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應聘

夜深人靜時分,賴明明抱着澡盆摸黑來到澡室。澡室裏面有一口大井,平時那些糙漢子都是直接圍在井邊沖浴的,原主有一次進來找人,一個沒注意瞄了一眼,畫面那叫一個辣眼睛。

賴明明點燃了澡室門口的燈籠,借着這盞燈籠的微光跑到最裏面的隔間去洗,這隔間沒有門,只有一塊板擋着中間。賴明明看着裝滿水的木澡盆默哀了一秒鐘,嚴格來說它是一只多用盆,兼具洗臉洗澡洗腳洗衣服等多種用途,糙漢子就是這麽簡單粗暴。

印象中,原主從入府後便沒有痛快地沖過一次涼,平日沖個涼就跟做賊似的提心吊膽。賴明明只能跟着過這繼續苦逼的日子,洗完臉後将身子仔仔細細擦洗了幾遍,換上幹淨衣裳後将袖子和褲腿卷了起來,出來井邊痛痛快快沖洗了四肢。

賴明明洗漱回來,躺在大通鋪上,發呆看着窗外的月光。

這屈國公府待遇還不算太差,五等下人房一間只住了八個人,一排過去八個床位,賴明明睡的是最裏面的一張,隔壁就是大福。大福晚上睡覺很老實,手腳不會亂放亂踢,她可以安心睡覺。

賴明明開始回憶起原主的身世,原主是個孤兒,打小就被一個戲班收養,印象中戲班裏有很多師兄師姐,但後來長大了,大家就慢慢地各奔東西了,只剩了她一個人。班主姓安,夫婦倆有一個獨子,叫安小福,安小福從小身子就很弱,今年過年的時候天氣很冷,安小福病死了,班主夫人傷心之餘也跟着去了,班主扛不住病倒了。

原主很難過,因為班主夫婦倆對她很好。這一天,原主去給班主找大夫的時候在路上看到屈國公府在招下人,便打了賣身的主意。因為屈國公府不招丫環,只招小厮,而安小福還未發喪,她便女扮男裝,喬裝成安小福入了府。安小福小她兩歲,今年不過十四,她個子小,看起來也差不多,本來管事是不要她的,但後來看她力氣大便收了她,給了二兩銀子。班主拿錢後,帶着娘倆兒的屍體回故鄉安葬了。班主臨走前說會來贖她,可是贖她要整整十兩銀子,賴明明不知道原主信不信,反正她覺得不太可能。

賴明明細細回憶了過往,原主的記憶她有些記得住,有些記不住,可是作為一個旁觀者來說,她覺得原主是個死心眼的孩子,說好聽點是善良,難聽些是奴性,不過身處這個年代,有這種心性也是在所難免的,不知算不算是一種悲哀。

原主好像沒什麽心願,也沒有夢想,可是賴明明有,身為一個現代人,她已經習慣了自由。她決定——她要努力工作,存錢為自己贖回自由身!人一旦有了夢想,便有努力的方向了。

疏竹齋。

“咚——咚!咚!咚”府裏更夫的梆子聲遠遠傳來,已是四更天了。

屈檀栾從寝室暗道口出來,身上帶着微微濕汗,他坐上外間竹榻,打坐調整呼吸。

一刻鐘後,才去了後院映月池沐浴,映月池并不大,只一小方,呈不規則葫蘆形,池中水冬暖夏涼,傳聞每日浸泡可強身健體、延年益壽。

屈檀栾泡在池中,閉目養神。

段念盤腿坐在池邊矮榻上,禀報道:“安小福,今年十四歲,簽的是賣身活契。他爹是郊外一個戲班的班主,正月時他娘死了,他爹沒錢買棺材就把他賣了,現在他爹帶着他娘的棺材回老家刈陽了,聽說到時會和親戚借錢回來贖他。二月十六的時候由老鄭招入府中,雖然個子小但力氣很大,可以扛着四袋米來回跑,入府後一直都挺老實的,可能因為剛死了娘,平日裏不太活潑,沒有和任何人暗中往來的痕跡,看樣子挺幹淨的。”

段念說完後好一會兒,屈檀栾才緩緩睜開了眼,“這陣子你們留意一下,有幹淨的人可以先招進來瞧瞧,年底別院建好,你就是管家,到時招什麽人,你自己心中有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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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念一聽,眼睛都亮了,“多謝爺!”又湊了過來,“爺,能不能問一下,當了管家,月銀不變還是……嘿嘿。”

屈檀栾想了想,“你現在月銀十兩,那就翻倍吧。”

“多謝爺!”段念頓時感動得淚流滿面,要知道屈國公府府中的管家月銀也才五兩啊!

天微光,城門處傳來了陣陣鐘聲,賴明明迷糊睜開了眼,翻了個身繼續睡。

“小福,快起來了。”大福起身穿衣,喚她起床,“我們還要倒恭桶呢。”

賴明明聽得直擰眉,一大早就要起來倒恭桶,真是倒胃口啊,她眯着眼爬了起來,現在不過卯時,淩晨五點鐘,真是起得比雞早。

簡單洗漱後,賴明明和大福兩人便開始對着一堆充滿着味道的恭桶忙活了起來,大福負責倒,賴明明負責刷。

一個時辰後,兩人才忙活完了,洗淨了手去東廚吃早膳。

早膳是白粥送饅頭,沒有配菜,齋吃的話賴明明有點吃不下去,只能看着隔壁四等小厮桌上的鹹菜和腐乳,看一眼便“咕嚕”灌一口稀粥。

“小福快點吃,等下還要幹活呢,吃飽點。”大福催促道,拿饅頭蘸着粥水吃。

“哦。”賴明明有些悶悶不樂,咬了一大口饅頭,假裝它是菠蘿包。

二人吃完早膳後,開始打掃屈國公府外院的十二個茅廁,打掃完後差不多午時,二人吃完午飯後,管事們突然将大夥喊到了一處,說是有事要宣布。

原來是疏竹齋要招下人,不論幾等,只要有意向就可以去應聘,聘上了有府內的雙倍月銀,不過是幾等下人還得等疏竹齋裏面安排。

小厮丫環們聽了,紛紛交頭接耳起來,府內五等小厮的月銀是二錢,四等小厮是三錢,三等小厮是五錢,也就是說到了疏竹齋裏就算當上最下等的五等小厮,月銀也至少是四錢銀子。這麽一來,府內的四五等小厮都有些動搖了起來,可是大家仍有些猶豫不決,那疏竹齋不歸府內管,入了疏竹齋總有種脫離了群體的感覺,要是應聘不上,指不準回來還得受大家白眼,而且裏面是個什麽情況還不好說呢,畢竟疏竹齋在府裏是等同于冷宮或者禁地般的存在呀。大家夥仔細一想,便都望而卻步了。

大福怕賴明明心動,忙暗地裏拉了拉她的袖子,悄悄對她搖了搖頭,賴明明意會,點了點頭,就在這時,賴明明聽到一個有些熟悉的聲音響起,“我去!”

賴明明正納悶是誰,卻發現大家夥齊刷刷地看着她,賴明明眨了眨眼,突然看見了自己高高舉起的右手。啊哈?她控幾不住記幾啊!她的言行并沒有經過她大腦的同意啊!

“小福,你要去是吧?”人事部主管——鄭管事看着她。

賴明明瞪大了眼,剛想扭曲一下事實,說自己其實只是發出了一聲感慨——“我去”其實是“我勒個去”的意思,可是她的腦袋卻不受她控制地強行點了點頭。

賴明明似乎發現了一點不妙的事情——這個身體有時不歸她一個人管,還受原主殘存的意念控制。

“好吧,除了小福,還有誰要去的?”鄭管事已經确認了,賴明明失去了最後辯駁的機會。

“鄭管事,”多福傻乎乎的聲音響起,“到了疏竹齋,最少有四錢的月銀對嗎?”他剛剛聽到別人在算工錢,算出來的工錢好多好多呢,他手指都數不過來。

“是啊,多福你也想去?”鄭管事對上他,聲音頓時變得和藹可親,不知是因為關愛智障兒童的緣故還是因為和多福的爹殷管事有交情。

“多福想去呢。”多福傻傻道。

賴明明這一邊,大福壓低聲音對她道:“小福,你怎麽就這麽糊塗!”

賴明明尴尬一笑,“你……要不要一起來?”

大福擰了擰眉,猶豫了一下,搖了搖頭,“我不去。”他們兩個去了,萬一他應聘上了小福沒應聘上,那不糟糕,而且在他在外面,好歹還能幫她打點一下。

賴明明有些失望地應了一聲,他們就要各奔東西了麽?也是,正常人都不會像她這麽傻,多福不是正常人。

“就小福和多福嗎?”鄭管事看了看下人們,最後道,“有意向的,下午吃完飯後去疏竹齋門口應聘就可以了。好了,現在沒別的事了,大家夥都散了吧,中午好好休息,下午好好幹活啊!”

大家紛紛點頭,各自休息去了,可是經過賴明明身邊時,看向她的眼神就如同看向叛徒。

賴明明視若無睹,她覺得她最好努力應聘上,因為感覺以後在府裏的日子要不好過了。

可是大家夥對待多福的态度又是另外一回事了,他們不僅都原諒了多福,還苦口婆心地勸起多福來,不一會兒,在內院忙碌的殷管事聞訊趕來後,二話不說,操起掃把便将多福打了一頓,多福叫得跟殺豬似的。

殷管事恨鐵不成鋼,斥道:“就為了區區一錢銀子,你就這樣出賣自己?也不跟你老子我商量一下?”

“唉呀,別打了別打了……”其他管事紛紛來勸,攔下殷管事的掃把。

多福委屈得很,哭得像個三百斤的孩子,指着坐在一旁啃瓜子休息的賴明明道:“小福也去了,爹你怎麽不打他呀?”

賴明明莫名躺槍,吃驚得瓜子掉了一顆。

一瞬間的沉默後,殷管事仿佛沒聽到似的,抓起掃把繼續打,“你還敢頂嘴!還敢頂嘴!你們別攔着我,我打死這個小畜生!”

“唉呀,別打了別打了……”管事們繼續攔。

“哼!”殷管事丢下掃把,“還去不去?”

“不去了!”多福哭道。

管事們将父子二人分了開來,一半安慰殷管事,一半哄多福,多福啜泣着,哭得滿身大汗,拿胖胖的濕手背擦着眼淚。

賴明明看着都覺得可憐,不由得同情地啃開了一顆瓜子。

賴明明以為,今日的應聘應該只有自己一個人去了,可是晚飯後,多福卻跑了過來,說是要和她一起去疏竹齋。

“你爹不是不讓你去嗎?”賴明明問道,中午的時候被打得那個慘呀。

多福一雙短眉擰成倒八字,苦惱道:“鄭管事說已經把我的名字報上去了,我不可以不去的,我爹說我只要不應聘上就好了。”多福抓了抓頭,他問他爹要怎樣才能不應聘上,他爹說他只要努力去應聘,就會應聘不上了。

賴明明“哦”了一聲,估計是因為府裏只有他們兩個人報名吧,人太少了。如果到時只有她這麽一個瘦巴巴的過去,未免顯得太凄涼,有多福在,說不定能營造出一種好像很多人來了、很熱鬧的假象。

作者有話要說:

多福(可憐巴巴):爹,我都這麽大了,你就別當着那麽多人的面打我了,私下裏打不行嗎?

殷管事(拉下臉):私下裏打誰來拉我,你就這麽想被我打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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