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阿音如何聽不出那話中的情意?
半年前冀行箴曾經和她提過一次。半年後的今日,他再次提起。
而後再半年後, 她将年滿十二, 就能正兒八經議親了。
想到議親,阿音脊背驟然緊繃, 覺得兩人貼着的身子火辣辣地不自在。
她擡手去到腰間。手指碰到碰到他微涼的指尖後不由停滞了一瞬,原本堅定的動作有些遲緩。
……這世上, 怕是尋不到第二個男子,會對她說出這樣一番話、待她真摯如斯。
可在這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年代, 有再多的心意也是不夠的。
原先她還沒有太大的感覺, 畢竟是受盡長輩疼寵長大,總覺得家人應當不會在大事上讓她不開心。可前段時間送常雲涵出嫁時, 她才知道有時候心意再堅定, 也大不過父母的意願。
彼時常雲涵已經穿上了嫁衣化好了妝容, 只等着新郎來接。
屋中賓客盡皆出去熱鬧着, 屋中唯有阿音陪着常雲涵。
常雲涵坐在窗前靜靜地看着屋外梅花,忽地就雙眼溢滿了淚水。
阿音忙去給她擦淚, “再哭的話妝可是要花了。”還勸她道:“出嫁時候終歸是心裏難過的,不過好在常姐姐嫁得近,依然在京城,還能時常回來。”
二公主冀若芙在前一天給常雲涵添妝的時候來過了。今日出嫁的正日子因着人太多, 俞皇後不讓她出宮。
冀若芙就托了阿音陪着常雲涵,還叮囑她将要出嫁的女兒肯定心情不好,拜托了阿音開解開解她。
阿音原本想着一般将要出門的時候才哭,所以沒有準備好。拿出帕子給常雲涵拭淚的時候就有些手忙腳亂。
常雲涵看她這般, 稍稍露出點笑意,從她手中抽出帕子自己沾着眼角。
待到眼中濕意盡數褪去,常雲涵才與阿音道:“妹妹,今兒姐姐出嫁,旁的祝福的話許是不頂用,可有些祝福許是能成真。”說着她就握住了阿音的手,“我願你往後婚事順遂,如你所願,能和有心人白頭相守。”
阿音聽着這話後莫名地有些心酸,喃喃說道:“常姐姐,你這是……”
“我原本也不想要這樣的親事。”常雲涵唇角帶了一點點的笑意,語調悲涼地道:“原本我也有心儀之人。只是我和他,國公府不答應,最疼我的父母堅決反對。最終我便結了這樣一門親事。”
常雲涵在宮中多年,與阿音幾乎日日相見,兩人的感情反倒是比和家中不常見的堂姐妹還要親一些。
更何況阿音不是常家人,對着她,有些憋了許久的話常雲涵在這個日子裏反倒是更能開得了口。
“不只是我。”常雲涵嘆道:“還有若芙。你看她凡事順心如意,唯獨婚事半個字兒也不敢沾。她也是不易。”
原先阿音年紀小,姐姐們不會對她說起這個。如今她十一歲多了,也到了将要議親的年紀。再一聽到這些,未免心中五味雜陳。
常雲涵看阿音怔愣的樣子,笑着輕拍了她一下,“你看我這是做什麽。明明是大喜的日子,卻把你我二人都弄得心事重重的,可真不好。”
說罷常雲涵就把阿音拉到一旁讓阿音幫忙選首飾。
原本新嫁娘的首飾就是早已定好的。說是選首飾,其實不過是想要避開那傷感話題,從而慌亂之下随口擇了一個旁的來說。
……
聽着周遭的落雨聲,阿音心中起初的紛亂最終歸于一片靜寂。
常雲涵不過是出身于鎮國公府,終身大事已然不能遂了自己心意。
冀行箴的身份這樣特殊,又怎會簡單得了?
聖上和娘娘那邊還不知是怎樣的打算。
阿音的心裏悶得難受,胸口發堵,呼吸間都能帶出一絲絲的疼意。
她深深呼吸了下這涼爽空氣,努力讓語氣放平靜,輕聲道:“你是我表兄,自然會待我很好。”
冀行箴沒想到自己方才那一番的肺腑之言最終換來了“表兄”二字。
他倒是從不會懷疑她甚麽。畢竟她從來不在他面前設防,她待他也和待旁人截然不同。即便還不到那種情意,可他在她心裏終究是不一般的。
現聽到這個稱呼,冀行箴心覺有異,忙将她身子扳過來細看她神色。
“怎麽了這是?”他緩聲問道:“好端端的怎麽說起這些來了。”
阿音也不想瞞他,低頭看着腳尖,老老實實說道:“有些事情你我都沒法控制。倒不如等等有了定論再做打算。”
冀行箴稍一思量就知道了她在介意什麽,見周圍沒有旁人,就拉了她進到她的屋裏。
關好房門,他拉了阿音到椅子上挨着坐了,溫聲問道:“怎麽?可是怕半年後你家裏把你許給別人?”
阿音沒料到他真是什麽話都敢搬到臺面上來說。
只是他既然要攤開來講,她就也沒甚好避諱的,直言道:“我家許是會如此。那你呢?你那邊豈不是更不好辦?”說罷扭過頭去望向一邊牆角,“你爹娘肯定會給你擇一個最好的。我哪裏排得上。”
冀行箴聽了阿音這賭氣十足的話語,又是氣悶,又是歡喜。
氣悶的是,她口中那個“最好的”分明就是她自己。
歡喜的是,她終究還是希望他能陪着她,而不願看到他陪在旁人身邊。
這便是個極好的開端。
冀行箴拉過她的手,撥弄着她的指尖,含笑道:“哪裏來的其他人?從始至終都會是你。你若是不放心,待到你十二歲生辰過後我就讓父母去你家裏去提。”
這個“提”是提的甚麽,阿音心中了然。
她臉頰騰地下紅了,把手抽出來推了他一把,道:“可別說的那麽篤定了。到時候究竟怎樣還說不準。”
冀行箴到底不是正兒八經地知曉她們倆的事情,故而無法把這事兒的底透露給她。看她還在推拒,他心中焦急萬分,便有些口不擇言。
“什麽說不準?我說結果是這樣便一定會是這樣。你若是還懷疑,就說一句怎麽才肯信了我。無論是什麽辦法,我一定做到就是。”
他做事一向四平八穩,行事也是沉着冷靜。即便偶爾開開玩笑,那也已經是成竹在胸,半點兒都不慌亂。
阿音何時見過這般失了冷靜的他?
看着他急切的眼神和額角冒出的微微汗意,她有片刻的恍惚。好似此刻在她眼前的,不是什麽人人敬仰的太子殿下,也不是先生們交口稱贊的得意學生,而僅僅只是一個正當氣盛的少年郎。
冀行箴見阿音不說話了,又有些懊悔自己亂發脾氣。他輕揉了下眉心,低嘆一聲道:“方才是我魯莽了。你——”
想說一句你不用放在心上。可他剛才急切下講的分明就是肺腑之言。
故而頓了頓後,冀行箴只能道:“……你只管信我就是。那些話,我再不會對第二個人說。也只有你,我肯說出這些話\做出這些事來。”
阿音靜靜地看着他,把他的神色盡收眼底。
垂眸細想了片刻,阿音絞着手指,聲音很輕地說道:“我這不是心慌麽。”
不怪她太過小心謹慎。
這個年代不是可以自由選擇婚姻的時代。有時候一步走錯,便會步步皆錯。
他的身份太過特殊。與他有所糾葛,到時候不只是她一人,父母親人或許也會牽連其中。
冀行箴抿了抿唇,擡手輕揉了揉她頭頂的發,“無妨。你好生思量下。晚些時候我們再說。”
阿音低低地應了一聲。
兩人相對無言,這氣氛有些尴尬。冀行箴便一步三回頭地挪步離去。
可是剛剛走到門口,右手撫上門板,冰涼冷意襲在指尖後,冀行箴忽地察覺了不對。
她方才說的是心慌……
倘若她不肯試着接受他,何至于心慌?
之所以會緊張慌亂,不過是怕自己踏出那一步後收不回來。
既是這般,那豈不是說她其實已經願意試着和他交心了?
冀行箴難掩心中狂喜,猛地回過身來,目光灼灼地看着眼前少女。
“阿音。”他的聲音又急又喜,“莫不是你允了我了?”
阿音正低頭跟着他的腳步一挪一移地走着,冷不防他停住腳步回過頭來,差一點就撞了上去。
好不容易收住腳沒撞到,她尚還有些回不過神來,茫然地擡頭問他:“你說什麽?我沒聽清。”
原本心中思緒繁多,所以冀行箴不曾察覺。這個時候心裏安定下來,他仔細去看,才見眼前的小小少女分明已經是臉頰紅透,耳根紅透。可見之前她是羞得狠了。
臉紅是因為他,羞澀也是因為他。
若說她半點情誼都無,他是不肯相信的。
冀行箴心中陰霾頓消,清淺笑意重新回到了他的唇角。
“我就說你嘴硬,你還不肯承認。”他俯身在她額上落下一個輕吻,“什麽都非要憋心裏不與我說,我就不會知曉了?你也太小看我了些。”
阿音覺得額頭上被他親過的地方熱辣辣的。
她捂住額,冷哼道:“什麽小看不小看?不知道你說的什麽。”
“你看這兒,還有這兒。”冀行箴在她紅紅的臉頰和耳垂上輕點了幾下,“分明都在說你樂意和我一起。偏你不肯承認,非要東拉西扯與我說那些有的沒的。”
阿音趕忙捂住耳朵。
冀行箴哈哈大笑。
阿音轉身就要往裏跑,被他探手一把拉住。
“阿音。”他聲音輕柔地喊她。
她的腳步停了下來。只不過沒有回頭。
“你記住,你是我的。我也是你的。”
少年的聲音在她身後溫和地響起,語氣堅決而又肯定。
“我們兩個一定會好好的,一定不會分開。知道嗎?”
作者有話要說: 太子:嗷嗷嗷~媳婦兒心裏果然有我!腫麽辦,好想親親,可是怕她不肯……/(ㄒo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