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動機
睜開眼的時候,一名戴着口罩的護士正站在我的床前檢查點滴的進度。
她見我醒了:“左小姐您醒啦?莫柔先生在外面等你很久了,需不需要我去叫他進來?”
我點點頭。
看見他身影的一剎那,真有恍如隔世之感。
他瘦了許多,下颌生出一片青色的胡渣,兩鬓依稀可見幾縷白發。
不變的是他的真摯眼神,還有嘴角微微上揚的弧度,讓他看起來總是溫潤的,如泉中月影,山間和風。
他在我床前的椅子上坐下,拉過我未打點滴的一只手,輕輕放在他的面頰上。
“小星雲。”他柔聲喚我。
溫熱的眼珠從眼眶裏大滴滾落。
他看着我,緩聲道:“總有一天,希望你見到我時會笑,而別老是掉眼淚。”
我咧嘴笑了起來,像個傻氣的小孩兒。
手心貼着他面上的胡渣,有點紮,但我不舍得放開。
“你還真像是在牢裏蹲過的人,這樣憔悴。”我微微心疼。
“要比憔悴,誰比得過躺進醫院打點滴的你?”他覺得好笑,“要不要給你拿鏡子照照?”
我把手抽開,縮進被窩:“我醜,你別看。”
他的笑聲朗朗:“你醜,這世界上就沒有好看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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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話雖然完全沒有事實根據,但是從他口中說出,不覺得虛僞,只覺得甜蜜,這樣就夠了。
“看來我們兩個都在過去這半個月備受煎熬啊,”他的眼神裏劃過一絲陰影,畢竟回憶實在可怖,“等你出院,我們一起去吃好吃的。”
我點頭:“我現在失業了,窮得沒錢交房租,你得請我。”
“行,你要吃什麽我都請你。”
他替我撩了撩搭在眼皮上的劉海,神情有些不忍。
“秋冬,你做的事情太冒險,”莫柔說,“為了救我,置自己安危于不顧。無非是公安局會多花點時間調查,一樣可以水落石出,何必這麽着急,要當場就拿定證據。”
發現尚傑是兇手的那一刻,我挂了張明開的電話,偷偷給艾麗發了微信,讓她立刻帶警員趕來莫柔家中。
之後我仍然與尚傑如常地聊天。
估摸着艾麗等人應該快到了的時候,我站起身,緩步走到靠近門口的位置,然後直截了當地抛出疑問:
“尚傑,是不是你殺了沈金棠?”
尚傑的臉色一剎那就變了,原本蒼白的臉透出青色。
“你……怎麽會知道?”他承認得倒爽快。
我看了看門把手,如果他此刻撲過來,我有兩秒鐘的時候打開大門,沖出房間呼救。
“沈金棠失蹤的那天下午,有人用這個屋子裏的座機給她打了個電話,而那時莫柔正在外開車兜風。我想,除了莫沈二人,只有你可以自如出入這裏吧?”
說不怕是假的,我恨不得能夠彎身穩住打顫的膝蓋。但是這時候少什麽不能少了氣勢,稍微一軟,他就知道我的力量不足以對抗他,可能立馬就會對我動手。
尚傑緊緊攥着手中的水果刀,低垂着頭,太陽穴的青筋微微突起。
他身材看似精瘦,但到底是個男人,能掐死沈金棠,自然也能捅死我。
我仔細觀察他的表情和肢體語言,生怕放過一個訊號。
“這事,還有誰發現了?”他在确認,殺了我是否就可以滅口。
“警方已經知道了,”我必須說謊,讓他知道損我一命也于事無補,“尚傑,我勸你自首。”
淚水一滴滴打在桌上,他在哭泣。
“我愛ta,我真的很愛ta,”他嗚咽,“我也不想殺死ta。”
我不知道尚傑口中的ta是誰,是莫柔還是沈金棠?還是另有其人?
然而來不及問了,有人叩門,警察到了。
艾麗帶着兩名警員,一進門就拉住我看:“你沒事吧?究竟怎麽回事啊?你說的兇手在哪裏?”
我緊繃的神經終于放松,指了指尚傑:“在那兒。”
艾麗看了看他,困惑地問我:“你怎麽知道他是兇手?”
尚傑聽此言,才恍然大悟,原來警方并不知情,立刻改口:“我不是!”
我搖搖頭,走到沙發旁,拿出自己藏在抱枕下的手機,将方才錄下的對話播放了一遍。他眼中燃起的希望遂又熄滅下去。
艾麗朝兩個警員點點頭:“把他扣起來。”
我擡頭看了看點滴瓶:“快打完了,等會兒我就可以出院了。”
莫柔眉頭間隐現擔心:“不要再觀察觀察?”
“我只是因為睡眠不足,太疲勞而暈厥,又不是得了什麽重病,沒事的。”我伸出手指,揉了揉他的眉心。
不過是因為過去這十幾日,一直像一根繃緊的弦,又缺乏睡眠,所以當得知莫柔可以被釋放的那一刻,整個人一松,在公安局暈了過去。結果就被送來這裏吊葡萄糖水了。
點滴打完後,護士替我拔了針,又讓我在病歷上簽字辦理出院。
我簽完字,将筆還給她,她又将筆遞給莫柔。
“莫老師,能不能給我簽個名啊?”她笑得可甜。
莫柔點頭,禮貌地在她遞來的小本上簽上名字。
“莫老師,”護士抱着小本,小身板晃動着,嬌嗔道,“能不能再跟我合個影啊?”
莫柔微笑:“謝謝你,可是合影恐怕不能了,我小情人可能會吃醋。”
小情人?誰?我?
我悄悄擡起眼皮,往護士臉上一瞥,正好迎上她噴射着嫉妒之火的雙眼,趕緊收回目光,低頭裝傻。
護士離開後,我便準備下床走人。
腳趾還沒沾到鞋,就被兩只手一舉,身子騰了空,跌進一個寬厚的胸膛。
莫柔将我緊緊抱住,讓我的手搭在他肩上。
我低頭看着他的臉,兩只赤腳懸在空中。
“小星雲,”莫柔仰頭,逐漸變大的深黑瞳孔裏映着我小小的臉,“不要離開我,好嗎?”
“誰說我要離開的?”我小聲問。
“我聽你的小夥伴丁當說,你辭職了,下個月就要離開京城,去英國。”他将我抱得更緊。
“我……不去了……”我的臉微微發熱。
“真的?”
“真的,”我說,“就是要讓布蘭德教授白忙活了。”
“太好了,”他笑得燦爛,一轉身在病床上坐下,讓我背靠着他的一只手臂,人坐在他的腿上,
“秋冬,等所有事情都塵埃落定,我們再一起去一次倫敦吧。”他與我額頭輕輕相抵。
“嗯。”
終于又重新得到這樣安心寧靜的感覺。
他是這髒污世間難得的一片透明,是堕落世界的天真無邪。
“叮叮咚叮咚——”
突然響起的手機鈴聲。
我堵住耳朵:“音量這麽大,真是老年人!”
莫柔一手擰住我的臉頰,一手接了電話。
“喂,”他的眼神驟然沉冷下來,“趙隊。”
我坐直身子,是公安局。
“嗯,好的,我知道了。”
他挂了手機,良久無言。
“……怎麽了?”我問。
“是刑偵隊,他們說,尚傑想見我。”
我們趕到審訊室門口時,趙靈已經在等了。
“莫先生,”他看上去很疲累,“尚傑說,不見你,他就零口供。”
莫柔沉吟片刻,說:“好吧,我也有話想要問問他。”
陳靈如獲大赦,擡手:“請。”
“讓秋冬跟我們一起吧。”莫柔的語氣帶着不容推脫的威嚴。
陳靈只能答應。
這間審訊室與常規審訊的房間不同,一排鐵窗阻擋在嫌疑人和提審人員之間,格外冰冷。
尚傑坐在椅子上,一張臉在昏暗中尤其慘白。
他擡起眼睛,長長的睫毛一忽閃,看見了莫柔。
“莫老師。”他輕聲喚。
“尚傑,按照你的請求,我們已經将莫先生找來,”陳靈說,“可以交待你的犯罪動機了嗎?”
“...我并沒有打算殺她,直到她說,她要離開我。”
“你和沈金棠是什麽關系?”這個回答顯然沒有讓陳靈滿意,只能将問題細化。
“她像是我的母親,也是我喜歡的人。”
我突然想起在去往倫敦的飛機上,尚傑提到過,他的戀愛對象年長他許多,難道指的就是沈金棠?
“她和莫老師離婚後,我以為我終于可以和她在一起,她也斷斷續續地和我見面……”尚傑支支吾吾地交代。
俄狄浦斯情結——男孩都會愛上自己的母親。而對于從小是孤兒的尚傑來說,幫助愛護過自己的沈金棠補全了其母親的位置,讓他産生了異樣的情/欲。
“怎麽可能,”莫柔皺眉,“怎麽可能她會願意……”
我明白他的意思,一直想複合的沈金棠,怎麽答應尚傑這樣荒謬的要求。
“沈金棠為什麽會同意和你在一起?”陳靈問。
“她沒有同意,她只是偶爾見見我,我……我只希望她能像母親一樣地對我,愛我,”尚傑低頭,“她願意見我,是因為我手上有她不願意莫老師知道的東西。她一直想和莫老師複婚,而我手上的東西可能會斷送她的希望……”
莫柔的身子微微向鐵窗前傾。
“你拿來威脅沈金棠的東西是什麽?”陳靈繼續追問。
“是一個錄像,”尚傑畏縮地說,“是她和杜桓在一起的錄像。”
我立刻看向莫柔,他的雙目睜開,滿面震驚。
“她離婚後,我找機會在她獨居的地方裝了一個針孔攝像機……因為我很想念她,想時時看見她……然後有一段時間,她和杜桓短暫地來往過。”
尚傑似乎有了欲望,想要把一切都說出來,
“那天下午,莫老師跟我打電話,說要去郊區兜風,有事暫時別打擾他。我便想趁他不在,約沈……沈老師到家中來,我很懷念以前她住在家裏時,我們那樣好的時候……”他咽了咽口水,用一只手摩挲着另外一只手,“但是我打了電話,沒等接通我就挂了,想着還是算了,”
“可是沈老師竟然真的來了,我很開心,很開心……但是她看見是我,發了很大的火,告訴我不要想再拿杜桓的事情威脅她了,因為她和莫老師已經沒可能了……”
他的眼神變得越來越空洞:“我不能失去她,我跪下來求她,可她怎麽樣都不聽,她罵我……各種難聽的字眼……我一下子崩潰了……然後……然後……”
我并不想再聽下去,這人精神不正常,情感嚴重扭曲。
陳靈似乎也有意到此為止,反正需要掌握的作案動機已有了解,便叫警員進來帶走尚傑。
然而尚傑猛地擡起頭,沖着莫柔大叫:
“她以為給她打電話的是你,以為你改變心意要同她和好,才急急忙忙趕回家來!!如果不是她愛你,這些就不會發生!自始至終,她從來沒有放棄和你在一起的希望!!莫柔,你對不起她!!你沒有資格再愛別人!!”
“還等什麽!把他帶下去!”陳靈站起來,對門邊站着的警員咆哮。
我側過頭看着莫柔。
他的神色凄惶,渾身僵直,如同被人紮入一把尖刀在心口。
不知為何,我感覺以這一刻為界,之後的他再也不會是我曾經認識的那個莫柔。
作者有話要說:
給莫老師加戲份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