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二
兩百四十裏外,殇陽關。
兩山夾峙間,是一座雄偉浩瀚的接天之城。一人默默立在城外一座破朽的高樓上,背着雙手迎風眺望。秋風卷起他一身汰洗舊了的白色戰衣,遠遠看去,整個人像是一只臨風剔羽的白鷹。
挎刀軍校策馬飛馳而來,在樓下滾身下馬,單膝跪地:“大将軍,下唐國軍共計兩萬人來援,先鋒三千輕騎已經在五裏外的蘭亭驿駐紮。”
“來了麽?”白衣将軍清秀的眉宇一揚,“息衍來了沒有?”
“青青建河水,皎皎故人心。”遠處傳來放聲的長吟。
衰草連天的古道盡頭,墨甲佩劍的将軍乘着一匹漆黑的戰馬,忽地就出現了。駿馬緩緩而來,将軍指間夾着煙杆,他擊掌、大笑、吟誦,瑟瑟秋風悠然獨行,倒像是一個騎驢唱游的說書人。
息衍停馬在破朽的鐘鼓樓下,拾級而上,直登頂層。白衣将軍憑欄遠望,并不回頭看他。
“一別七年了,別來無恙?”息衍上去和他比肩。
“老了,”白衣将軍搖頭,“頭發也白了。”
息衍看着昔日好友的發鬓,當年滿把漆黑,如今已經白了一小半。臉上還留有年輕時候的俊秀之氣,但是眼角間的皺紋卻是明明白白的有如刀刻。息衍不說話,以煙杆敲了敲朽木欄杆,抖掉煙灰,也默默地眺望着遠處的高城。對面城牆頂的箭樓上,繡着雷烈之花的赤旗迎風招展,有如一團火焰。
“聽說你一個學生和嬴無翳對陣,竟然全身而退,”白衣将軍低聲說,“營裏都傳得神了。”
“斷了三根肋骨,折了一條胳膊,被斬了一根琵琶骨,能活下來已經是奇跡,怎麽敢說全身而退?”
“不瞞你說,這些日子諸國軍隊不斷地趕來,前前後後積了五萬大軍,在這裏已經死守了數日,和離軍接戰六次,還從未勝過。嬴無翳霸刀之名,聞者喪膽。能從嬴無翳刀下讨一條命來,不愧是你息衍的學生。士兵聽了,軍心也算小小地振作了一下。”
“我還親自上陣與離公拼殺,那才是全身而返,你怎麽不說?”
白衣将軍冷冷地轉過來,看着息衍漫不經心的笑臉,靜了一會兒,忽地也笑了:“你這個老狐貍若是也喪在嬴無翳手下,你的墓碑錢便歸我出,上面我為你手書‘活該’二字!”
兩人不約而同地伸出雙手交握,越笑聲音越大,在空蕩蕩的原野上遠遠地傳出去。樓下守衛的楚衛戰士驚訝莫名,他們追随大将軍白毅已有多年,很少聽見白毅這樣開懷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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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麽讓嬴無翳殺出了包圍?”息衍止住笑聲。
白毅搖頭:“殇陽關是一條,對着南面就有六處城門,堵得住這裏漏了那裏。莫說五萬大軍,就是再多五萬,也封不住嬴無翳的雷騎。嬴無翳若不是想帶着赤旅的步兵一起走,以雷騎的機動,他完全可以橫行無忌。前天他輕裝減負,率領五千雷騎突圍。淳國五千風虎鐵騎還未發動,嬴無翳已經踏營而去了。如果不是你在半路遭遇,這一戰我們已經敗了。”
“單憑下唐兩萬人的實力,根本擋不住他,幸好随軍帶了木城樓。不過五千雷騎加上三萬赤旅步卒,面對這十裏長城,你還是不要指望能夠封住嬴無翳。”
白毅不動聲色:“那依你所言,我們是必敗了?”
“殇陽關一道雄關,對着三百裏平原,一面是一夫當關,一面是無險可守。兵法上說,這三百裏平原就是一片飛地,別說七萬人,就是三十萬人,也是枉然,”息衍微笑,“不過,如果是你主持,我賭嬴無翳有一半的機會要葬身在這裏。”
白毅靜靜地看了他一會兒:“你真的希望嬴無翳死?”
“相比起來,我還是希望你能夠活得長些。”
兩人不再說話,袖手在欄前眺望着遠處的殇陽關,目光一直越過關上的紅旗去向天盡頭的浮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