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相識

我和丁當租住的二居室位于商業區。彼此都是非常挑剔的人,看房時好似開吐槽大會,東挑西撿,總有細節可以抱怨。最後選中的這間,樓層高,有大落地窗面朝車水馬龍的繁華夜景。我和丁當再發揮挑剔的審美,忙活半月,将它布置得頗為溫馨。

一打開房門,我首先沖去丁當房間,檢查他是否在家。

還好,他并不在。不然我就這樣帶着莫柔回家,可能會讓他聯想出字典那麽厚的八卦。

從丁當房間出來,我看見莫柔背着手站在我的卧室門口,笑盈盈地說了四個字:

“亂室佳人。”

我立即關上自己的卧室門:“您請坐沙發。”

想着是否要泡杯茶,可惜一打開櫥櫃全是酒。

莫柔瞄見:“呵,酒瘋子。”

“您是要喝水還是喝酒?”我不理會他給我貼标簽的行為。

“喝水吧。孤男寡女共處一室,喝酒怕你緊張。”

我端來水,他喝了一口,看見我站在茶幾前,似乎很局促的樣子。

“你可以坐啊。”他說。

我便坐下。

這種感覺奇怪而不真實。并不是因為他是炙手可熱的紅星,而是不知道為何他會對我這樣一個平凡的人屢屢投以關注。或許真像艾麗所說,他和沈金棠的失蹤有關系,所以想以我為橋梁探聽警方動向?

“莫老師,我有個問題想要問你,可以嗎?”

“你說。”他端起茶杯,輕輕吹涼杯中的熱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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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前妻沈金棠失蹤這麽久,你就不擔心嗎?”

“你覺得擔心就一定要挂在臉上,茶飯不思對麽?”他扭過頭來看着我。

我無話反擊。

他放下茶杯,目光幽幽:“我與沈金棠自大學時開始交往,到婚姻關系結束,整整十八年。如此長的時間,可以讓你不着痕跡地深愛、痛恨,并忘記一個人。”

我仔細觀察他說話時的表情,看不出一點自相矛盾的痕跡——很多人的語言從不誠實,言不由衷,而表情會出賣他們真實的想法。但莫柔的神情與他的言語完全同步,他說這番話時,好似真的經歷了從深愛到遺忘的過程,眉目間夾雜着惆悵和無奈。

“你們在一起十八年,沒有孩子?”我問。

他搖頭:“沈金棠比我高兩屆,一畢業就開始不停地接拍電視劇,而我畢業後選擇留在話劇舞臺上,名氣和收入自然不能和她相比。所以有傳言說,是因為沈金棠的事業發展比我的好太多,女強男弱,所以她無暇生孩子。”

“但是事實并不如此。”我看出來他在否定最後一句傳言。

“沒有孩子,這不是人為選擇的結果,”莫柔說,“我想盡可能多時間地去磨練自己的演技,而她一直奔波在不同劇組,聚少離多。然後,等到我們開始考慮是不是該要孩子的時候,她卻被檢查出不能懷孕。”

他的臉上隐隐透出悲傷,這背後的傷痛恐怕不是短短幾句話能概括的。我不能再問下去。

正猶豫着如何打散這郁郁的氛圍,莫柔自己轉移了話題:“不說這些了。我交代了這麽多,秋冬,你是不是應該跟我坦白,那天為什麽你會出現在公安局?”

他還沒放棄。

“莫老師,你能配合我一下嗎?”我決定先發制人,站穩套取信息的制高點。

我将客廳的燈都打開,确保室內光線均勻穩定,然後讓他面對牆壁。

“你這是罰我面壁思過?”他覺得莫名其妙。

“不敢不敢,”我在心裏倒計時,“好了,你轉過來看我。”

他轉過身。

在明亮如晝的此刻,我清楚看見他的瞳孔在放大。

我靠近他,踮起腳想更仔細地觀察這一變化。

他的眼黑很大,裏面映出小小的我。目光垂落,遮住了稍許瞳孔。

我不自覺地伸出手來,想要翻他的眼皮。

“诶,”他一把抓住我的手,“秋冬,你想幹什麽?”

我才意識到自己拼命往他臉上湊的這副模樣甚是暧昧。

“從前的姑娘把手給人,同時把心也一起給了他,”莫柔将我拉得更近,“現在時世變了,得到一位姑娘的手的,不一定能夠得到她的心。”

我滿面漲紅:“你在胡說些什麽?”

“奧賽羅的臺詞啊。”他笑着松開我。

我又羞又怒。

正尴尬着,突然聽見悉悉索索的聲音。

我們向聲響處看去,竟然看見一只博美犬從丁當房間跑了出來。

莫柔瞪大眼:“我不知道你家還養了寵物。”

話音未落,又跑出一只四掌踏雪的黑貓。

這下我是真的傻眼。

只有一種可能。

我沖進丁當的房間,打開衣櫃。

“吧嗒。”一片黃瓜掉在我腳前。

丁當姿勢扭曲地坐在一堆衣服中,臉上還貼着黃瓜片。

“哈喽,”他陪着笑,對我身後的莫柔揮了揮手,“您就是莫老師吧。”

“這位是……”莫柔被此情此景震驚。

丁當緩緩起身,甩掉身上花花綠綠的衣裳,伸出手來:“我是秋冬的閨蜜室友,你就叫我丁當吧。幸會幸會,我超愛看你演的國民黨師座,實在太有氣質。”

莫柔與他握手:“吓我一跳,我還以為秋冬衣櫃藏嬌。”

“丁當,你……”

我正要發作,卻又被門鈴聲打斷。

我恐吓地朝丁當揮了揮拳頭,先去開門。

一打開門,就看到自己最不想見的一張臉。

“秋冬,我想和你談一談。”他說。

幾個小時前,我才從他面前落荒而逃,為何不肯給我稍許安寧?

他不等我關門,就一步跨進屋來。

“我請你出去。”我低頭,不願看他的面目。

“秋冬,你不能這樣對你的媽媽,你不應該懲罰她。一切都是我的錯,我今天來找你,是希望能夠和你好好溝通,挽救你們的母女情分。”

他要拉我的手,我卻像是觸電一般彈開。

“請你出去!出去!”

聲音尖利又虛弱。我抱住自己,企圖控制戰栗的身體。

“今天我一定要和你談,不能再拖了。”

他抓住我的肩膀,我一個哆嗦,跌坐在地,将頭死死埋在膝蓋間。

“秋冬,怎麽了?”

莫柔從丁當房間出來,見此狀況,立刻将我扶入懷中。然而我仍似秋風吹落葉,渾身冰冷發抖。

“這位先生,我不認識您是誰,但是看秋冬這情況,我建議你們有什麽事情改天再說,”莫柔的聲音沉穩而冷淡,“能不能請您先離開?”

“我是她的父親!”來者道,又朝我逼近,“秋冬,讓我同你說……”

莫柔側身,将我抱得更緊,不讓他再碰我。

“您是她的繼父!”丁當插嘴,上前攔住他,“我說,叔叔,秋冬都這樣了,您還談個屁啊?改天改天,”說着将他推搡了出去,“早點回家休息啊!”

門關上一聲響,猛烈跳動的心才稍稍平靜。

“秋冬,你沒事吧?”丁當蹲下身,焦急地看着我。

我還是止不住地顫抖。

黑暗的噩夢又朝我席卷而來,像是從房間的每個角落滲出滾燙又冰冷的水汽,将我團團圍住,侵入我的耳鼻。

我覺得呼吸困難,感知喪失。

昏暗中,有人将我抱起,放回柔軟的床上,然後撥開散落在我面頰的亂發。

“小星雲,沒事了,沒事了……”

他輕輕撫着我的臉頰,試圖抹平我的慌亂,讓五官放松舒展。

他的聲音溫柔似哄孩童入睡,撥開了盤旋在周遭的黑霧,讓我的視線慢慢恢複。

作者有話要說:

小秋冬PTSD的症狀出現了額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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