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話音剛落,衣服燃盡,幾乎是瞬間,顧樹歌身上,換了新衣。

這一身新衣,就是和尚所說的衣服的靈。

她這才知道,原來愛,是有形狀,有溫度的。衣服軟得像輕雲,暖得像仲春清晨的霧,帶着春暖花香,氤氲得恰到好處。

沒有逼迫,沒有退卻,帶着溫柔與欣喜而來,輕輕地覆蓋在她的身上,圍繞在她的周圍。

她真的能感覺到被沈眷的愛包裹着。

顧樹歌從心底湧起一陣狂喜。狂喜到手足無措,愣愣地看着沈眷,不知道該做什麽反應。

她只是想時時被沈眷的喜歡包圍,她提出懇求的時候,很有信心,沈眷一定會答應的,可是她沒想到沈眷給了她愛,她毫無保留地把能給的,一口氣都給了她。

“衣服有不同嗎?”沈眷問。

顧樹歌點了下頭,又覺得不夠表達她的歡喜,連忙說:“我感覺到了。”

說完,她無所适從地捏了下衣角,不敢看沈眷。這個時候,她應該告訴沈眷她也愛她,可是她卻怎麽也開不了口,仿佛有某種制約在阻止她将愛說出來。

她想起剛剛回來的那一陣,她發現,她對沈眷沒有愛意。她依賴她,想要和她親近,看到她笑,會高興,看着她鎖眉會跟着憂心,想要和她永遠地在一起,最好寸步不離,最好分分秒秒都能看到。

但是這些感覺,并不是她自己産生的,而像是從天而降,是她從養魂佛裏一醒來就完完整整地存在。她沒有過往,于是也就體會不到這些依賴和親近,究竟是從哪兒來的,是怎麽來的。

顧樹歌知道,這一定是因為她太愛沈眷,以至于這份愛與她的魂魄同在,所以,即便她忘記了所有,她也牢牢地記得,沈眷是她的女朋友,即便她忘了她們是怎麽相愛,有過怎樣的磨難和坎坷,幸福和快樂,她也忍不住靠近她,想要得到她的注視,得到她的喜歡。

顧樹歌感到悲傷,難道要等到她的記憶全部回來,等到她想起她們相愛過程,才能把這個字毫無障礙地說出來嗎?可是她不想等,聽到沈眷說愛她的時候,她又驚又喜,哪怕對沈眷的愛心知肚明,但聽到她親口說出來時,依然歡喜到靈魂震顫。

如果她能把我愛你,這三個字說給沈眷聽,沈眷一定也會這麽高興。

她想讓沈眷也高興。

顧樹歌低頭看衣角,越想越彷徨。

“把頭擡起來。”沈眷說。

顧樹歌立馬擡頭,茫然的表情還留着,看上去呆呆的。

沈眷不由有了笑意,上下地端詳了她一陣,誇了她一句:“乖小孩兒。”

乖小孩兒立即站直立正。

沈眷的笑意滿得從眼中流淌出來:“乖乖待着。”

顧樹歌道:“好。”

衣服燒成了灰燼,香燭還在燒。沈眷彎着腰收拾。

為了給顧樹歌換裝,家裏的傭人都被提前下了班。不過即便沒下班,這些灰燼和香燭,沈眷也不會假他人之手。

她先掃了,然後蹲下來,用幹濕布把餘下掃不了的小灰末擦幹淨。

顧樹歌幫不上忙,只好在邊上看,未免顯得礙手礙腳,她沒有出聲,也沒走得太近。

只是這樣一來,她看沈眷就看得更投入了。

沈眷的手腕很細,沒有戴什麽修飾品,細細的手腕白皙得近乎透明,能看到皮膚底下青色的筋脈。她的脖子修長,頭發绾起來了,露出白皙的後頸。

顧樹歌吞了吞唾液,又悄悄地愧疚,她沒法把愛字說出來。沈眷會不會很失望。

每個人在表白後,都會希望聽到對方說一句,我也愛你的吧。

沈眷擦幹淨地,站起來,把用過的香束和蠟燭取下來,熄滅,丢進垃圾袋裏。她的動作很熟練,顧樹歌隐隐覺得熟悉,仿佛這一幕在很久前見過。

兩側的太陽穴抽疼了一下,腦海深處有什麽在翻湧,一幅畫面浮現出來。

開始是模糊的,像是袅袅上升的香煙隔開了視線,隐約可以看到沈眷在一絲不茍地淨手,虔誠地焚香,對着點燃的香束,默念經句。

沈眷在做什麽?顧樹歌疑惑,額頭兩角猛地抽疼,她忙擡起手,按在額角上,竭力集中注意力到那段記憶上。

沈眷念完了經句,拿出一張符紙,點燃,放在一個裝了水的玻璃杯上面。符紙燒盡,灰燼落進杯子裏。

沈眷把那杯水喝了下去。接着沈眷的臉色迅速變得蒼白,她肉眼可見地虛弱下來,身體也逐漸虛化。

哪怕知道這是發生在過去的事,顧樹歌都禁不住心一顫,恨不得立刻回到過去,照顧沈眷。

沈眷越來越虛弱,身體近乎透明,臉色從蒼白變得蠟黃,仿佛大病了一場,渾身都是冷汗。

她到底在做什麽?

顧樹歌唇角抿得緊緊的,雙手也握成了拳。

過了好一會兒,沈眷才恢複了一些,她沒有休息,也沒有查看自己的情況,而是尋視近處,目光有些猶豫,不知該落在哪一點。

“小歌?”她喚了一聲。

顧樹歌一怔,原來她當時也在嗎?

“你怎麽了?”沈眷問,聲音很溫柔。她沒有看向她,目光依舊不知該落在哪裏,就在身前的一圈轉動。

顧樹歌明白過來,應該是出于某種原因,沈眷看不到她。

為什麽要喝這個符水?顧樹歌着急,卻無能為力。

“兇手很狡猾,你要盡快把知道的事情都告訴我,上我的身,是我們目前能找到的,唯一湊效的辦法。”沈眷對着空氣在說話。

顧樹歌一怔,原來是要她上她的身。顧樹歌當鬼有些日子了,雖然沒了記憶,但也知道了不少事,大致能推測出,這杯符水應該是改變體質的,讓沈眷身體變得适應陰鬼附身。

那得多傷身呢?顧樹歌說不出的心疼,腦海中的記憶還在往下走。

沈眷顯得很孤獨,因為從始至終只有她一個人,只有她在自言自語,她得不到任何反饋。

顧樹歌看得很難受,沈眷為她做了多少事,可她卻把那些事全部都忘了。

看到接下去的記憶,顧樹歌的心猛地提了起來,因為沈眷拿出了新的香束、蠟燭和符紙,換了一杯新的水。

“如果你在,就到姐姐身邊來。”沈眷對着空氣說。

她從頭開始,焚香,念經,燒符紙,把那杯能她虛弱的符水吞咽下去,她的雙眉皺成了一團,她的手握成拳,在顫抖。

顧樹歌揪心,脫口喊了一聲:“姐姐。”

“怎麽了?”沈眷關心地問道。

她收拾完了香燭,走到顧樹歌身前,關切地看着她,溫聲問道:“怎麽了?姐姐在這裏。”

顧樹歌從記憶裏出來,恍惚地看着沈眷,直到分清記憶和現實,她抿緊了唇,說:“姐姐,你摸摸我。”

突然撒嬌。沈眷笑着擡手。

碰當然是碰不到的,她的手貼着顧樹歌的頭發,看起來就像是真的在撫摸她的頭發。

氛圍有些寂靜,但這種寂靜像是能抓住人的心。顧樹歌動了動頭,像是在沈眷的手心輕輕地蹭,溫馴得像只小綿羊,她又喚了一聲:“姐姐。”

“怎麽了?”沈眷笑起來,她沒有把手收回來,她也眷戀這種感覺,哪怕并不是真的能碰到顧樹歌,“怎麽這麽乖?”

“我以前不乖嗎?”顧樹歌問。

“乖,你一直都很懂事,小時候就聽話,長大了,也總是為我考慮,多過為自己。”在沈眷的心裏,顧樹歌就沒有不好的地方。

可是顧樹歌卻一下子心酸起來,她覺得自己不好,她知道為什麽她怎麽都說不出愛字了。不是沒有愛意,她有的,她特別特別愛沈眷。

她是對自己失望,失望她竟然忘了她和沈眷之間的過往。

沈眷為她做了這麽多,她全部忘了。不知哪裏來的自卑,顧樹歌心慌起來,突然覺得,她不配愛她。

“我以後會更懂事的!”她連忙說,像是要通過這樣的保證,給自己增添一點信心。

沈眷點頭:“我相信。”

心慌被治愈了一些,可是還不夠,顧樹歌又說:“我不會和你分開了,你想我的時候,我一定都在。”

一定不能再讓沈眷看不到她,不能讓沈眷一個人對着空氣說話。那段記憶,讓她很心疼。

“我也是。”沈眷回答。

顧樹歌這才有了一點笑意。

而廣平寺中,徑雲和尚則對着一個漆黑的盒子發呆。

這盒子放在藏經閣的頂層,這個位置,有束之高閣的意味。徑雲和尚把它取了下來。盒子不小,總有将近兩米的長寬,這個規格本來稱為箱子更貼切,但它的高很短,扁扁的,只有十厘米左右,于是有偏向于盒子了。

不管是盒子還是箱子,總之都很令徑雲為難。

他打不開它。

古代鍛造的玄鐵打造,很沉,沒有七八個人一起使力根本搬不動,現代的高科技工具也不一定行,因為不止材質結實,還被幾位高僧合力施了咒,要打開,只能打開那把鎖,而鎖的鑰匙,則在白龍寺裏,不知去向。

徑雲長嘆了口氣,想着明天,得去白龍寺一趟,只是兩處早已沒有往來,也不知能不能有這個面子問一問鑰匙的下落。

又想鑰匙遺失是前兩代主持的事,如今這位主持,恐怕不一定知道。

徑雲對着這玄鐵盒子長籲短嘆,佛門講究清淡,無執念,可這會兒,徑雲伸手扣了扣盒子的頂,想着,小鬼和沈施主一定要讓執念更深,相守一世,才不枉他雲游到一半趕回來,不枉他辛苦一趟,為她們奔波一場。

還是去一趟白龍寺,雖然不知道鑰匙的具體下落,但多少能打聽到一些線索。

徑雲撓了撓頭,只覺得要不是他自幼出家,早沒了頭發,現在恐怕也得愁禿。

第二天照舊是帶顧樹歌舊地重游,這回去的是公司,沈眷順便能巡視公司近日的情況。

顧樹歌就坐在小廳的沙發上,沈眷則是辦正事。顧樹歌不覺得無聊,沈眷給她播了一部電影,但她不無聊不是因為電影,而是,就這樣看着沈眷工作,也讓她很充實。

她就乖乖地待着,像以前一樣。

沈眷接了個電話,她的臉色突然沉了下來,說了一句:“知道了。”

顧樹歌生出一種不好的預感,沈眷站起來,走到她身邊,告訴她:“祝羽瘋了,她的辯護律師在為她申請精神鑒定。”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