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16)
緊了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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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之後,吳新楊見到許炎。許炎已帶了二十艘戰艦壓至金蟒海域,吳新楊是烏曠生派去的說客。霍錦骁的消息已連夜交到吳新楊手中,經由他帶到了許炎手裏。
許炎将這消息轉給祁望,祁望并非如外界所知那般還在平南島,他悄然随艦已到金蟒海域。
除了金蟒島的輿圖和布防圖之外,還有金蟒海盜船力與一份玄武艦的船圖并戰艦的優弱說明。祁望只看了一遍就放下,卻把霍錦骁的信來來回回看了三遍,目光越發冷凝。
“阿炎,這裏的事你照看幾天,我要去趟金蟒。”
好容易見他放下信,卻聽他忽然開口要去金蟒,許炎驚道:“不行,太危險了,大哥,你不能去!”
祁望是平南的主心骨,若是出事會帶來極為嚴重的後果。
“阿炎,金蟒島情勢複雜,小景一個人恐難應付,我非去不可。”祁望揮手示意許炎稍安,嘴裏叮囑着,“這裏暫時仍按我們事先商量好的計策行事,若是開戰我還未歸,戰術不變,誘敵至東沙灣,傾油入海以火攻之,至于那玄武甲,小景已經将艦圖盜來,你研究應付之法。”
“可是大哥……”許炎還待再勸。
祁望已不容他再說,他決定的事,無人可以撼動。
☆、決定
傍晚的天空仍舊無雲, 天藍海闊, 遠處的海平線似乎觸手可及,幾只鷗鳥自長空掠過, 帆影漸近,靠向金蟒島的碼頭。霍錦骁站在崖上極目遠望,看着靠近的船只上的旗徽, 那是吳新楊的船。
許炎交給她的任務她已經完成, 如今該開始尋找雷尚鵬的下落,只要殺了雷尚鵬,她就能功成身退, 但是……村民對她寄于厚望,神秘人也在等她回複,她如今是三者之間紐帶,任何一個錯誤決定都會導致嚴重後果。
不知吳新楊和許炎談得如何, 可有給她帶回消息來。
掐指一算吳新楊這一來一回共有六日時間,她在金蟒島又呆足八日,已将島上情況摸透。整個金蟒島為長形, 兩頭是窄細的高崖峭壁,無法登島, 若要上島只能從兩邊長長的海岸線進來,故這兩處的守衛甚是森嚴, 但若論森嚴,島上哪裏也比不上海盜窩。依着祠堂而建的海盜窩在島東南方向,被新燕村村屋圍在正中間, 四周布滿哨點,越往裏守衛越嚴密,她無法進入,也無法探明金爵等人的蹤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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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想着,身後又是陣風響。
“小兄弟,考慮得如何了?”老者低啞的聲音響過,霍錦骁在他的眼皮下無所遁形。
“我想見你家公子。”她仍看着遠處越靠越近的船只,衣裳被海風吹得獵獵作響。
“不行,你功夫不到家,進不去。”老者拒絕得幹脆利落。
霍錦骁并不意外,又道:“你家公子在海盜窩裏?讓我猜猜,他在金爵身邊?”
老者半搭拉的眼皮擡了擡,略微驚訝。
“整個島只有那裏我進不了。金爵這人生性狡猾謹慎,你家公子能藏到他身邊,本事不小,不過恐怕也身不由己,連面都無法與我見上,看來不過爾爾。沒有自由身的人想殺金蟒四煞,他口氣好大。”霍錦骁雙手環抱胸前,眉梢輕揚,語帶三分狂妄,不再是先前總被對方牽着鼻子走的模樣。
六天時間,夠她了解很多事。
“哼。”聽她語帶不敬,老者冷哼,“不必與老夫逞口舌之利。”
“前輩,你們送我一份大禮,晚輩知恩圖報,也還你們一份禮。被關在祠堂裏的那幾十個武林人我能救出來,也可以安排船只讓他們逃離,如何?”霍錦骁轉身淡道。
老者眉頭一跳,未料想自己的打算已被她看穿。魏東辭确實想借她之手救出被關的那些江湖人,他身在海盜窩裏,對島上情勢自然不如她來得熟悉,也無法安排船只,只能借她之手。看來,他們能想到的,她也一樣想到了。
“前輩,你們有這麽多人,為何不留下他們幫忙,你家公子反而要一個人涉險?”霍錦骁忽然奇道。
“都是幫不知天高地厚的廢物,只會拖累我家公子,成事不足敗事有餘。”老者不屑道,那些所謂武林新秀不過是幫二世祖,仗着祖蔭在陸上橫行,養成目空一切的脾性,到了東海也不知收斂,被葛流風二人連番誘使後竟獨自駕船追出,中了對方之計,以至所有人都被俘。
人還是要救,但是魏東辭并不想他們再插手此事。
好一個自負的公子。
霍錦骁笑笑,老者的話間接承認了她心裏猜測,他們确實是沿海的武林人。島上抓了批武林人不是大秘密,而這批人又與吳新楊關在同一個地方,她暗中尋吳新楊時就問過他了。
“公子不需要你救人,只要你安排船只,到時候帶他們到船上便可。”老者又道。
“什麽時候?”霍錦骁問他。
“你什麽時候能答複我家公子合作之事?”老者反問。
“明日一早。”霍錦骁看着吳新楊的船道。
“好,那明日一早老夫再告訴你如何行事。”老者抛下一語,人影轉眼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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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真這麽說的?”魏東辭負手站在屋內,唇邊噙了絲笑,聽佟叔把那人的話一字一句重複一遍。
不知為何,他似能感覺出那人心裏的好勝來。上一次他猜出她的想法,這次換她猜出他的打算,扳成平局,倒有些意思。
叫他想起一個人來。
小梨兒也是這樣的人。從小到大,她雖說總跟着他,也只聽他的話,但在功課上她從沒讓過他,他們雖然要好,卻也卯着勁較量,他能看穿她的想法,她又何嘗不能明白他心中所想?
她叫他明白,這世上果然有種默契,叫作心有靈犀。
若她在這裏,只需笑吟吟地站在他身邊,便已能讓他覺得勝券在握。
可她不在這裏,既便是勝了,也索然無味,不過完成一樁任務罷了。
沒有波瀾,生命像靜止的水。
如此想着,他唇邊那笑又緩緩消失。再相似,那人也不是他的小梨兒。
“那明日佟叔再跑一趟,和她将合作之事敲定。為免金爵起疑,待起事前夜再救人。”魏東辭淡道。
六天時間,他在金爵心裏種下的懷疑種子已經發芽生根了。
來金蟒島前他打聽過這四兄弟的事。老二雷尚鵬狠辣殘忍、野心大,是四個人裏手段最殘酷的人,替金蟒島惹下不少麻煩,老三老四早就對其有所不滿,而他也觊觎着大當家的位置,以老大金爵的多疑謹慎應該早有所覺。至于金爵寵妻的病,他也早就得知,金爵為其妻治病将三港的名醫看遍,這在沿海并非大秘密,正好為他所用。而所謂的香蠱,不過是他杜撰而出。雷老二的人每隔段時間就會在石潭港最大的香料鋪裏購買一批香送回島上,用以讨好他養在島的幾房姬妾,自然也會送給金爵的女人以作人情。再加上雷老二去歲确實曾帶船沿着海岸一路掠劫至南洋,這幾重線一疊,雷老二便有最大嫌疑。到底是想害他的女人,還是想借他的女人害他,以金爵的多疑,如何不懷疑雷老二。
再來便是葛流風與馬昆,以他們對雷老二的不滿,恐怕早就想瓜分他的勢力,進而取而代之,這正是他們的好機會。
許多事,多方打聽便可化為己用,再加以推波助瀾……
殺人,不一定需要武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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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新楊既已回來,她必要去找他,不過現下是白日她無法潛進去,只能先回大磊家等天黑。事情堆疊着,她閑不下來,便翻出輿圖琢磨起安排船只救人之事。逃離的路線、離島的船只、船只停泊的位置,全是問題,需要從長計議。
“不……不好了……”
屋外忽然傳來慌亂匆忙的腳步聲。
霍錦骁很快收起圖,走到窗邊朝外望去。有人慌慌張張地跑過來,滿臉驚惶,她認得他,是村民何海富,大磊的好友。
村民們白天都要下地幹活,所以宅子附近平時不會有人來,何富海這時候出現,必然是有急事。霍錦骁邁步到了堂屋裏,正遇上撞門進來的何海富。
“景爺,走,快走。大磊被他們抓了,臨去時叮囑我來通知你愉跑。”
“好端端地怎會被抓?”霍錦骁蹙緊眉。
“昨夜在廟裏看着李四重的人犯诨,天亮時打了個盹,結果被他們給逃了。”何富海跑得上氣不接下氣,急喘着開口,“他們一出去就找馬昆告密,說是大磊帶頭煽動村民造/反,馬昆就讓人來抓大磊。大磊怕連累到你,就叫我來給你通個氣兒。景爺,你快走,一會他們就過來搜屋子。”
“大磊被帶到哪裏去了?”霍錦骁忙問。
“還在田埂上審大磊,那晚李四重雖沒看到你,但是知道有人出手,所以正逼大磊交代你的來歷和下落。”
“你先走,別管我,我自有分寸。”霍錦骁聞言将他迅速推出屋子,将收起的輿圖等物一并塞進包袱裏,也出了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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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錦骁一口氣急掠到大磊家的田地附近,田裏沒人,但菜苗已被人踩得稀爛,看得出來的人不少。她四下望了望,瞧見田埂邊的樹下圍着群人,她便幾個縱身躍到附近的樹上,居高而望。
大磊被人用繩子捆在樹上,四周圍的都是海盜,有人手執長鞭往他身上毫不留情地一鞭鞭抽下,已将他抽得渾身血痕,臉上也是青紫成片,目腫嘴歪,不成人樣。旁邊還有許多村民被綁着跪在地上,瑟瑟發抖着,大多都是那夜參加集會的村民,恐怕也是李四重告的密,大磊娘也在其中,看着兒子受苦正泣不成聲。
“還嘴硬不肯交代那人來歷?”那人抽得手酸,卻見他還不肯松口,便擡腳往大磊腹上一踹,又朝手下狠道,“不說是吧?那就先殺你娘!”
他說着揪起大磊娘的頭發,将人往石上掼去。
“娘——娘,兒子對不起你。”大磊驚得目眦欲裂,可縱是如此,也沒有松口。
眼見大磊娘花白的發就要撞上石塊,空氣中卻傳來“咻”地破空聲音,薄刃如翼破空而去,從那人喉間劃過。那人動作頓止,雙目愕然圓瞪,手捂上脖頸。腥熱的血從他指縫噴出,他人仰天倒下,大磊娘頹然落地,不知出了何變故。
四周的海盜已被此驟變驚呆。
“景爺?”大磊看到個模糊的人影閃過,化作數道殘影沖入海盜群裏。
涼刃浴血,她不再心慈手軟。
驚/變驟至,猝不及防,海盜一個接一個倒地,喉間血湧如浪。
最後一個海盜倒下時,霍錦骁才停下動作,手中軟劍垂落,劍尖指地,劍刃上的鮮血彙聚而滴,融入沙中。
冷冽的目光似飓風來襲時的天色,壓着驚濤駭浪的洶湧之意,她回憶起村子被屠那夜的景象,壓抑已久的恨意肆虐而至。
喘息片刻,她緩下心情,一震手中軟劍,劍鳴嗚嗚,劍氣掠出,将大磊手上的繩索割斷。
“大磊,你想做的事,我幫你。”
大磊正搖搖晃晃去扶大磊娘,聞言轉頭,既驚且喜地看她。
“金蟒不除,我一日不走。”她再抖軟劍,劍花閃過,劍上鮮血化作血霧散開。
她心中已有決定。孟村之屠她來不及,新燕村的事卻在她眼皮底下,她做不到放手不顧。
“景爺!”大磊喜極而跪。
霍錦骁擺手,冷道:“你先帶大夥離開,別回家,先找個地方藏起來。村裏能叫上的人都叫上,最好一個也別留下。我還有事,晚上去找你們。”
語畢,她轉身欲離,卻忽瞧見前頭樹下竹葉青的綢褂一角與烏青的軟底鞋。
她心頭一跳,閃身而去。
大樹之後,是祁望幽深的眼。
“祁爺……”霍錦骁意外至極。
“才幾天功夫,你就給我捅出這麽多事來?真是少盯一會也不行。收留你,是我做過的最虧的買賣。”祁望開口,仍舊是大家長的語氣,帶點無奈的責備。
霍錦骁卻忽然平靜,道:“祁爺,現在後悔已經晚了,這買賣你注定虧本。”
“還知道耍嘴皮子,證明沒被吓傻。”他伸手,從她眉心拭下一滴血,以指腹推開,搓幹,只剩下腥味。
“祁爺,你來遲一步,金蟒島的事我管定了。從今天起,我不是你平南島的人,也不是平南船隊的人。”
這樣,就不會連累到平南吧。
祁望靜靜看着她,良久後方伸手在她下巴上一捏,道:“丫頭,你知道嗎?從來只有祁爺不要的人,沒有人能不要祁爺。這筆賬我記着,拿金蟒島來作利息。”
☆、火光
海島這地方和內陸不同, 大熱天太陽底下站一會能把人烤化, 可到了樹蔭下被海風吹一吹卻又舒暢非常。祁望和霍錦骁把幾個海盜的屍首拖到樹林裏,挖坑埋起。
“做事情手腳幹淨些。屍首藏好, 能晚一刻讓他們知道村民的事,就能多給他們應變的時間。”祁望站在地上看着霍錦骁挖坑。
霍錦骁已經挖了個巨大的坑,此時正靠着鏟子休息, 聞言擡頭看着一身幹淨的祁望, 忍不住嘲道:“祁爺,我看你也沒少幹殺人越貨的事吧?”
“祁爺我殺人的時候,恐怕你還沒斷奶。”祁望蹲到坑邊, 看看大小,又道,“夠了,上來吧。”
“你也就比我大十歲, 說得自己好像七老八十,活該讨不到媳婦。”霍錦骁從坑裏跳上來,拍着雙掌泥土道。
“你還管起我來了?”祁望沉下臉道。
霍錦骁卻沒再回嘴, 她怔怔看着地上的屍首。
“怎麽?害怕了?還是心軟難過?”祁望走到她身邊問道。
她出手殺人的時候讓他忘記她是個年輕的小姑娘,可如今……她眼底有些迷茫惶惑, 像迷路的鹿,沒了方向。
“不是, 是不知道對錯。”霍錦骁低頭看看雙手,“六叔說過,善惡不過一念, 而雙手一旦沾染鮮血,便永遠洗不幹淨。”
一只大掌緩緩拉直她的指,将她的手掌展開。
她的手很髒,全是泥土,可能還有些血,已經看不清了。
祁望用指腹把泥土一點點搓散抖下,淡道:“為何要洗?人心紛雜,焉有淨土?你心裏的善,有時需要這雙髒手去保護。以血洗血,是東海的規則。”
“以血洗血……”她喃喃着,看自己的手慢慢幹淨,可血色卻已融入掌心,烙在心上。
“好了,別浪費時間,快點幹活。”祁望催她一句。
她回過神來放下雜念,和祁望一起将這幾具屍體抛入坑中,再将土掩上,總算将四周痕跡抹去。霍錦骁本要去尋吳新楊,看他是否帶回消息,可如今她見着祁望,自然無需再去尋吳新楊,便帶着祁望去了最近的山崖,路上将這幾日的事一五一十都說給他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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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崖風大,将兩人衣裳吹得獵獵作響。祁望看着金蟒島上碧綠的田野,久不作聲。
霍錦骁一屁股坐到山崖的石塊上,躲進石壁斜長出的小樹陰影中,仰頭喚他:“祁爺,你怎會親自來金蟒島?”
“來看你都捅了什麽簍子。”祁望走到她身邊,居高而望。
她縮在影子裏不過小小一團,沒個正形。
其實她做得很好,出乎他的意料。許炎派她前往金蟒島時,也并未料到她能取得如此龐大消息,他們都小瞧了她。
“我捅簍子?捅簍子不是祁爺嗎?”霍錦骁在他褂角一扯,又道,“你不熱?坐下。”
祁望竟真就坐下,和她一塊縮到陰影裏,挑了眉道:“我捅簍子?”
“你來金蟒島不就是給炎哥捅簍子?有什麽事吩咐我做不就結了,這麽危險的地方你跑來做什麽?你可是平南島的島主,船隊的綱首,你要是有個三長兩短,平南島怎麽辦?船隊怎麽辦?哪有做将軍的不在後方指揮作戰,反而自己跑上前線,不知道別人都盯着你的人頭嗎?”霍錦骁這才抱怨道,“祁爺真是任性!”
“……”祁望被她的抱怨堵個結實。他在東海這麽些年,什麽樣的評價都收過,就是沒收到過“任性”。
要論任性,她不比他更任性?
“祁爺該不會是因為心疼我才跑來的吧?”她沒聽見他的答案,便打趣道。
祁望聞言斜睨她:“你真敢想!我為你一個人跑來?你以為我和你唱戲呢?金蟒島是三爺用來牽制平南的棋子,一旦金蟒被平南占了,這附近海域就是平南獨大,三爺能放心?這裏局勢如此複雜,你要是行差踏錯,可會害到我平南島。”
“那你才剛還答應我……”
“現在情況不同了。原來只是我平南和金蟒間的紛争,如今又加上三港武林與原新燕村村民,局勢複雜,但對我們有好處。金蟒四煞若死了,這地方勢必還要出個強盜頭目占着,與其如此,不如我們先下手為強,合三方之力,以最少的損失将這地方收到囊中。”祁望思忖道。一口吞下金蟒的大好機會,他如何能錯過。
“可是三爺那邊,要如何交代?”霍錦骁收笑問他。
“我沒說讓平南出面占島,就以新燕村村民的名義起事,事成之後你為新燕島主。”
她既然不甘于平靜,他就成全她,扶她上位。如此,就算三爺知道他暗中搞鬼,面上也說不了什麽。
“祁爺!”霍錦骁心髒一縮,猛然撞起。
“怎麽?你怕?”祁望眯了眼問她。以如今新燕村村民對她的信任,她是最好的人選。
“若能化解平南之危,又能救到新燕村村民,我願意。”霍錦骁沒有猶豫。
祁望收起對她身為女人的那點憐惜。她就像塊精鐵,在他手中慢慢打磨,最後會化作鋒銳利劍,為他所用。
“那就最好。說說,接下去你打算怎麽辦?”祁望問她。
“村民要反抗的事已經藏不住,我打算趁最後這點時間,把在船塢、造器坊這些地方做苦役的村民救出來,再與那個神秘人合作,看他到底打算如何誅殺金爵四人。”霍錦骁回答道。
“金爵此人謹慎多疑,知道自己仇家多,輕易不見外人,飲食起居都非常小心,身邊随時都有高手保護,這種情況下,那人還能潛到他身邊,确實有些本事。我沒聽說三港有出現什麽能人異士,這人會是誰?”祁望眼現疑思,緩言道,“你可以與他合作,但要提防其中有詐。另外與其将人救出,你不如把船塢攻下作為暫時據點,我看過你送來的圖,那地方進可攻,退可守,想逃也可以立刻出海,四周崗哨多,趁如今海盜還未發現,打他個措手不及。”
“好。”霍錦骁将懷裏揣的輿圖翻出攤平在他面前,與他商量該如何帶領村民攻進船塢。
兩人在山崖上讨論到晌午時分這才起身,齊往村民藏匿點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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祠堂的海盜窩裏這幾日很熱鬧,來來往往的都是海盜們擡來搬去的箱籠,大批酒菜送入宅裏,土竈直接在祠堂的天井裏壘起,流水席的桌子從祠堂的正堂擺到屋外的巷子裏。
祠堂正堂的正央挂起了大紅的福壽延年圖,紅燈籠高高挂起,将一切映襯得喜氣。
再過五日就是金爵生辰,按照慣例,所有海盜都會給金爵賀壽,會在這裏吃喝樂上好幾天。
外頭正熱鬧喧嘩着,大宅後頭的議事廳裏卻一片沉肅。
“老大,你真的讓二哥在這節骨眼上和平南島開戰?”葛流風拍案而起,臉色忿然。
金爵端起茶潤潤嗓方道:“怎麽了?老二昨天回來已向我禀報過,烏曠生使計離間許炎與祁望,如今已成功說服許炎與我們合作,只要我們派戰船與他配合,便可攻入平南島,到時候平南就是我們的囊中之物。如此機會,我們怎能錯過。”
“大哥,你真相信他說的話?”葛流風沖到他身邊急道。
“都是自家兄弟,有何不信?”金爵淡笑道。
“大哥,他居心叵測,早就觊觎你大當家的位置,想取而代之,你別被他騙了。這次他是借平南的事将我們島的船力戰力抽走,你還把玄武艦給他用……”葛流風氣急敗壞,陰柔的面容上浮滿戾氣。
“砰——”金爵将茶盞重重擱下,沉道:“老三,那是你二哥。咱們四人結義之時發過誓,兄弟間不該有龃龊,你說的這番話若無真憑實據,就是陷老二于不義之地,你想過後果嗎?”
“我……”葛流風就是沒有證據,若有證據早就拍到他面前了。
“沒有證據不必多說,你也別總聽信外頭謠言,要多信你二哥一些。平南島我勢在必得,你二哥說是拿來給我賀壽,我等着。你也一樣,趕緊将那批江湖人的事給我了結再說,別成天惦記着別的東西。”金爵懶得再說,一整衣裳,往外走去。
葛流風在後面氣得将桌上茶杯狠狠擲到地上。
金爵充耳未聞,出了議事廳後就拐入自己內院的書房,書房裏早有人在等他。
“事情辦得如何?”他一見來人就開口問道。
“已經按大當家吩咐的,讓人暗中潛在二當家的船隊裏了,給二當家的那艘玄武艦,也已下海,二當家并未發現不妥。”
“辦得好。”金爵露出絲笑,揮手遣退這人。
是人是鬼,一試便知。若是鬼,便別怪他這做老大的手段狠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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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剛降,山野裏悄然閃過幾道人影。
布在林間哨崗上的海盜正半睡半醒地盯梢,忽然間山上閃過一點火光引得他從隐蔽的高臺上探去身去。火光稍縱即逝,他揉揉眼,正犯疑心,輕輕的破空聲傳入耳中,喉間一涼,他伸手抹去,只抹出滿掌血色。
霍錦骁看着人從哨臺上翻下,暗暗沖祁望豎起大拇指,祁望斜睨她一眼,擡手擊掌三下。很快附近草叢就有人快速跑出,将地上海盜衣裳剝去套到自己身上,僞裝搶作海盜,占了這裏哨崗。
他二人便又往下一次哨崗掠去,直至一路上的哨崗全被替換上村民,他們才在岔道上停下。
這岔道,一條向船塢,一條通向造器坊,她和祁望兵分兩路,祁望帶人占船塢,而霍錦骁則去造器坊救村民。
月色清明,照出兩人此時模樣,晶亮的眸皆如夜空寒星。
祁望只沖她點點頭,便要帶人離去。
“祁爺。”霍錦骁卻忽抓住他的袖擺,小聲道,“你小心些,千萬記着你身後有個平南島,你的命很重。”
祁望半眯着眼按住她的手,本要拂開,不知為何卻改了心意,只将她的手輕輕一捏便松開,淡道:“知道了,你也一樣。”
語畢,他轉身帶着人離去。
霍錦骁便也擊掌為號,帶人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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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将明未明之際最為幽暗,月沉星落,只剩長庚遙映。
魏東辭不知何故有些心神不寧,從床上坐起,摸出碧色玉簪,在黑暗裏用指腹摩挲着。
玉質溫潤,有叫人心安的涼意,像小梨兒的眼。
今夜他似乎格外想她,想着……如果當年他未曾不告而別,那如今會是何種局面。會不會她視他如怪物?又會不會他們已經成親?
太多的如果,都只是如果,關于過去的假設永遠不會成真,在時間之上,誰都無法回頭。
黑影從門外閃入,佟叔如鬼魅般出現。
他輕嘆一聲,按下心頭泛濫思緒,道:“佟叔,查得如何?”
“正如公子所料,雷尚鵬已連夜帶着艦隊離開,前往攻打平南。金爵竟真的許給他一艘玄武艦,已經跟着出海了。他不是懷疑雷尚鵬,怎還會把船艦交給他?”
魏東辭巡着玉簪上的梨花紋路緩緩撫着,問:“還有別的事嗎?”
“還有一事,金爵安排人暗中潛進雷尚鵬船隊。”佟叔道。
魏東辭點點頭,往後靠到床頭上,正要說話,卻聞得遠空傳來轟然巨響,連地面都跟着震顫不歇。他眉色驟然一變,捏緊玉簪從床上下來。
轟響連番響起,仿佛火藥爆炸。
窗外遠空火色沖天。
不知出了何事。
天已漸亮。
☆、猜測
爆炸聲接二連三響起, 微明的天被火色印紅, 沉睡的島嶼仿如驚醒的惡獸,發出震徹天際的怒吼。四面八方的喧嘩聲如沸水澆油般響起, 街巷上沖出無數人,不知所措地看着遠空火舌舔天。
金爵從睡夢中驚醒,連衣也顧不得穿, 趿着鞋沖到院中, 臉色難看到極點。
起火的地方,正是他用來存放火藥的庫房。
他頭也不回就往議事廳沖去,一邊走一邊喊人:“把老三和老四都給我叫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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議事廳燭火通明, 葛流風和馬昆早已在議事廳中等他。
“老大,這事是新燕村人幹的。”馬昆一見他便迎上前。
金爵擺手:“別急着說這些,那裏情勢如何?”
“已經把所有人都派去救火了,庫房所在之地四周空曠, 火勢不會燒過來。”葛流風拍拍馬昆的肩,替他開口解釋。
金爵目光卻愈發沉了:“不會燒來?庫裏囤的火藥兵器呢?”
葛流風與馬昆均都沉默,這麽大的爆炸, 倉庫裏的火藥哪還有可能留下。
“新燕村的人幹的?他們為何要炸庫?老四,村子裏的事平時是你在負責, 你說。”金爵盯着馬昆,雖未發火, 可眼底冷怒卻叫人顫抖。
“造器坊的兄弟來回,今夜新燕村村民潛入造器坊将關在坊內做苦役的村民救走,又放火炸了火藥庫。”馬昆忙上前回話, 又道,“昨日才有人來報新燕村那幫人想造反,我一早已經命人抓捕鬧事者,不過……不知為何遲遲未歸,我正預備今日一早再查,結果就出了這事。”
新燕村在外的都是些老弱病殘,他本不放在心上,只當與從前一樣不過鬧鬧,誰知竟會出這麽大的禍事。
金爵站起,突然發難,往馬昆胸口拍出一掌,只聞“怦”地悶響,馬昆後退三步,生受這一掌,唇角沁出血來,艱難道:“大哥。”
“成事不足敗事有餘!我把島交給你,你就給我打理成這樣?廢物。”
“大哥,這不能怪老四。島原是老二在看着,去年末才交到老四手上……”葛流風開口替他說話,卻被金爵喝止。
“夠了,我不想再聽這些。”金爵已往外走去,邊走邊朝外吩咐,“跟我去造器坊,清點傷亡,叫上大夫,把小魏也帶上。”
後邊的葛流風一掌按上馬昆的肩,本要勸慰他,馬昆卻聳肩拂開他的好意,葛流風瞧他已氣得全身運氣,胸肌鼓脹,雙拳緊攥,知道他這是恨極雷老二。
本來這島是雷尚鵬照管着,去年他忽提說自個常在外劫掠顧不上島內諸務,請辭後交給馬昆。馬昆本當是塊肥肉,接手後才發現是個爛攤子,村民早被盤剝殆盡,別說油水,連島上日常所需都快接不上,他只能發狠壓榨,方勉強應對。
說來,都是因為雷尚鵬。
廳上衆人正各懷心思着,屋外忽又有匆忙而來,跪地禀道:“大當家,三當家,四當家,不好了,船塢失守。”
“什麽!”金爵臉色頓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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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已透亮,霍錦骁領着兩百多個村民趕到船塢,這裏已被祁望帶人占領,路上的哨崗站的全是頭綁紅巾的村民,見到他們回來便是一陣雀躍歡呼。這些村民有許多都是分別已久的親人,如今見面均相擁而泣。
船塢外擠滿了人,家家戶戶各自尋親,嘤嘤泣聲不絕。
“祁爺!”霍錦骁發現祁望站在山崖石岩上居高而望,她便幾步躍上石岩,沖到他身邊,上上下下地看,“你沒受傷吧?”
“我像是受傷的樣子嗎?”祁望伸掌攔在她眼前,“別看了。”
“我怕你受傷了我回去不好交代。”霍錦骁見他容色正常,一身衣裳完好,便放下心來。
祁望順手扔給她一個水囊,道:“你呢?”
霍錦骁不作多想,拔開水囊木塞就“咕嘟”往肚裏灌水,痛快之後才回他:“我沒事,就被火星子燙到些。”
“看出來了。”祁望道。
她衣裳下擺燒去一角,袖上背上都是被火星燙出的小焦洞,發上臉上落滿灰燼,像只從竈膛裏爬出的猴子。
“怎麽鬧這麽大?”祁望忍不住拍拍她的發與肩,将上邊的灰燼抖下。
他們的計劃裏并沒炸庫這一環,聽到爆炸聲傳來時,他驚愕非常。這丫頭果然是不叫人省心的主,狀況百出。
“造器坊連着兵器庫和火藥庫,守衛比想像中森嚴,我帶去的人不夠,所以另想法子。”霍錦骁眼睛晶亮,猶帶興奮,扯了他的衣袖就道,“我用爆炸将他們注意力引開,村民才好出逃,否則追兵太多,容易被抓回,而且毀了他們的火藥兵器,對我們也有利。”
“你一個人去炸的庫?”祁望聲音忽然沉下。
“是呀。”霍錦骁猶未察覺他的怒氣,仍舊用“快誇我厲害”的笑容看他。
“胡鬧!”他甩開袖,袖角已經被她的爪子按上幾個黑手印。
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