人了。沈眷把傭人的上下班時間也縮短了,基本只讓他們做些打掃的工作,家裏長時間都沒有外人存在。
不過這樣一來,一些事情沈眷就得親力親為,比如晚餐,她得自己動手。幸好,她雖然下廚少,但也不是一竅不通。
顧樹歌想了好久也沒抓住要緊,越想腦子就越跟塞了漿糊一般,運轉遲緩。她只好放棄思考,擡頭才發現沈眷不見了。
沈眷不見了,但她肯定在屋子裏,顧樹歌感覺得到她在。于是她站起來,去找她。
飄飄悠悠的小鬼先去了書房,沒有人,又去卧室也沒有人,最後才想到廚房。到廚房,找到人了。
沈眷穿着圍裙,背對着門,手裏拿着勺子,她感覺到顧樹歌在門口,就回頭去看,果然小鬼站在門邊,正好奇地往裏看。
從一開始,沈眷還看不到她的時候,就是先能夠感覺到她。這種感覺就像是某種心意相通,後來喂了幾次血後,沈眷發現,她和顧樹歌的聯系更加深厚起來。
顧樹歌看到沈眷回頭看她,不由自主地走了過去。
砂鍋裏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響,白色的煙袅袅地冒出來,有一種很熱鬧的感覺。顧樹歌深深吸了口氣,想要聞一聞空氣中的香味,可惜她什麽都沒聞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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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天黑了,屋子裏燈亮了起來。
湯煲好了,掀開蓋子,就是白色的蒸汽撲面而來,待蒸汽散去,奶白色的魚湯出現在眼前。光是看湯色,也知肯定好喝。顧樹歌一陣遺憾,她忙催促沈眷嘗一嘗。
沈眷就試了試味,覺得可以,把魚湯端上桌,盛了一碗飯。
顧樹歌也想吃,但她知道她吃不到的,沈眷也不敢随便往食物裏摻血喂給她,怕人類的食物把她這只小鬼喂壞了。
于是她等沈眷一上桌,就跑到書房去了,以免她在邊上看着,沈眷吃不好飯。
晚餐之後,兩個人照舊看了部電影,就早早地上了床。
如果不去想兇手還沒有捉住,這樣的日子,真是又平靜又幸福。顧樹歌等沈眷睡着了,就坐了起來。
畢竟她是鬼,不需要睡眠,在床上幹躺上七八個小時是很無聊的。她下了床,在房間游蕩了一會兒,就穿過牆,去了自己的卧室。
卧室裏沒開燈,是黑的。顧樹歌現在力氣大了很多,可以自己按動開關了。她點了燈,就看到窗邊的小桌子上放了一玻璃皿的血,羽毛筆,紙,還有墨水。
她走過去,玻璃皿裏的血放了抗凝劑,還是液體。
這一定是沈眷給她擺在這裏備用的。
顧樹歌在椅子上坐下來,對着桌子上的小東西發了會兒呆。然後,她決定寫日記。就從今天開始寫。
她有寫日記的習慣,并且喜歡手寫,從小到大,寫了好多本。
顧樹歌先寫了今天的日期,看了眼窗外,發現在飄雪,又寫了天氣,大雪。她的力氣大了很多,寫字的速度雖然還比不上正常人,但也不是蝸牛爬行的速度了。
何況她還有一整晚的時間。于是她決定慢慢寫。
“我愛沈眷。”第一句話,她寫了這個。寫完,她就臉紅了。她也不知道為什麽突然就寫了這一句,只是想寫就寫了。
“我們在一起了。”第二句是這個,寫下來後,喜悅就像今晚的魚湯一樣,咕嚕咕嚕地冒泡泡了。
顧樹歌停頓了一下,想幹脆把死亡以後的事情帶一帶吧。于是顧樹歌用她寫實驗報告的口吻,接着寫第三句:“我死了。”
“在回家的路上出的車禍。我站在我的屍體邊上,我的屍體以奇怪扭曲的姿勢趴在血泊裏。我看到我的鞋脫落,這是沈眷送給我的,是我十八歲的生日禮物,我今天特意穿的,因為今天是沈眷的生日。”
顧樹歌寫到這裏,她回憶起來,剛剛變成鬼的時候,她的情緒很淡,像是游絲一般,仿佛對生對死,對什麽,都無動于衷,只有想到沈眷的時候,她的情緒才會有劇烈的波動。
但是現在,她已經越來越接近她死亡前的狀态了。會開心會難受,會心動,會心疼,還會吃醋生氣。
是因為沈眷的血嗎?沈眷的血把她帶回了人間。
顧樹歌想着,筆下繼續寫。她想到哪兒寫到哪兒,沒講究修辭,反正只是一個記錄,并不會給別人看。可是寫着寫着就越寫越多了,多得像是寫不完。
“沈眷站在我的遺體前,她掀開了蒙在我臉上的白布,我感覺到她情緒瀕臨崩潰,我想安慰她,至少告訴她我還在,可是我辦不到。這個世界上,我唯一對不起的人,就是沈眷。”
“我跟在沈眷身邊,一路跟着她,像是被吸引着,不得不跟,但是我的心也是情願随她走的。我和她去了案發現場,又回了家。我想,人變成鬼後,是會一直這樣飄飄蕩蕩地存在嗎?我會一直跟着沈眷嗎?沈眷怎麽辦呢?我很擔心她。”
“她好像發現我了!她突然沖着我所在的地方喊我的名字。”
顧樹歌就像完全回到了那個時候,沈眷突然間叫她的名字,那一瞬間,她的震驚,害怕,緊張和期待。
卧室的燈徹夜亮着,顧樹歌漸漸地把日記寫成了回憶錄,但她不在乎。
“我愛她,可是我不敢說,我甚至避免去想這件事,因為會有罪惡感。我不想破壞她的人生,我也不想把自己變成一個壞人,我更害怕在她心中我面目可憎,言行猙獰。我希望我可以放下,将來還有機會以家人身份陪伴她。所以我離開。”
“她真的感覺得到我,超開心的。”
“她太苦了,我依舊是她的負擔。”
“她沒有把我當負擔,她從來沒有把我當負擔。”
“她讓我上她的身,我拒絕了,她喝了兩杯符水,她很痛苦,我辜負了她的好意。她問我,我是不是給了你很大的壓力?我想哭,可是鬼是不是沒有眼淚?”
“我欠她的,還不清了。”
“我能碰到她的血,只能碰到她的血。”
“我不知道兇手是誰。”
“廣平寺的老和尚說,沈眷應該放我去投胎,我有富貴相,來世一定能投個好胎,可是沒有沈眷,來世是苦是樂,是貧是福,是好是壞,又有什麽區別?”
顧樹歌專心致志地伏案,她抓筆的手酸了,也只偶爾停下來,休息一下,然後又繼續。到五點鐘的時候,她才寫到第二次去廣平寺的事情。
紙寫了七張,字數大概在三千以上。顧樹歌覺得今天差不多了,就決定明晚再來繼續。
不過這個應該不能算日記了,而是成了鬼以後的小回憶錄。
顧樹歌不能把這些回憶錄就丢在桌子上,她怕被沈眷看到。倒也不是沈眷不能看,只是如果被看的話,一定會很害羞的。于是她就想找個地方藏起來。
顧樹歌在房間裏轉了一圈,畢竟是自己的卧室,有什麽東西,大致都了解。她找了一圈以後,很快就想到一個地方,她從書架的最底層,拖出了一只盒子,然後費了好半天,才把盒子掀開。
這個盒子裝的是一些零碎的小東西,她小心翼翼地把紙箋放了進去,蓋在了那些小東西上面。然後蓋上蓋子,把盒子推回到書架裏。
感覺自己很機智,這樣子,沒有人會發現裏面裝了她的小秘密。
顧樹歌放好盒子後,站起來,她準備回到沈眷身邊去。寫了這麽多,她滿心都是沈眷,都是能夠和她在一起的幸福和慶幸。
她正要離開,目光掃過了窗外。
窗子上蒙了一層淡淡的霧氣,外邊的路燈照在窗上,映出黃色的光。顧樹歌只是無意間瞥見了窗子,她走出兩步,忽然覺得不對勁,黃色的光芒裏似乎有一點黑影。
顧樹歌忙退回來,伸手抹了下窗,玻璃上有水汽,很容易就被擦開。
她把臉貼到玻璃上,往外看。
五點多的清晨,天還是黑的。顧樹歌的目光穿過黑夜,落到牆外路燈下。
路燈下有個黑影,他戴着帽子,戴着墨鏡,戴着口罩,穿得厚厚的。他不知站了多久,黑色的帽子頂上有一層白色的積雪,格外醒目。
他擡着頭,看着這邊,顧樹歌心頭一顫,仿佛和他的目光徑直對上了。
這個人是誰?
作者有話要說:這個小回憶錄有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