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47)
,用棉布握起提梁,往杯盞裏倒水。
“今天跟在你後面來的那些,不是三港的人吧?”她又好奇問道。
“不是,是從東三省請來的幫手。”魏東辭滅了火,又往熱水裏兌些涼水,這才遞給她。
“為了運送紅夷大炮的事?”
他取走她放在掌中把玩的瓷瓶,擰開瓶口木塞,倒了兩顆瑩白小丸入掌,攤到她眼前,示意她服藥。
“紅夷大炮事關重大,不容有失。大安水師有這十門火炮,與三爺的東海之役勝算必然大大提高。”
霍錦骁嗅到絲淡淡的香氣。
“九轉回命丹?”她驚道,“這是慈意齋鎮門之藥,一年都煉不出十瓶,我沒事,不用吃這個,你留着保命。”
“這段時間你受傷,我這的靈丹妙藥你吃得還少?這已經不算什麽了。你有沒事,吃什麽藥,我說了算,快點。”魏東辭催促她。
霍錦骁見他這架式,若她不吃恐怕他不會放她出門,只得把藥用水送服,仰頭吞了。
“外頭人正等着你,你快些去吧。”吃了藥,她見他還是沒有離開的意思,便推推他。
“小梨兒,要不……你回來吧。往後開戰,你若還夾在中間,會很危險。”魏東辭将她散落的發絲挽起,忽然嘆道。
像今天這種情況,只要她願意公開自己身份,便不會被三港人當作不被信任的海匪。如今她還要往東海去,別的還都好說,晉王之女這身份卻萬萬不能被人發現,否則必陷入極惡之境地,他隐隐擔心。
他怕她終會陷入兩難之地。
“行了,我心裏有數,也和祁爺說過了,再半年吧,我把手上的事交托清楚就回來幫我爹。”霍錦骁打了個哈欠,覺得眼皮發沉,“你這藥吃了怎麽困得很。”
“是這藥的藥性,你乖乖睡個覺,醒來我還有事和你商量。”魏東辭說着将枕被取來,替她枕好,扶她躺下,又将被子掖實,看着她恍恍惚惚地閉了眼,才輕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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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錦骁只覺得困倦非常,她咕哝了兩句,也沒等到他的回答,竟就睡熟過去。
————
一覺黑沉,她眼睛再睜開時,天已全暗。
屋裏的燭火亮起,她睡在東辭書房靠窗的錦榻上,眼眸一睜,就看到對面書案後坐的東辭,他正垂頭認真看桌上的東西,耳鼻被火光照出一重陰影,明明暗暗,安安靜靜。
霍錦骁不急着起來,側身枕着手臂看他。
他穿家常的夾棉長袍,袍色洗舊,青中泛白,頭發绾成髻,眉目專注,他認真的時候常會顯得虔誠,比如現在,真像個在燈下讀經的小道士。
對她的目光似有所察,魏東辭擡頭,朦朦胧胧看到她的笑,便道:“醒了也不說話?”
“說什麽?”她支起身子,揉揉眼睛,模糊的視線中是他的笑。
“你可以叫……咚糍,然後我就過來了。”魏東辭起身。
“我不說你不是也過來了?”她回了句。
魏東辭想想,好像真是這樣。
“餓了沒?今天廚房包餃子,餡兒和皮給你留了。你去洗洗,我給你現包。”他走到盆架前拿水洗了手後才踱到靠牆的長案前,拉出椅子坐下。
霍錦骁探頭看了眼,長案上放着白絹覆的托盤,絹布打開後便露出一碗調好的餃子餡與一疊擀好的餃子皮,他手腳麻利地取皮包餡。
“你這書房可夠亂的,什麽都有。”她調侃他。
“自在便好。”魏東辭不以為意,捏餃子的速度很快,眨眼就包出個餃子,形狀還特別漂亮。
霍錦骁看着有趣,快步去淨房洗漱清爽出來,坐到他身邊:“我也來。”
說着,她拈起餃子皮,道:“外頭人都散了?你今天就請大夥兒吃餃子?”
“有什麽問題?”他反問她。
“沒,不過江湖人聚一塊不該喝酒吃肉?”她将皮攏緊,捏得亂七八糟,“你小氣。”
“我又不是土財主,錢要攢着讨媳婦,他們有餃子就不錯了。”他看着她捏的餃子直皺眉。
“世人對你一定有誤解。”霍錦骁想着江湖上關于魏東辭的評價。
谪仙一樣的男人。
哪個谪仙能躲在書房包餃子?還小氣。
“你沒誤解就可以了。”魏東辭不以為然。
霍錦骁眨眨眼。
不管外界如何傳說,東辭于她而言,從來都不是遙不可及的人,他普通平常,和她一樣。
沒多久,餃子便煮好,霍錦骁在案角找到瓶老醋,拿兩個碗分了些,取好竹筷,餃子出鍋。兩個人索性坐到書桌前,餃子只裝一盤,兩人各自手捧一碗醋,一邊搶餃子,一邊研究魏東辭剛才看的東西。
那是張海圖,圖很大,用八張羊皮紙拼成。
“東海海圖?你怎麽會有這個?”霍錦骁咬破餃子皮,把醋灌入餃子肚,這是她鐘愛的吃法。
“這是潛入漆琉島的細作交來的海圖,我從殿下那裏拓來給你看的。上面作記號的地方,就是海神三爺的軍器點與制器廠位置。”魏東辭道。
霍錦骁神色一凝,忙将手裏碗筷放下,半俯下身仔細看圖。
魏東辭将燈臺替她舉來。
她的指尖緩慢地撫過圖,看得極為細致,眉頭一會蹙一會松,目光也不時犯惑,卻遲遲不說話,他也不吵她,論及海事,她出海兩年,絕對比他更有經驗。
“圖沒什麽問題,但是……”霍錦骁說不上來。
這圖将東海大部分島嶼的位置都标出,連漆琉島也在其中。
“但是什麽?”東辭問道。
“太詳細了。”霍錦骁回答他。東海之所以難戰,除了因為三爺實力強大之外,也因為海域難測,不像陸地,行軍作戰可依地形作變化,海戰受到環境的極大限制,每個島的位置都難以測量,可這海圖竟将東海七成島嶼畫出,這擺明就是将東海送到他們面前。
“我與殿下也懷疑過此事,不過他說這是從三爺屋裏偷出來的。”
“三爺手上的确有各島位置,不過這麽重要的東西,那人怎麽偷出來的?”霍錦骁仍舊懷疑,她又仔細看了看圖,指着圖上标記處問道,“這幾個位置就是軍器點和制器廠?”
“對。”東辭點頭。
霍錦骁心裏犯了嘀咕。
圖上沒有标注海墳區。
如果說祁望與三爺合作,以海墳區為軍器點,那圖上應該有所标記才是,即便不知海墳區的海域情況,至少也該有大概位置,除非祁望沒與三爺合作,但那不可能。
那天她親口問過祁望,祁望沒有否認。
“這圖我再看看。”霍錦骁并未立刻說出疑惑之處。
“餃子涼了,先吃了再說。”魏東辭把燈挪開。
霍錦骁心裏有事,在吃上就不上心,胡亂幾口吃了半盤餃子,便推說飽了。
魏東辭将碗盤收下,沏了壺紅果茶回來,她已經坐在書案前埋頭看圖,手邊還拿了張紙寫寫畫畫,墨汁也沾上臉頰。他搖搖頭,這瘋丫頭要是認真鑽研起一件事,天塌下來也不管不顧的,好在白天睡足了,晚上恐怕也難以入睡。
他便不催她,拿着書倚到錦榻上看起,靜靜地陪着她。
也不知多久,他只覺得眼睛有些酸澀,忽聽到她一聲輕喝。
“東辭,明天帶我去見殿下,這圖,這人,都有問題。”
輿圖海圖,皆是失之毫厘,便會謬以千裏。
作者有話要說: 昨天吃了餃子,真好吃……
☆、面具
翌日, 天晴。
霍錦骁起個大早, 因要去見太子,她換了身齊整衣裳, 梳好發,出來時魏東辭已經煎好一鍋鍋貼,灑了蔥花和芝麻, 油亮酥黃地端過來, 再配兩碗濃豆漿,把人嘗得口水直冒。
吃鍋貼得沾個醬油,她四處尋醬油, 被魏東辭一句話給喊回來。
“別找了,你傷口未愈,吃醬油留疤。”
她只得妥協,拿醋湊合着蘸了吃。
一頓早飯眨眼吃好, 魏東辭套好馬車,連車夫也不要,親自駕車送她去見霍翎。
馬車嘎吱嘎吱地出了王孫巷。
————
祁望昨天沒見着霍錦骁, 他下午來探望她時,正巧她吃了東辭的藥沉沉睡着, 叫他跑了趟空,所以今日一早便來了, 手裏還拎着飯團和豆漿,想要和她吃個早飯。
只是才走到王孫巷的巷口,他遠遠就看到霍錦骁扶着東辭的手踏上馬車。
車簾兒一落, 魏東辭就揮動馬鞭往外趕車,祁望眉頭一蹙,往旁邊閃身避進了狹窄的胡同裏。
魏東辭的馬車很快過去,他旋即出來,凝眉不展。
思忖片刻,他随手就将早點扔進了胡同口的垃圾筐裏,快步離開王孫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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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霍翎如今住在石潭港的奕和行宮,位于城東,與王孫巷隔着三街六彎。
東辭這馬車趕得不疾不緩,車內雖簡單,霍錦骁坐着卻也穩,兩人隔着簾子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話。
“我皇兄如今怎樣?”
皇帝是她大伯,霍翎就是她堂兄。霍翎是她皇伯父與皇後的嫡長子,從呱呱墜地開始就被期以厚望,所幸他也争氣,沒叫皇帝失望,從小到大都極優秀,所以很小的時候就被立為太子,這位子一直沒動搖過。
四年前為查歡喜毒一案東辭冒死間入魏軍時,她曾見過霍翎一面,如今已無甚印象了。
“越來越有君王之風了。”魏東辭想了想,道。
“說來也好久沒回京城,怪想的。”霍錦骁背靠在車壁上,掰着手想自己在京城的親戚。除了皇家之外,還有她外祖父、舅舅、姨媽和表舅舅……如今與她同輩的人都該成家了,應該熱鬧非常。
“等東海的事了結,我陪你回京城看看。”魏東辭便笑了。
“好。”她想也沒想就應下。
車子很快就到奕和行宮,兩人便将話題暫歇。魏東辭下了馬車,掏出枚玉牌在宮門前站的守衛面前示意一番,馬車就被放行,直接駛入行宮,到了儀門前方再停下。
霍錦骁這才下車,旁邊有人來将馬車拉走,魏東辭也整了整衣裳,帶着她往儀門走去。
奕和行宮雖挂着行宮名頭,和京城皇城裏的宮宇卻是不能比的,不過是個威嚴些的大宅,仿着京中宮宇所建,格局方正,地方卻不大,年久失繕,看着還有些斑駁失色,滿是歲月痕跡。
這行宮雖小,但因霍翎落榻此地,守衛卻十分森嚴,到處都有太子府重兵把守與巡邏。
儀門外候的宮人将兩人帶到奕和殿便退下。偌大的殿上只站了一個人,暗朱的團雲箭袖袍,赤金龍玉冠,通身貴氣,又生了張飛龍潛海的臉龐,英挺沉斂,确實比四年前更加成熟了。
一見面,霍錦骁的記憶就都回來,揚起笑跑進殿上,也不行禮,只道:“皇兄。”
霍翎一早就得信他們要來,此時并不意外,只含笑上上下下打量她,不無感慨道:“四年前見你還是個小姑娘,如今長大許多,人漂亮了,也更穩重。”
今日霍錦骁穿了身簇新的鵝黃襖裙,頭發盡數梳到腦後,露出飽滿額頭與發際一點美人尖,格外精神漂亮。
“殿下快別誇這個,她什麽都好,唯‘穩重’二字擔不起。”魏東辭說笑着也進來,拱手朝他躬身,“草民東辭,見過太子殿下。”
“好了,東辭,本王不是說過你我私下見面無需多禮。”霍翎托起他的手。
魏東辭堅持行完禮:“君民有別,禮不可廢。”
“皇嫂與我小侄兒,可好?”霍錦骁繞着霍翎走,又問及太子妃與小皇孫。
四年前她曾出手救過太子妃姜桑梓,對姜桑梓印象很深。她出雲谷時,霍翎的嫡子才出生,可算是他們霍家下一輩的頭一人。
“都好,勞你挂念,有時間回京城看看,母後與姜姜也記挂你,每年都要念上幾回。”霍翎一邊說話,一邊請二人坐,又令人上茶。
魏霍二人與霍翎說笑幾句,很快就将話題引到了正事之上。
“皇兄,不瞞你說,此次我來尋你,是為了海圖與漆琉細作之事。”霍錦骁正色道。
“你們随我來。”霍翎點點頭,帶着兩人進了內殿。
內殿俨然是個大書房,書案上筆墨紙硯齊全,格架上除了書就是各色船模,與祁望收藏的那些有的一拼,而最讓人注目的卻是書案左側立着的一張大架子,上頭鑲着巨大的羊皮海圖,與魏東辭帶回的那份一模一樣。
“這圖昨日東辭才拓回去,今日你就尋來,可是有問題?”霍翎站到圖前問道。
霍錦骁走到圖前,點頭道:“确有問題。”
語畢她伸手指向圖上某處,冷道:“位置與距離不太對,這圖被人動過手腳。按此圖所示,三爺所有的軍器點和制器石,離三港最近的就是位于泰澤港東面這片海的島嶼,也是所有藏械處中了大的一個地方。若我沒料錯,水師齊備之後,殿下與我父王應該會先從此地下手,将此島一舉拿下。”
東海三大港,除石潭與全州之外,還有這泰澤港。
“确有此打算,因為此島是目前來看最近,也易攻下的一處。”霍翎凝眸道。
“殿下請看些處水域,此地往北有三島,與這片海域極為接近。東海十大海枭之首龐帆,殿下可曾聽說過?”霍錦骁問他。
霍翎點頭:“聽過,此人獨占三島,三島海域特殊,易守難攻,兵力雄厚,在東海之上僅次于三爺。”
“這三島應該就是龐帆的地盤,我在東海曾聽人說龐帆這三島形如雙龍護蓮,兩島細長,合扣第三島于內,附近又多星島可建瞭望點,外船很難闖入。這海圖上所圈之地,看着似乎不在龐帆地盤內,但海圖輿圖,失之毫厘便謬以千裏,若是這地方在龐帆海界之內,界時龐帆界時必然要與朝廷一戰。”
霍錦骁仔細分析道,又看二人神色。
“龐帆?我聽說此人雖落海為寇,為人卻剛正不阿,在東海闖蕩十多年不僅未傷一民,反而大力扶持海民,在東海之上被稱作義枭,是個有俠肝義膽之輩。三爺控制了東海,卻獨拿此人沒有辦法。”魏東辭琢磨道。
“正是。前年我在漆琉的半丈節上見過此人,确如傳言所說,頗有俠義之心。三爺近年勾結東洋浪人,意欲圖我大安海疆,半丈節此人當面怒斥此事,拂袖而去,可見心有家國。整個東海,沒有一個人敢如此對三爺,我想三爺必視其為眼中釘,肉中刺。”霍錦骁繼續道。
“小梨兒,你的意思是,這幅海圖是三爺故意流到我們手中,想要先挑起朝廷與龐帆之間的争戰,他好坐收漁人之利?”魏東辭很快便明白她言下之意。
“倒是有這可能,前些日子接探子回報,東海最近不太平,東洋浪人接連活動,已引得東海諸島與沿海百姓極大不滿,這龐帆已出船抵禦,正在斡旋。若按此說法,三爺确有可能想借我們之手除去龐帆。”霍翎斟酌道。
“反正紅夷火炮還未運達,離我大安水師出兵之期尚有時間,殿下不妨派人前往龐帆這雙龍護蓮島一探究竟。東海海域我們勢必要收回,不論此人是三爺還是龐帆,只是他們內鬥,卻想借我們之手,這如意算盤打得倒妙。”霍錦骁嘲諷道。
“嗯,此事本王會着人查探,若是屬實……”
“若是屬實,就是有人從中設下圈套。殿下,我想見見這位細作。”霍錦骁又道。
“他這些時日不在石潭,過幾天才回來,到時候本王安排你們見面。”霍翎同意了。
魏東辭卻沿着海圈來回走了兩圈,忽道:“殿下,小梨兒,我瞧龐帆此人頗為正直,當年落海為寇似乎也是事出無奈,殿下不妨試試可否将其招安,為我大安所用。若是能成,到時候便來個将計就計,以攻打龐帆為名,北上攻海神三爺個措手不及,豈非更妙?”
“好計!可以一試。”霍翎大喜,按住魏東辭肩頭,又朝霍錦骁道,“有你二人,本王也算是如虎添翼。小梨兒,皇叔有你這女兒,當真是虎父無犬女。你二人今日必要在本王這裏吃了飯才準回去。”
“那是當然!”霍錦骁只将下巴一擡,露出得意神色,毫不客氣。
“殿下誇你,你也不知道謙虛?”東辭便打趣她。
“我皇兄說的是實話,虎父無犬女!我為什麽要假意謙虛?”她沖東辭做個鬼臉,跑到了霍翎身後。
霍翎瞧着前一刻還老持成重的兩個人,轉眼像孩子般鬥起嘴,魏東辭這樣沉穩老練的人,在霍錦骁面前竟也成了三歲頑童,不由大笑:“你二人天生冤家,準備幾時成婚,本王必當奉上厚禮。”
“成什麽婚?誰要成婚了?”霍錦骁從霍翎身後跑出,被東辭灼灼目光一望,生起些赧意,便往外走,“說了這麽半天,我嘴都幹了,不和你們廢話,我去喝茶。”
語罷,她便出了這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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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果然在奕和行宮用過中飯,又與霍翎說了許久的話,才駕着馬車離開。
仍是東辭驅車,霍錦骁坐車裏。車裏堆了不少禮,都是臨走時霍翎所賜,她随意看了看,倍感無聊。因怕人知道她去見太子,故而她這一路都老實呆在車裏,可是呆久了也悶,她便将窗子挑開道細細的簾縫。
馬車已駛到奕和行宮外的大街上,街上人不多,一晃眼,霍錦骁似乎看到個熟悉的背影匆匆掠過。
“咦?”她不禁驚疑出聲。
“怎麽了?”外頭的東辭聽到,開口相詢。
“我好像看到祁爺了。”她無法确定,定睛再看時,那人背影已經消失在小巷中。
這路直通奕和行宮,兩邊沒什麽宅院,只有官府衙門與幾處朝廷辦事點,若是祁望,他來這裏做什麽?
“不回醫館,我們去碼頭吧。”霍錦骁想了想,改變主意,“帶你去玄鷹號上見見兄弟們!”
————
午後春陽正燦,碼頭的風刮得仍舊猛,行人衣裳都被風吹得獵獵作響。
霍錦骁在路上買了兩筐梨,兩筐橘,還有一大捆甘蔗,滿滿當當堆在車裏,準備犒勞一下這幾日在船上辛苦的兄弟們。
馬車才到碼頭,她已迫不及待地從車裏鑽出,站到魏東辭身邊,以手壓在眼前,展目望向玄鷹號,正要揮手打招呼,忽見着玄鷹號前的碼頭停了匹馬,馬上坐着個男人。
她有些好奇,那人恰好轉過頭來。
看不到臉,他面上戴了張面具,只露出雙眸。
霍錦骁猛然一震,失神盯着那雙眼眸,腦中緩緩浮現舊日曾見過的一幕。
赤面獠牙的面具,赤紅的衣,寬廣的袖,舞勢如雷……
海神三爺的祭舞。
作者有話要說: 小翎兒來串個場……嘻嘻……
☆、三爺
不會有錯。
那雙眼眸屬于海神三爺。
僅管只是遠遠一瞥, 霍錦骁還是記下這雙眼眸。心似乎要從胸口跳出, 她卻不得不按捺着震驚,冷靜思考三爺出現在這裏的可能性有多大。
近乎于零。
“小梨兒?”魏東辭已經察覺她的異樣, 便将馬車緩緩停下。
順着她的目光,他看到前頭的男人已騎着馬朝他們奔來。來人身着寶藍的錦袍,高瘦挺拔, 臉上戴着青色面具, 只露狹長的眼眸。
那雙眼微彎,帶着笑,年輕而活沷, 不知為何竟叫她失色。
霍錦骁感覺到自己的手被溫暖有力的掌握住,方回了神,這才發現自己手已冰涼。魏東辭沒再說話,只是握住了她的手。
來人“籲”了聲, 将馬停在他們馬車前,面具下傳出熟稔的聲音:“小景。”
他一開口,屬于海神三爺的氣息便煙消雲散。
“二公子?”霍錦骁認出人來。
梁俊毅将面具從臉上揭下, 唇邊挂着燦爛的笑,只道:“沒吓到你?這面具有意思吧?”
霍錦骁心神已定, 又覺得這人不像三爺了。
三爺那人有虎狼之勢,眼眸也如鷹隼獵食, 不似梁俊毅這般年輕稚嫩未經大事。比起三爺,梁俊毅的眼神宛如孩子。難怪她當時在漆琉島上見到三爺眼睛時,便覺熟稔, 大概是因為形似梁俊毅吧。
“沒。”霍錦骁從馬車上下來,回頭朝魏東辭道,“這位是梁家的二公子。”
她待要介紹魏東辭,梁俊毅跳下馬,已笑道:“我認得你,王孫巷的小神醫。”
“不敢當,只是普通大夫罷了。”魏東辭謙虛一句,跳上馬車裏面,将霍錦骁買的水果一筐筐搬出。
“二公子怎麽一個人來了碼頭?”霍錦骁一邊問着,一邊伸手要搬筐,卻被魏東辭拍開手。
梁俊毅上前替她搬下沉甸甸的藤筐,目光在二人之間掃了掃,道:“我來尋你的。你怎麽與小神醫一塊?”
“前些時日不是受了點傷,一直在他那裏診治。”霍錦骁簡單回答,手卻朝遠處揮起。
玄鷹號上的人看到她,已從舷梯上下來。
“你來尋我有事?”她又問梁俊毅。
“你幾時有空,想尋你去城郊的獵場狩獵。”他說着将手裏面具遞給她,“給你,這是過年時下面莊子孝敬的玩意兒,我看你喜歡收些稀奇東西,就拿來了。”
“多謝。”霍錦骁接下面具,心裏卻犯起嘀咕。瞧梁俊毅這表情,只怕曲夢枝未将那日她在船上說的話轉告于他。
“你幾時空?”他又興致勃勃問道。
“二公子,她傷勢未痊愈,還不能進行劇烈活動。”魏東辭把最後一捆甘蔗搬出來,人也跟着跳下馬車,拭了把額上的汗,笑道。
“改日吧。”霍錦骁歉然一笑便探頭朝梁俊毅身後跑來的人喊道,“你們快過來,我給你們買了果子,快擡上船給大夥分了。”
玄鷹號上的人呼啦一下圍來,七嘴八舌與霍錦骁說話,倒将梁俊毅和魏東辭給擠到外頭。
“好了好了,都擠在這裏幹什麽?都不用幹活了?還不把這些果子擡到船上去?”林良見衆人越鬧越歡,沉喝幾聲,将衆人趕回船去,自己從筐裏摸了個梨子在衣上蹭了蹭,就往嘴裏塞。
“大良哥越來越威武了!”霍錦骁誇他。自打當上燕蛟的事頭,林良一改昔日嘻皮笑臉的模樣,在水手面前越來越沉穩了。
“要不如何服衆?還像你這樣與他們鬧成一片?”林良“咔嚓咔嚓”咬着梨,嫌棄地看了她一眼,目光又掃過魏東辭與梁俊毅,神色忽然改作暖昧,小聲又道,“喂,兩個相好的?厲害啊!”
霍錦骁狠狠踩他腳:“胡說八道什麽!”
林良擡腳跳起,道:“開個玩笑罷了,這麽認真幹嘛?”
“誰有功夫與你開玩笑,我問你,祁爺呢?”她問道。
“一大早就出去了。”林良漫不經心回答。
“去哪了?”她又問。
“我哪知道。”林良抹抹唇,朝她身後呶嘴,“想知道自個兒問去,喏,回來了。”
霍錦骁轉頭一看,果見祁望從遠處走來,身邊還跟着不少人,與祁望并肩而行的,正是前日在壹臺閣見過的錢高二人。
幾人又撞了面,難免一陣寒暄,祁望命人将錢高二人先帶上玄鷹號,這才回頭看霍錦骁三人。
“你來這裏做什麽?”他問她。
“很久沒見你們,買點水果來看大夥。”霍錦骁笑嘻嘻道,“祁爺一大早上哪了?”
“你不會看麽?我見錢爺和高爺去了,你這甩手掌櫃當得可舒坦?剩我在這裏愁那幾船貨。”祁望沒好氣道。
“能者多勞,祁爺厲害嘛。”她拍了個馬屁。
祁望看了看她,又看了眼魏東辭,道:“沒事別在這礙事,你也看到了,我今天沒功夫招呼你們。”
“知道了,我就走,祁爺你忙着。”霍錦骁退到一旁讓出路來。
祁望朝魏東辭與梁俊毅颌首示意,人已往船走去,邁了幾步又回頭:“你這傷幾時能好,船上忙不過來了。”
“快了快了,再幾天。”霍錦骁忙道。
祁望便不多說,轉身離去。
————
暮色卷來,天又歸晚。
霍錦骁已随東辭回了醫館。用罷晚飯,她便縮在東辭書房裏想事,盤腿蜷在矮榻上,翻來覆去地擺弄白天從梁俊毅手裏拿到的面具。
房門“咿呀”打開,東辭捧着藥進來,一眼看到錦榻上人青面獠牙地沖自己發出低吼,他沒好氣地瞥她一眼,上前将面具從她臉上搶下,“叭”一聲扔在桌上。
“你幹嘛?生氣啊?”霍錦骁瞧他臉色有些冷,便跪在榻上直起身看他。
“這破面具有什麽好看的,看了一下午。”魏東辭坐到榻邊,連藥都重重擱到桌面,大失往日溫柔。
霍錦骁歪了頭打量他,片刻後笑開:“魏東辭,今晚的飯菜沒有酸口,你話怎麽這麽酸?”
“我心裏更酸。”他毫不避諱地直言。
有個祁望就夠他煩了,還再來一個,他覺得自己像回到小時候,要挨個收拾跟在她屁/股後的讨厭鬼。
她盯着他直看,覺得他生氣的模樣十分順眼,不知不覺就笑出聲來。
“你還笑?”魏東辭的火氣“噌噌”上來。
“大盟主發這麽大脾氣,我好怕。”霍錦骁賴過來,在他身邊擠眉弄眼。
魏東辭又被她的表情氣笑,道:“你能怕我?天都要塌了。喝藥!”
霍錦骁乖乖把藥喝完,抛下空碗,苦着臉道:“我怎麽不怕你?要不是因為你,我才不喝這藥。”
“你要是真怕,那就老實呆在我身邊?”他哄道。
“你想多了,就是因為怕,才要離你遠些。”她怼回一句,将頭矮下,避開他伸來的手臂,從榻上跳下,搶了面具往自己臉上一蓋,拉着他的手往書案走去,“別說這些沒正經的話,你快來,我有事求你幫忙。”
魏東辭和她走到案邊,問她:“何事?”
霍錦骁丢開面具,把案上攤的書冊歸整一旁,鋪了張雪浪紙以鎮尺壓好,站到桌邊開始研墨,只道:“快快,勞煩你這妙手丹青幫我畫幅畫,把白天看到的二公子畫下來。”
“你說什麽?”魏東辭以為自己幻聽,“看到人還不夠,你讓我把他畫下來?”
他打死也不替她畫別的男人。
霍錦骁将筆硬塞進他手中:“二公子戴了面具,那雙眼睛和我在漆琉島看到的三爺,一模一樣。”
魏東辭一愣:“真的?”
“你畫不畫?”她不悅地瞪他。
“畫。”東辭妥協,站到書案前,提筆略作回憶後方蘸墨下筆,在紙上畫開。
霍錦骁手上研着黑,目光緊緊跟着他的筆尖走。
不多時,他便畫好個輪廓,雖未全然成影,眉目卻也立于紙上,栩栩如生,不愧妙手丹青。畫上那人雙目形态已成,他正要落筆繼續畫神,卻被霍錦骁一手攔下。
“等會,三爺眼神虎狼之勢,鷹顧之相,和二公子不一樣。他年紀比二公子要大些,氣勢也強過二公子太多,眼角微揚,眼眸半閉……對對,就是這樣。”
她一邊說,魏東辭一邊畫,以梁俊毅之輪廓,霍錦骁之記憶,慢慢畫出個氣勢全然不同的人來。
“赤面,獰笑,獠牙更長,臉有三彩,額頭高圓,頭有尖角。”霍錦骁回憶着海祭那日三爺的面具,從形态到顏色,逐一描述給魏東辭聽。
魏東辭按她所述,畫了輪廓又描上顏色,直到四更天,才将畫完成。
“太像了!”霍錦骁小心翼翼捧起還未幹的畫,目不轉睛地看。
魏東辭将手浸入銅盆的水中,一邊洗一邊問她:“你确定這就是三爺?”
“我确定,這和我記憶中的沒有差別。”霍錦骁來來回回地看了數遍才将畫再度放回桌上。
“這是按梁俊毅的輪廓畫出來的?”魏東辭拭淨手,走回她身邊,凝眸看畫。
“對。”她面現思忖,“可三爺成名很早,在東海縱橫近二十年了,那時候二公子還不知道在哪兒呢。這年紀對不上號,再加上二公子氣質與三爺相去甚遠,他不會是海神三爺。”
梁俊毅身上并無海神三爺那股生殺予奪的氣勢,更沒有久經沙場、經生歷死的成熟,這就是為何他們相識兩年,她卻一直未能看出他與三爺的相似來,卻在今日他戴上面具時才忽然察覺二人眼眸如出一轍。
他們的氣質截然不同,就像兩個人。
“那至少證明此人長相與二公子有五成以上相似,尤其眼睛。年紀在四十以上,與梁俊毅長得相似,氣勢淩厲……小梨兒,你覺得那天赴梁家之宴,哪個人符合這幾點?”魏東辭轉頭,神色冷凝。
霍錦骁心頭一亮,似有電光竄過,她與他對視:“你說的,和我想的,是不是同一人?”
魏東辭似笑非笑。
“梁同康。”
二人異口同聲。
作者有話要說: 猜。
☆、試探
時間進了三月, 海邊慢慢回暖, 只是雨也漸漸多了,第二日一早就下了場雨。
昨夜與東辭為了那畫折騰半宿, 霍錦骁蜷在矮榻上湊和歇了。屋外淅淅瀝瀝雨聲不斷,有人在院裏匆匆走過,腳步踩過水發出擾人聲音, 她睡不踏實, 索性就醒了。
書房裏早已無人,魏東辭見她睡了就避去廂房,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