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修 好

他們兩個已經有快八年未見了。

楚戚戚看着在自己眼中慢慢放大的他的臉。

他的容貌已經和她記憶中那個有些青嫩的少年完全不一樣了,是變成一個英武不凡的陌生人。

眼前的青年男子騎在白色的高頭駿馬上,穿着黑色的铠甲,頭上的紅纓在在晨風中微微飄蕩。

他身姿偉岸,俊美如俦的臉在冰冷的戎裝铠甲襯托下,深邃的眉眼更顯淩厲肅殺。

他無疑是配得上那"風采冠九州"的名號的。

不必看臉,只他身上那種從屍山血海的戰場上淬練出來的睥睨天下的威儀,便讓滿大街的女子們心肝都顫抖了。

楚戚戚就聽隔壁包間的女子們發出一聲聲的驚呼:“哇,這太傅長的也太俊了吧。”

“是啊,簡直就跟天神下凡一般了。”

楚戚戚忍不住撇了撇嘴,這晉陽城的大姑娘、小媳婦兒們也太不矜持了吧,這就拜倒在衛太傅冷冰冰的铠甲下了。

她們是沒見當初來楚家時,衛珩那個乞丐兒的樣子。

不過楚戚戚看了他緊抿着的薄薄的嘴唇,唇邊有一個她熟悉的小小黑痣。

九歲時的那件胡鬧事忽然湧現在眼前,她的臉騰地就有些發熱。

楚渝也看着樓下騎馬走過來的衛珩。忍不住感嘆道:“這人果然是今非昔比了。”

不過沒有聽見妹妹的回應聲,楚渝扭臉一看就見妹妹愣愣的站在窗口,眼睛直直的望着樓下的衛珩,耳朵卻是紅得像是着了火。

“戚戚,看什麽呢?”楚瑜是連叫了兩聲楚戚戚,楚戚戚才眨了眨眼睛反應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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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看什麽。”楚戚戚敷衍着回了一句,眼睛仍盯着衛珩。

這時衛珩正走到他們的酒樓下,不知因何忽然擡起頭來,鳳目一掃,看向了楚戚戚所在的窗口。

楚戚戚的目光與他的目光就這樣措不及防的在空中撞在了一起。

兩個人對視着,楚戚戚的的心就像敲鼓似的咚的響了一下。

可衛珩只淡淡的看了她一眼,目光就掃了過去。

他的臉又重新轉了回去,臉上沒有任何變化,還是那副冰冷冷的肅殺模樣。

楚戚戚不知怎的,心裏就冒出了一股火來。

她可沒有想到,衛珩竟然沒有認出她來。

不過女大十八變,沒有認出來也就罷了。

但是以她楚戚戚如今的容貌來說,哪個男子看見她的臉不都得露出驚豔的神情來。

可衛珩看她就像看一股白煙兒似的,臉上沒有異常,沒有驚訝,什麽表情都沒有。

他這是根本沒把她放在眼裏,是在漠視她啊。

楚渝就見妹妹忽然沉了臉,擡手砰的一聲關上了窗戶,回身坐到了桌子前。

“怎麽了,戚戚?”楚渝驚訝的問道。

“沒什麽,就是餓了,怎麽店家還不把菜上來,等什麽呢。”楚戚戚發了脾氣。

楚渝一看,妹妹這是哪來的一股邪火兒。

不過這時候他可不敢問,怕這“楚霸王”惱起來連他都捶。

只是妹妹餓了就趕快吃飯吧,楚渝忙吩咐店家上了菜。

可是菜上來了,妹妹卻又不吃了,就拿那個筷子夾了塊鹿肉放在碗裏,用筷子狠狠的戳着,嘴裏嘀嘀咕咕的不知在念什麽。

楚戚戚把碗裏的鹿肉當成衛珩狠戳了幾下,心中的火才消了些。

對呀,有什麽可生氣的。

當初衛珩離開她家的時候,她就知道他們兩個以後不會再有什麽交集了。

已經快八年沒有聯系了,如今就是個路人罷了,為他壞了心情,可是不值當的。

她現在最要想的是找出辦法來解決兩年後面臨的抄家滅門的事情。

可是人啊,如果都能按照自己的想法過就好了。

有些事兒,不是自欺欺人就能躲開的。

晚上,已經很多天沒有做夢的楚戚戚,再一次墜入到了飄飄蕩蕩的前世的夢中。

她夢見她被新帝關在京城的地牢裏,牢房內潮濕陰暗,終日點着嗆人的油松火把,不見一絲陽光。

不知被關了多少天,某一日,忽然牢房的衙役們都不見了,有人在驚慌失措的叫喊:"衛太傅打進來了,皇上跑了,咱們也趕快跑吧。"

皇帝跑了,她心中一喜。

可是耳邊卻傳來一聲尖利的不男不女的聲音:“衛珩,竟然造了反。

我倒要讓他看看,他想要的,他永遠都得不不到。”

有人往她的嘴裏倒了毒酒,她奮力掙紮,可是她被幫了手腳,遮了眼睛,那人冰冷如蛇的手捂住了她的嘴。

毒酒流入到她的身體內,她只覺得喉嚨像着了火,腹內如刀絞一般的疼痛。

在迷迷糊糊間,她聽見有急促的腳步聲向她跑來。

有人在叫她的名字:“戚戚、戚戚。”

聲音仿佛是從遙遠的天際傳來,帶着她不懂的深情、焦急,還有絕望。

她被人抱了起來,可是她的意識已經模糊了,有血從她的嘴角流出。

她在那熟悉溫暖的懷抱裏,慢慢地墜進了無邊無際的黑暗中……

值夜的紅錦就聽見自家大小姐帳子裏傳出啊的一聲驚叫。

她連忙從腳踏上坐起身,掀開床帳的一角,就見她家小姐披頭散發的擁着被,坐在床上。

兩只大眼睛瞪得像兩個小燈籠一般,還閃着光。

在暗漆漆的帳子裏,看着怎麽有些滲人呢。

小姐,這是被夢魇住了嗎?

紅錦可不敢貿然的叫她家小姐,怕驚了她。

等了片刻,見楚戚戚沒有動作,才小心翼翼的輕聲道:“小姐,您是渴了嗎?奴婢給您倒點水來好嗎?”

紅錦就看她家小姐眨了眨長長翹翹的睫毛,眼睛微微轉了轉,像不認識的看着她。

過了幾息,才有些不确定的叫了聲:“紅錦?”。

紅錦忙點了點頭。

“現在是什麽時辰了?”

“剛過了子時,小姐,你是做噩夢了嗎?”

楚戚戚長長的出了一口氣,用手摸了摸心口。

真吓人,剛才她以為她又死了呢。

原來還是前世的夢。

楚戚戚翻身下了床,走到櫃子前,打開櫃門,就開始往外撇東西。

小姐,這是幹什麽,大半夜的不睡覺。

“小姐,您是要找東西嗎?”

“嗯,找點東西,你把蠟燭拿來。”

紅錦舉着燭臺,看着她家小姐把腦袋紮進櫃子裏,是一陣劃拉,總算在櫃子底下找到了一個匣子。

"紅錦,你先出去吧。"楚戚戚吩咐了一聲。

紅錦猶豫着把手中的燭臺放在桌子上,看了一眼自家小姐,才出了內房。

楚戚戚坐在桌邊,把手中的檀木匣子放在桌面上。

她的手指輕輕的摸索着匣子邊角上精美的牡丹花紋,慢慢移到了鎖扣上。

楚戚戚抿了抿嘴,才緩緩的打開了鎖扣,掀開了匣子的蓋子。

匣子裏放的都是一些不值錢的小玩意。

楚戚戚從裏裏拿出一只竹編的蜻蜓,因為時間久了,那竹子已經泛黃了。

楚戚戚用手一搓,那竹蜻蜓便飛了起來,又落在了桌子上。

楚戚戚又從匣子裏拿出一個木雕的小玩偶。

小玩偶雕刻的很是精細,是一個紮着羊角辮的,穿着襦裙的小姑娘,那眉眼與她有五成相似。

這匣子裏放着的都是當年衛珩在楚家時,為了哄她,給她做的各種小東西。

匣子最下面放着一頁對折的信紙,楚戚戚猶豫再猶豫,終是拿起那信紙,輕輕的,慢慢的展開了那發黃的紙頁。

紙面上是一行清秀的顏體楷書:

"天不老,情難絕,心似雙絲網,中有千千結。"

這是九歲時,她與衛珩胡鬧後,逼着衛珩給她寫的情詩。

他無可奈何的樣子仿佛就在昨天。

诶,楚戚戚把信紙蓋在臉上,苦笑了一下,當年,她這個"楚霸王"可是把如今這個位高權重的衛太傅欺負得罄竹難書啊。

只是她還記得,剛剛在夢中,她聽到的那句話。

衛珩造反了!

而且還造反成功,把殺了她全家的新帝,趕下了皇位。

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而且看衛珩還有機會當皇帝呢。

她一直在想如何擺脫前世命運的好辦法,這麽看,衛珩不就是老天爺給她送到眼前的人嗎?

她只要與衛珩重新修好,全力的支持衛珩當皇帝,有了從龍之功,就可以借衛珩的勢力改變家破人亡的結局了。

只是當年,她與衛珩退親時,鬧得很是不堪,算是翻了臉。

衛珩在楚家時雖然話不多,沉默寡言,但是那厮智商極高,腹黑的很,得罪他的人都沒有好果子吃。

就不知道如今這個衛太傅會不會睚眦必報,因為與她退親的事兒,不肯再接納楚家。

……不過應該不至于如此吧。

當年她的祖父與衛珩的祖父是同袍之誼。

在戰場上衛珩的祖父救了她祖父的命。

兩個鐵哥們就義結了兄弟,但這樣還覺得不夠表達彼此間深厚的情義,便給孩子定下了娃娃親。

只是沒想到,雙方都生了兒子,但這親事也沒有解除,就傳到了她這輩。

可是衛珩的父親因得罪了奸人,被貶了官職,發配邊關,後來病死在那裏。

臨死之前,讓十三歲的衛珩拿了定親的信物,來了楚家。

她家也是恪守信義的人,因看衛家只剩下衛珩一個人了,正好可以入贅,就讓衛珩安心的住在她家,只等着她十六歲時,讓他們兩個完婚。

衛珩大她六歲,他來楚家時,她正好是七歲,正是對所謂的夫妻,男女之情懵懂之時,但也是知道衛珩會是她以後的丈夫。

衛珩十分聰明,林氏見他是可造之材,是全力的培養他,是準備讓他靠狀元的。

但是可是沒想到三年後,十五歲的衛珩棄文習武,非要去當兵,而且他人素有主意,家裏人包括她是怎麽攔也攔不住。

她是一怒之下,就在他臨走之前與他退了親。

再後來聽說衛珩竟然與當朝惡名昭彰的大宦官曹德走得很近,并在曹德的引薦下,成了景帝近臣。

衛珩的父親是被宦官所害,但是衛珩卻與這幫禍亂朝綱的太監混在一起,楚家不恥他這種行為便與他徹底斷了關系。

只不管怎樣,是楚家收留衛珩,如果沒有楚家的庇護,衛珩就得和爹一樣客死他鄉,這可是大恩情,足以抵消退親那件事的。

另外就是看在彼此祖父的面子上,衛珩對他們楚家也不能不管吧。

就是這人情已經過了快八年了,這些年她一直沒有他的消息。

這知己知彼方能百戰不殆,她首要的還是要趕快了解,衛珩這八年究竟幹了些什麽事,就能以二十四歲的年齡成了大梁朝最有實權的太傅,而且兩年後還會造反成功。

楚戚戚叫了紅錦進來,讓她拿了筆墨。

然後紅錦就見自家小姐破天荒熬了一回夜,是書書寫寫,快到四更天,才把寫好的信交給她,:“明早,把這封信給大少爺,讓他送到外祖家,交給大舅舅。”

林家是商賈之家,這做大生意的,必須與官府打點好關系,朝中有人才能好辦事。

故此朝廷有什麽風吹草動,往往都是商人最先得到消息。

讓大舅舅去查衛珩的底,是最可靠便利的。

“還有我要睡到明天中午,不許人來打擾我。”

這半宿沒睡覺,這臉上的肌膚都有些發幹了,這女子啊,不管年齡大小都得好生保養着,睡覺就是最好的方式。

楚戚戚是一直睡到隔天的下午,才被餓醒的,她懶洋洋的起了床,吃了些東西,綠拂進來禀告:“大小姐,夫人請您到主院去。”

楚戚戚到了母親的正房,難得看見父兄也坐在那裏喝茶。

楚祖蔭看了女兒進來,笑道:“乖女兒啊,聽說你昨晚挑燈夜讀,這是準備考女狀元啊?”

楚戚戚笑:“女兒若真考了個女狀元,爹,您高興不?”

楚祖蔭搖了搖手:“那多累呀,女兒家就應該嬌養。咱家這情況。才不要那虛名呢。女兒你切不可把自己給累壞了。”

“知道了,爹。對了,阿渝,我的信給外祖家送過去了嗎?”

“今一早就派人快馬對送去了,現在大舅舅都應該接到信了。”

林氏瞅了女兒,丈夫和兒子今天沒出去,是因為他們三個是一個心思。

這衛珩一回來,女兒的行為就有些不一樣,也不知道女兒是如何想的。

楚戚戚看父兄的表情就知道他們心裏是什麽念頭,她如今的想法,就是要與衛珩重新修好,總得拉進些關系才行。

楚渝觑了妹妹的臉色道:“黑龍旗的三萬大軍在晉陽城裏轉了一圈,就駐紮在北門外。衛珩如今就住在了太守府裏,聽說今天晚上楊太守會設宴給衛珩接風。”

“聽說?”楚戚戚微蹙了黛眉:“怎麽我們家沒有收到宴會的請帖嗎”

楚渝不吱聲了,看了看父親。

楚祖蔭打着哈哈:“乖女兒,你也知道為父素來不喜歡這種場合的。”

林氏無奈的撇了丈夫一眼,喜不喜歡參加是一回事,收沒收到邀請可是另一回事。

……看來她擔心的事還真的發生了。

這楊太守設宴,來的賓客的名單必須是得要衛珩過目的。

以他們家在晉陽城的地位,竟然沒收到請帖,這一定是衛珩的意思。

真是個小心眼子。

不過當年是她提出的退婚,男人嘛,都是要面子的,以今時今日衛珩的地位,他這麽做,也是為了出口氣吧。

等他把這口氣出完了,她爹娘到底還是衛珩的長輩,他就是為了禮數,遲早也得來她家拜會一趟的。

到時候她好好的與他賠罪一番,在與他曉之以理,動之以錢。

既然衛珩要造反,他必定是需要錢的,她楚家就是不缺錢,以此達成盟約,一切就盡在她的掌握了……

楚戚戚心裏有了計較,反而開導父母兩句:“不去就不去吧,那種場合爹與衛太傅也說不上什麽話,等過幾日衛太傅來咱家,爹娘再好生招待吧。”

衛太傅?

林氏三個人對了對眼神,衛珩在楚家時,女兒對衛珩都是直呼其名的。

衛珩離開他們家後,女兒是整整病了兩個月,病好後,就絕口不提衛珩的名字了。

如今衛珩回來了,女兒這一聲衛太傅,聽着是尊敬,可總覺得是有些別扭。

只是楚戚戚想得挺好,可是三天過去了,這晉陽城的豪門世家是排着隊宴請衛太傅,衛珩居然都沒拒絕,是一家家應酬過去。

其中有兩家與楚家還是世交,但是楚家都沒有收到宴會的請帖。

衛珩與楚家的淵源也不是什麽機密,一些老人家都是知道的。

衛太傅如今是皇帝身邊的紅人,大梁的肱骨之臣,權勢滔天,可他對楚家竟是這種态度,楚家瞧着可就有些尴尬了。

楚府內,尤其是楚戚戚的院子裏丫鬟、下人們都是小心翼翼的,就怕惹惱了這兩天一直黑着臉的大小姐,在拿他們撒氣。

最牙疼的是府裏的園丁,這三日大小姐可是踩死了她院子裏不少珍貴的花花草草了。

他還得天天給補上去,讓大小姐繼續踩。

楚戚戚站在院子裏,狠狠的踢了一腳旁邊的石榴樹:這個衛珩竟敢如此打臉他們楚家,真是個忘恩負義家夥。

跟着的紅錦看了就是一咧嘴,小姐這麽用力踢樹,也不嫌腳疼。

腳怎麽能不疼啊。

就見楚戚戚嗷的尖叫了一聲,捧着腳眼淚都下來了:“紅錦,快、快,腳疼。”

紅錦忙俯下身子給小姐揉腳,正鬧間,綠拂跑進院子裏,笑着道:“小姐,衛太傅給咱家送禮來了。”

……送禮?算他還有良心。

楚戚戚忙去了正房,進了屋,就見桌子上擺了幾個禮品盒子,母親手裏拿了個帖子。

林氏看楚戚戚來了,把手中的帖子遞給了她,有些讪讪道:“戚戚,你看看這禮該怎麽回啊?”

楚戚戚接過帖子打開看了,就見上面是龍飛鳳舞的幾行字,大意就是:他衛珩回到晉陽,因公事繁忙,就不來府上拜會了,送上這些禮物,以表寸心了。

楚戚戚看着桌子上的盒子,衛珩就用這點破東西來打發他們家,這人如此不上道,看來她得提醒提醒他了……

作者有話要說:  男女主都屬于妖孽級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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