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5)

下一章的內容本來才是這個文真正的開頭……T.T

順便感慨下活在回憶裏和小天使評論裏的男主……放心吧,不會換CP的。

☆、屠村

也不知是過了官府搜人的時間,還是官府和梁家把注意力轉到他處,霍錦骁帶着巫少彌坐馬車途經全州城回村,路上并未遇上什麽關卡,便是遇上官府設的路障,盤查都不嚴苛,見車裏是兩個姑娘,也就放行了。

一路順暢,他們沒有遇到麻煩。

在路上走了兩天後,巫少彌第一次提出異議。

“師父……我可以不穿成這樣嗎?”

霍錦骁趴在車窗上看風景,聞言轉頭看他,“嗤嗤”笑出聲:“這樣挺好看的呀。”

頭上頂着兩個小圓髻,臉上塗了層脂粉,唇上染着口脂,眉也描過黛色,活脫脫就是個漂亮的大姑娘。

巫少彌扯着身上月白交領襦裙裙擺,眉頭都要愁成死結,滿眼委屈。

“好了好了,過了前面的村頭,我就替你卸掉。”霍錦骁捂嘴直笑,沒個正形。

他悶在角落裏不說話,拿起個甜瓜削起。

霍錦骁看到他手背上的鞭痕,忽試探問道:“阿彌,你是在黑市上被海神三爺買下來的?”

巫少彌瓜削到一半慢慢放下。

每次她問起他的過去,他都會像遇險的刺猬般迅速蜷起,豎起外人看不到的尖刺,哪怕她救下他,又教他武功,他仍舊如此。霍錦骁一直不願深究他的過去,就是看出他心底防備和恐懼,本想等兩人相互熟稔了再問,不想他還是抗拒。

“算了。”她搖搖頭,不欲再追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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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他買的。”巫少彌卻開了口。

霍錦骁便又問:“那你見過三爺嗎?知道他是誰?”

“沒有。我只知買下我的人是他,可從頭到尾,我也沒見過他。”他默了默,補充上一句,“我一直被關在籠子裏,沒機會看到別人。”

在黑市裏被販賣的人,是不被當人看的。

他就是一件貨物,一頭牲口,甚至連牲口都不如。

“那把你運到全州城的那位祁爺……你可知曉他的來歷?”她目前遇到的能和海神三爺搭上點邊的,除了巫少彌就是在梁家交過手的祁爺。

巫少彌還是搖頭,問到這裏他大概也猜着她想打聽的是三爺的事,可他幫不上忙。

“對不起,我不知道。”

“傻瓜,道什麽歉。”霍錦骁心疼這樣的他,她坐直身體,伸手揉揉他的頭,“以後跟着師父,師父保護你,不會再受苦了。”

“嗯。”他輕輕應聲,低下頭。

“瞧你,像個大姑娘,好好學功夫吧。待你學成了,便換你護我,可好?”她又打趣起他來。

“師父,阿彌一定護你。”他又擡頭,目光裏的腼腆一掃而空。

“那我可等着。”霍錦骁笑着懶懶倚到車壁上,看窗外不斷晃過的樹木。

————

馬車行走了四日,終于走到村子外的松月崗。霍錦骁不想讓人知道巫少彌的藏身處,就結清車資,讓車夫在松月崗掉頭回去,她帶着巫少彌去村外廢廟。廢廟建在臨海的山崖間,供奉的是媽祖娘娘,原來香火頗旺,可十多年前這裏刮了場百年罕見飓風,掀起海嘯,把廟給淹了,後來重建村子時村裏請了風水先生,說此地風水不好,故将媽祖廟擇址另建,所以這處廟宇就漸漸廢棄,裏面神位已空,只留殘堟斷垣與蛛網落灰。

如今已經很少有人知道這間廢廟了。

“阿彌,這地方簡陋,要委屈你在這裏呆上幾日。這些吃食你留着,明日我和六叔再來看你。待思雨成親後,六叔會帶你回雲谷,那裏很安全,還有許多小夥伴陪你讀書認字學道理,我也會拜托我爹娘照顧你,畢竟你可是我第一個徒弟。”霍錦骁把他送到廟裏,将廢廟稍作打掃,撿來幹草鋪好床,又仔細交代一番,這才同他告別。

話音才落,霍錦骁就發現自己的袖口被他扯住。

巫少彌低着頭,骨節握得發白。

“我不要跟着別人,你會回來嗎?”

“會回來的,我可是你師父,不會丢下你。你在這裏要好生練我教你的武功,等我回來了考校你。”霍錦骁柔聲安慰他。

巫少彌手微松,霍錦骁往外邁了半步,他的手忽又攥緊将她拉住。

她轉頭,仿佛看到過去的自己,也是這般攥着東辭衣角,和他走過深山曲徑、長街深巷,每每分別,她也總不肯松手。

“阿彌……”她輕嘆,并無不耐,待要再勸,他的手已然松開。

“我在這裏等你。”他退到漆色斑駁的神龛下,人被陰影籠罩。

霍錦骁看了他兩眼,狠下心轉身掠出廢廟。

也許在所有分別之中,被留在原地的人,注定更難踏出桎梏。

————

離開廢廟時已是金烏半垂,銀鈎淺挂,日月同臨。霍錦骁施展輕功一路疾掠,她小小的傷心很快被抛到腦後。想到晚上能吃着孟坤嬸燒的飯菜,和孟思雨說些體己話,陪六叔說幾段書,和孟昭安搶西瓜,她的心就已經飛了起來。

天色慢慢暗透,連最後的夕陽餘晖都消失不見,只留清淺月光将四周照出無數陰影,海浪聲掠耳而過,越發清晰。

到了村口田梗上時,霍錦骁忽然間察覺不對勁。

太安靜了。

這個時間應該是村裏各家各戶用完晚飯,拿着大大的蒲葉扇子到屋外納涼說話,消散一日疲憊的時間,孩子們會聚在村中的大榕樹下玩鬧,不該像今日這般安靜。

靜得……竟連一絲光芒都沒有?

她停了腳步,站在村口的石牌坊下,忽覺海風冷得徹骨。

“阿嚏。”她很小聲地打了個噴嚏,海風的鹹味裏夾雜着一股讓人發怵的氣味。

腥且甜,像銅鏽。

屬于血和死亡。

她的五感比一般人要靈敏,這氣味讓她很不舒服,如同一雙無形大掌突然掐住喉嚨。她蹙緊眉頭,輕輕躍到最近的房子屋頂上,貓下腰縱躍幾番,無聲無息落到古鐘樓上。

鐘樓在村子中央,是村中最高的樓。

霍錦骁及目四望,村中黑燈瞎火,半點燭火都沒有,宛如死城鬼村,只有越來越濃烈的血腥味,催人作嘔。

不祥之感愈發強烈,她從鐘樓上躍下,似蝙蝠般掠向孟坤家。只是還未到孟坤家,她就已看到數人橫伏在路中央,而越往前,倒下的人越多,從鐘樓往海邊方向一路過去。

觸目驚心。

鐘樓乃是村民集會之地,每有急事發生,村長便會敲響此鐘號令村民,看這方向應該是村民集中之後往海邊去。霍錦骁落地,蹲到其中幾個人身邊,将人逐一翻轉。

都是她熟悉的面孔,她出村之前其中一人還來過孟家聽她說書,送了她兩壇酒。記憶仍舊鮮活,可眼前的身體卻已冰冷,衣上血色幹涸,和巷間白壁上的污痕一樣,大片大片,似壓天陰影。

霍錦骁驚怒急痛,拔腿就往孟坤家跑。

一路上,全是村民屍體,村民們死時手裏都還拿着棍棒鐵器,仿佛以此為武器。路兩邊的屋子已被搜得淩亂不堪,随手推開一扇門,就能看到老人、女人或孩子的屍體,驚懼的表情、逃之不及的姿勢,甚至于有女人被撕裳裂衣,裸/裎着伏在家中床榻桌上,未能瞑目。

“小阿勇……”

總喊她仙女姐姐,嚷着長大要娶她的孩子倒在自家院中的瓜棚下,手往前摳着土,掙紮着想要逃跑,身體已然僵硬。

霍錦骁捂着唇,腦中空白一片。

血腥味濃得像要鑽進心肺、染入骨髓,天際銀月清鈎似鬼魅獰笑,扯着心髒,一下下的戳。孟坤家在村路盡頭,孤零零的模樣,圍在院子前的竹籬笆已被踏平,孟坤倒在自家門口,一身的血,手裏劈柴的刀還攥得死緊,孟奶奶倒在井邊,孟嬸抱着昭安一起躺在血泊裏……

月色之下,全是充滿驚恐卻已僵硬的臉。

從進村到現在,她沒看到一個活口。

————

孟坤家再過去些,是片沙灘,漲潮也淹不到那裏。浩瀚大海詭谲難測,縱然無風無雨,也叫人心生敬畏,如天穹倒扣于地。浪湧陣陣,像三弦奏出的蒼涼樂音,如泣如訴。

淫/聲浪/語的歡笑揉在浪濤拍岸聲中,篝火沖天,将沙灘上的人印得滿面紅光。

數十個壯實大漢圍在篝火旁舉着刀刃飲酒作樂,四周堆滿從村民家裏搶來的箱籠,稍遠些的海面上泊着幾艘船,船上火光點點,似在應和岸上的人。

地上鋪着巨大氈布,有人拎着褲頭從布上站起。這人光着膀子,肩上紋着兇悍的海鷹刺青,身材壯實,肌肉遒勁,方臉闊額,一對倒三角眼充滿陰鸷。

他三兩下系好褲子,伸手抹抹下巴,沖旁人道:“什麽十裏八鄉的美人,我呸,味道還不如館裏姑娘。”

氈布之上,躺着衣衫褴褛的女人,目光空洞望着星空。

“早知道這村子這麽窮,老子就不費力上岸搶了,一幫賤民。”他啐口唾沫,從旁人手裏搶過一壇酒仰面便飲。

“二當家的,你看,這可是好寶貝。有了這東西,大當家的壽禮不愁壓不過三當家和四當家了。”有人躬着腰谄媚地獻來一物。

那人伸手抓起他獻來的東西。

火光之下,暗金湧動。

“水火不侵,兵刃不傷,果然是寶貝,這趟也算不虧。”那人“哈哈”大笑,陰鸷目光望向不遠處斷崖下站着的人。

人已斷氣,仍不肯倒,倒是條漢子。

“把他的屍體剁碎了喂我的狗。”那人沖他呶呶下巴,吩咐道。

“是。”旁邊的人應和着,又垂涎望向氈布上的女人,“二當家,那這女人?”

“賞給兄弟們了。哈哈哈!”

“多謝二當家賞。”四周響起無數狎笑。

氈布上的女人終于動了,她費力翻過身,雙手往前抓着氈布往前爬,空洞目光直落在斷崖下的人身上。

身後有人一腳踏上她的背,抓着她淩亂的發往後一扯。

她張嘴,嘶啞的聲音已經出不來,只剩滑過臉頰的淚。

“放開她!”

冷冽的聲音似冰刃。

一簇火色從海邊礁石上的小路中出來。

岸邊尋歡作樂的人面色均是一凜,拔出兵刃戒備地望向聲音所出之處。

出來的,只有個舉着火把的女人。

火色如血,将她明媚無雙的容顏染出三分妖異,如同荒野行來的鬼魅,每一步,都踩在死亡之上。

作者有話要說: 我頂鍋蓋先走一步……

☆、殺戮

海風将火把吹得搖曳不止,霍錦骁的臉藏在火光中明明滅滅,一雙眼既無懼亦不驚,本是冰涼刺骨,雙瞳卻因盛滿破碎火光而顯得過分媚惑,像海底的珊瑚叢,分明有着割喉的鋒銳,望之卻擁有塵世難極的絢麗奪目。

因為她突然出現,沙灘上的海寇們都停止動作,目不轉睛地盯着她。扯着孟思雨頭發的男人不知不覺松開手,孟思雨艱難擡頭,淚眼模糊地看她,滿臉不可置信,手伸到半空,咿呀兩聲,只得嘶啞句子。

她怎麽回來了?她怎麽能回來?

“還有活口?”被人喚作二當家的為首之人從人群裏走出,上上下下地打量霍錦骁。因見來者不過一介弱質女流,他倒不急着抓人,反而覺得頗有意思,“你是何人?怎麽不逃?難道不怕我們?”

“是你們屠的村子?”霍錦骁走到篝火前就止步,目光從漸漸圍來的男人臉上一一掠過,聲音靜得像雪落。雖然沒有動手抓人,但四周海寇已将她團團圍住,她粗略估了數,約有五、六十人,這還不算站在遠處礁石與船上的人。

“怎麽?你想報仇?”為首那人反問她。

“你們人太多,報不了仇。”霍錦骁淡道。連六叔都戰死,她沒有勝算。

篝火之下,她的容顏越發清晰,原本已壓着孟思雨的男人站起,直勾勾看着她:“這娘們好漂亮,看那一身細皮嫩肉,要是讓我摸上一摸,死了也甘願。二當家的,我不要分銀子,也不要這個女人,你把她賞給我……”

這人話還沒說完,就被為首的人一腳踹翻。

“你他媽的想得倒好!老子都沒嘗過,輪到你?”那人暴喝道,又接連踢了他幾腳。

圍在四周的人都轟笑起來。

“你來是想救她?”為首那人在轟笑聲中走到她身邊,以目光望着孟思雨示意道。

“是。”霍錦骁道。

“聽聽,你們聽聽,這娘們說要從老子手裏救人?”那人像聽到天大的笑話般仰天大笑,末了笑一收,陰沉道,“進了狼窟就是老子的人,老子想要你生就生,要你死就死,你自身都難保,還想救人,先陪老子來樂一樂,哄好老子,也許我發點善心……”

說話間他伸出手。

“二當家。”有人阻止了他。

人群後面走出個身穿襕衫,頭戴方巾的白面儒冠,年約三旬,蓄着八字胡,雙眸陰沉狠辣。

“烏先生。”那人對此人倒是客氣。

“這麽漂亮的女人,別說在我們金蟒島,就是整個東海都挑不出一個來,二當家不妨……”烏先生欲言又止。

那人一邊打量霍錦骁,一邊問:“烏先生有話但說無妨。”

“烏某聽聞三爺喜好各色美人,二當家若能将她獻予三爺,也許能得三爺青睐,到時我們金蟒島的當家之位……”烏先生壓低聲音在他耳邊道。

“三爺?海神三爺?”他眼睛一亮,卻又有些心疼。

“舍了這一個,二當家能得到更多。”烏先生勸道,“我們将她帶回好生調/教,送給三爺後豈不等于在他身邊放了眼線,一舉兩得。”

“我們殺了她全村老小,烏先生,萬一她到三爺身邊反而要害我們,可如何是好?”

“她一個孤女,能有多少能耐?控制女人的辦法那麽多,不愁找不到穩妥的法子。”烏先生捋着兩撇八字胡,陰冷道。

————

孟思雨緩緩往霍錦骁爬去,霍錦骁将火把扔到篝火中,趁着前面兩人正在商議之機,兩步上前蹲身扶起她,展開雙臂摟她進懷,道:“思雨姐姐,不怕。”

“你為何不逃?為何要回來?”孟思雨的淚一滴一滴全流進她頸間。

展眼四望,四周只有森冷刀光與毒蛇似的眼神,不堪回首的記憶海浪般席卷而來,叫人絕望。連孟乾都打不過他們,她出現在這裏豈非羊入虎穴?

霍錦骁并不解釋。那時她若不出來,孟思雨要承受的,恐怕遠不止眼下這些折磨。

她如何能眼睜睜看着這樣的事發生?

“小娘子,要我們放了她也可以,只要你乖乖跟我走,我不止放了她,也不會傷你。”

那廂兩人已經商議妥當,為首之人道。

最好是她自己乖乖就範,也省得他們動粗傷了美人,既然要送給海神三爺,這麽迷人的身體可不能受傷留疤。

“好,我答應你。”霍錦骁點頭。

“不要……不要……”孟思雨拽住霍錦骁衣袖,艱難萬分地開口,“你走吧,走……”

“走?現在要走難了!”那人的手如鐵箍,朝霍錦骁伸來。

“啊——”

霍錦骁還未出聲,孟思雨已尖銳叫起。她将霍錦骁往身後一推,迎上前去。

“滾開!”那人手一揮,就将孟思雨推開。

“你答應過我放她走!”霍錦骁咬緊牙關道,她的手腕已被眼前的人鉗住。

只有孟思雨走了,她才能放手一戰。

“讓她走!”那人下令。

圍在四周的海寇自動讓出條路來。

孟思雨搖搖晃晃站起,低垂的頭緩緩擡起,沖霍錦骁揚唇一笑。

“不要……”霍錦骁在她眼裏看到死志。

那笑,便似初見時的歡顏,燦爛如朝陽,轉瞬湮滅。

她轉身,用盡餘力撲向身邊最近的人。那人不知她要做什麽,舉刀防禦,她卻直撲刀尖。

全村被屠,父母親人無一活命,她又受此折辱,本就存了求死之意,如今又怎肯為了救自己再搭進霍錦骁。

“思雨——”霍錦骁腦中最後一根弦繃斷。

“她自己尋死,可不能怪我。”鉗着她手的人松了力道。

霍錦骁掙脫束縛,沖上去抱起孟思雨,溫熱的血染了她滿身滿手,她怔怔看着。

孟思雨的唇嗫嚅兩下,緩緩閉眼。

她只說一個字,逃。

霍錦骁将孟思雨緊緊擁入懷中,心肺如覆冰霜。如果她沒出手,孟思雨會不會活得更久一些?她沒有答案,她只知道,最終,她仍然沒救下一個人。

全村無一活口。

“晦氣!把她拉開。”耳邊有人冰冷下令。

霍錦骁抱着孟思雨轉頭:“爺,村裏都死光了,能不能求爺發發慈悲,讓我料理了他們的後事,如此,我也能了無挂礙地跟随爺。”

附近看到她面容的人均是一怔。

染着血的笑,着實透着說不上來的妖異,叫人心中生怵。

那人被她盯得發毛,轉念一想她不過是個孤女,不足為懼,又因打算将她送給三爺,不能把她逼得太狠,便道:“好,給你一夜時間,明日一早啓航回島。”

想了想,他又點了幾個人名:“你們去幫她。”

————

因只有一夜時間,來不及挖地埋人立墳,霍錦骁便将全村人的屍首都擡回各自家中。

搬擡了大半宿,路上的屍首方空,只留斑斑血跡。

霍錦骁進了孟坤家。

孟奶奶、孟坤、孟嬸與孟昭安并排躺在堂中地上。

她蹲下身,将從全州城帶回的禮物一樣樣取去,奶奶的抹額,孟坤叔的煙嘴、孟嬸的玉镯子、昭安的九連環……

最後是那對玉簪。

她進了思雨屋。

孟思雨躺在自己床上,霍錦骁坐到她床畔,伸手捋順她的發,将玉蝶簪子往她發間輕輕簪上,淡道:“知道嗎?再有一個月,她就能嫁人了。”

門口兩個負責看守她的海寇面面相觑,覺得瘆得慌。

霍錦骁也不要他們回答,起身翻櫃,從櫃中取出大紅嫁衣,抖開,轉頭問他們:“好看嗎?她親手繡的。”

那兩人起了身疙瘩,第一次覺得殘忍。

她卻已回身将嫁衣蓋到思雨身上,血似的嫁衣将孟思雨的臉襯得格外蒼白,她便又從妝奁中取來胭脂,為思雨點唇潤頰。

“真美。”霍錦骁看了許久才将胭脂放下,又将另外那支兔兒爺簪子簪到自己發間,起身道,“思雨姐姐,我給你送嫁。”

————

天上的星辰均已落下,只有長庚星耀于天際。日出長庚後,黎明已至,天将明。

霍錦骁去見了最後一人。

孟乾站着死去,所以擡回之時也是站着。

他眉頭緊攏,目眦欲裂,仍似生前模樣,身已冰冷。

雲谷的所有長輩中,六叔是話最少的那個,也不像其他人那樣疼寵她,不過他卻是除了父母之外唯一一個會與她講為人處世之理的長輩,他還會彈三弦陪她說書,不太擺長輩架子,有時倒似她的忘年交。

六叔像座山。

可今日,山巒崩塌,沒人會聽她發牢騷,沒人會彈三弦陪她唱曲說書,也沒人能帶她完成這趟東海之練……

“六叔。”她伸手輕輕揉開他的眉,又以掌蓋上他的右眼。

“你放心,這個仇,我一定會報。”

聲音細如蚊蠅,她的手放下時,他已然阖眼。

————

鮮活的村子已寂如鬼獄,霍錦骁手持火把站在村頭,從第一間屋舍開始點火。

火勢很快蔓延成龍,映亮海邊漆黑的天際。

她在巷間緩步行着,衣袂似要飛入火中。

焚村為墳,以血作祭。

海邊的狂歡還未停歇,海寇通宵達旦飲酒作樂,看到沖天火光時更是興奮到了極致。

霍錦骁回到海邊,順手從旁人手裏搶來一壇酒,抱着走向坐在礁石上已喝得醉眼惺忪的男人。

“還未請教爺的尊姓大名。”她勾着笑,俏生生的像朵花。

“真美。”那人醉得迷離,哪還管她是不是要送給三爺的女人,橫豎摸幾把也不會怎樣,便将她拉進懷裏,“美人,爺叫雷尚鵬。”

“這是我們金蟒島的二當家,海上赫赫有名的金蟒四枭之一的雷爺!”旁人報上他的名號。

雷尚鵬得意笑了。

“原來是雷爺,失敬。”霍錦骁将手中酒壇敬上。

雷尚鵬陰鸷的倒三角眼一眯,去接她手中酒壇,正舒坦無比地要享受美人恩,那酒壇迎面來時卻忽然從中裂開,酒液飛濺,他大吃一驚,只見酒壇之後冰冷刃光閃來。

美人陡成奪命羅剎。

他反應倒快,上身一歪,避過這記要害之擊,酒意全醒。

“媽的,是個練家子!”他怒吼着出手。

霍錦骁身子一屈,以臂格開他的手,另一只手如蛇般疾速竄向他的手,毫不留情刺向他的左眼。她指間夾着薄刃,鋒刃豎刺入目後往他臉頰劃下。

“啊——”雷尚鵬凄厲痛吼一聲就地滾開,捂着的左臉已是鮮血淋漓。

作者有話要說: T.T

☆、祁望

天際已現魚肚白,壓在海天之間那一線。

霍錦骁的偷襲雖說猝不及防,但還是叫雷尚鵬逃過一擊。這樣都無法取他性命,果然是個棘手的貨色,霍錦骁咬牙暗思。

半醉半醒的海寇全因雷尚鵬凄厲的嘶吼聲而驚醒,他身邊很快就有人沖來攔霍錦骁。刀光紛至,霍錦骁劈手奪來其中一人手中長刀,身形如陀螺轉開,只聞得“叮叮當當”刀刃相交的銳響,圍來的人已被她擊退。她縱身躍起,又朝雷尚鵬攻去。

可惜差了一步,雷尚鵬早就被人扶着退到人群之後,霍錦骁無法接近他。

“二當家!你的傷……”扶他之人急問道。

雷尚鵬将手取下,半張臉已血肉模糊,傷口從眼球縱至下颌,可見森森白骨,霍錦骁那一刃,用盡全力,毫無留情,他的右眼與半張臉已是徹底毀去。

“媽的,賤婢!”雷尚鵬暴怒着推開身邊人,一腳踏上高處礁石,喝令道,“弓/弩手準備,給我殺了她……不……不許殺她,留活口,我要她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随他一聲令下,礁石上站起數十個黑衣弩手,将箭尖瞄準霍錦骁。

霍錦骁手執長刀施展九霄劍法,刀過之處,砂礫漫天,和血而起。記憶中,從來沒有這樣的殺戮時刻,便是兩年多以前潛入魏軍營帳協助魏東辭,她也沒開過殺戒。

六叔救巫少彌時,她曾問他,為何不将罪魁禍首梁俊倫殺了。六叔說,他只救人不殺人,他能行善,卻無權取人性命。所以他救下巫少彌,卻沒有殺梁俊倫。善惡不過一念,而雙手一旦沾染鮮血,便永遠洗不幹淨。

如今,她這雙手只怕再難幹淨。

是非漩渦,她沒得選擇。

刀刃劃過,鮮血飛濺,不斷有人躺倒于血泊間,她不知道自己殺了幾人,只知每一刀她都傾盡全力,将滿腔仇恨盡皆付之。長夜将去,這血色卻沒有盡頭。

咻——

利箭疾來,都朝着她的膝腿。她高躍避過,回身看到礁石上站的弓/弩手,震刀彈出氣勁,将餘箭震回,那箭直沒圍在她身側兩個海寇胸口。衆人見她衣裙上血跡斑斑,殺氣傾洩,勢不可擋,均起懼意,竟各自往後退開一步,面面相觑不敢上前。

霍錦骁喘着氣落地,刀刃上的血一滴滴滾落。

眼前景象已有些模糊,她厮殺至此力氣漸竭。

“愣什麽,給老子上。”雷尚鵬暴喝道。

随之震天一響。

霍錦骁只能感覺到空氣中驟變的氣息,有物襲來,比箭還要快,還要狠。她來不及應對,只能憑直覺閃身躲避。

嘶——

細小銳器擦臂而過,她右臂袖子裂開,血頓時湧出,傷處一陣火辣辣的疼,火藥味沖入鼻間。她回頭望去,雷尚鵬手裏已舉着銅色火器瞄準她,森冷洞口上飄起一縷煙。

鳥铳?!

她心頭一驚,想起六叔身上的傷。

難怪他們能殺得了孟乾。

孟乾身中數刀,但致命之處卻是心口的傷,并非刀傷或拳傷。他落敗非因武功不敵,而是被鳥铳殺得措手不及。雷尚鵬手中的鳥铳也并非普通鳥铳,應是改良後加□□管的魯密铳,射程及威力都比普通鳥铳要大。

此物是朝廷火器營秘器,不曾外流,如今區區一介海寇手裏怎會有這等火器?

她滿心驚愕,那廂雷尚鵬已又舉铳瞄準她。

轟——

又是一聲震天響動。

卻不是源自雷尚鵬的魯密铳,而是出自霍錦骁之手。

不知誰喊了聲“火雷彈”,篝火裏已竄起沖天火光,熱浪朝四面炸開,站在篝火附近的幾個海寇被震飛數步,餘者皆抱頭伏下。嗆鼻青煙随風而散,霍錦骁身影模糊了去,雷尚鵬瞄了幾次都未能瞄準,加之右眼劇痛,便将铳扔到屬下手中,大怒:“他娘的,人呢?”

火光暗下,青煙消散,霍錦骁人影已失,海灘上只剩被她重傷倒地的十來個人。

“你們這群廢物!連個小娘皮都抓不住。”他縱身躍下,見着站着的海寇就踹。

“這附近都是海,村裏只有一條路,她沒有別處可逃。”烏先生上前,冷眼瞧着她消失的方向。

“給老子追!我一定要抓住她!”雷尚鵬已恨她入骨。

毀眼傷臉之仇,非報不可。

————

海天交接處的魚肚白漸漸染上霞光,耀眼的紅日躍海而出,遙遠處被分作三種顏色,灰暗的海面倒映出金色魚鱗,天空湛藍若洗,中間是條赤光長緞,海天一分為二,再也不是漫漫長夜裏混沌難分的一團漆黑。

赤紅的霞光壓在天際,像昨夜突如其來的大火,在黎明時分肆虐,火舌舔天。

巫少彌徹夜未眠。他獨自藏在破廟,心中難安,夜裏自然難眠,到天将明未明之刻,他囫囵一覺,還沒睡實就見廟外的天際被火色印紅,瞧那大火的方向,似乎正是霍錦骁所去之處。他心中大驚,也不知出了何事,只覺不祥,便踏出破廟尋了崖上高石遠眺。

這場火燒到現在,都還沒停止。

而天已經亮了。

巫少彌站到兩腿發酸,一時也想不出辦法,只能先回破廟。廟裏還暗着,他坐回幹草堆上發呆。忽然間一道人影閃過,飛速沖進廟中,巫少彌吓得往裏一縮,拾起幹草堆旁預先放着的木棒。

“阿彌,是我。”疲憊沙啞的聲音不複昔日清脆。

巫少彌丢下木棒,朝她沖去:“師父?”

他嗅到股濃烈的火藥味與血腥味,又道:“發生什麽事?你受傷了?”

一只手輕輕撫上他臉頰,那手冰涼粘膩,指尖與掌上都沾着血污之物,微微顫抖着貼在他臉上,沙啞的聲音繼續道:“你還活着……真好。”

巫少彌心裏大急,角落裏的光線被神龛擋着,還是模糊不清,他伸手去摸火折子。

“別點火,會被人發現。”霍錦骁按住他的手,往後重重一靠,倚在了斑駁脫漆的紅柱上,她全身力量都似被抽空般,手擡不動,腳邁不開,閉上眼就是無數張蒼白失色的臉和沖天的大火。

“官府的人追來了?”巫少彌一邊問着,一邊将幹茅草都堆到她身後,想讓她靠得舒坦些。

“不是,是海盜洗村,上百口人,無一活命。”她平靜得不正常。

巫少彌手上動作停止,震愕地看着她。沒人比他清楚這簡簡單單一句話背後所藏的血雨腥風。東海海盜肆虐并非一天兩天之事,稍大些的海盜團都擁有戰艦弩炮與精銳戰士,打劫商船、掠奪城鎮,在東海橫行無忌。普通的海盜只搶財物不傷人命,差一點的便連人一起劫掠販賣,而最可怕的就是霍錦骁昨夜遇到的這一種,燒殺搶掠、無惡不作,不僅奪財劫色,臨走之時還會屠盡村子。

“師父……”他沉默了很久才開口,要勸她卻又不知該如何勸。

言語之力太單薄,撫不平這上百條人命的傷痛。

日頭慢慢升起,陽光從窗外照進,巫少彌看到她滿身狼狽,櫻草色的半臂與綠白相間的裙子上全是大片血污,發絲淩亂不堪,只有髻間的兔子爺還簪得牢牢的。

“師父,你手臂受傷了!”他急切地握住她的手腕,将她手臂擡起。

霍錦骁沒有反應,仍睜着眼看地面。他也不多說,“嘶啦”一聲将她衣袖扯下。玉白手臂上有道又長又深的傷口,非刀非劍,也不知為何所傷,皮開肉綻十分怵人。他看了兩眼,取來清水清洗了傷口,又将她預留給他的傷藥和繃帶等物取出,替她仔細包紮。

由始至終,她都沒給反應,仿佛那手臂沒長在她身上。

巫少彌默默包好傷口,将地上穢物收走,起身去給她拿吃食,不料才走出兩步,就聞得背後幾聲嗚咽,像山林幼獸悲鳴,他轉頭一看,霍錦骁已将頭埋進幹草堆裏,肩頭聳動不已,竟壓着聲哭泣。他愣愣站着看她,胸口又悶又痛。習慣了她的笑容,他未料她的哭泣如此戳心,叫他彷徨。她痛苦至此,他卻無能為力。

就連安慰,都顯得蒼白。

巫少彌丢掉手中東西,坐回她身邊,什麽也不說,就看着她。

也不知過了多久,她逐漸平靜,用手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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