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往複

宋拂一夜好眠。

關城的家雖然小,可到底是自己的地盤。別處的高床軟卧再怎麽好,也比不過自家硬邦邦的木床睡得香甜。

只不過再香甜的睡夢,也被身下冰冷的濕意給驚醒了。

宋拂揉揉眼睛,一只手伸進被子裏摸了摸,這一摸,摸了一手的水。她嘆了口氣:“嫂子,大郎尿床了。”她說着,側頭看了看蜷成一團,縮在自己邊上還睡着的大郎。

估摸着是夢見了什麽好吃的,大郎還翻了個身,小嘴吧唧兩下,肉乎乎的小手蹭了蹭臉。

“這是夢着吃的了。”彌麗古麗正在屋裏梳妝,聽見宋拂的聲音,起身看了看大郎。

宋拂忍笑,跟她說:“大郎最近饞什麽?”

“是冷淘。喝藥的時候還纏着想吃碗冷淘呢。”

“這麽冷的天氣還想着吃冷淘?也不怕凍壞了。”宋拂笑,伸手捏住大郎的鼻子,“說得我都想吃了。老家的冷淘最好吃,可惜回不去了,不然就姑姑就帶大郎去吃冷淘。”

大郎被她鬧得自然沒法再睡,哼哼唧唧地就伸手讨要親娘抱。宋拂笑嘻嘻地下了床,穿戴齊整出屋,一轉頭,就瞧見本就不高的院牆那頭,桓岫正與呂長真一道站在院中,對着大郎的羊奶娘說話。

桓岫看見她,唇角微揚:“宋娘子起了。”

“郎君起的早。”宋拂打了個哈欠,推門進了院子。那母羊識得她,見人過來,便叫了兩聲,蹭過來讨要草料。

宋拂喂了羊,聽兩人有的沒的說了已彙入,這才轉頭走進廚舍,簡單的做了些吃食。

大郎還在貪睡,靠在親娘的懷裏,閉着眼吃飯。呂長真夾了一筷子的醬瓜放進妻子的碗碟中,低聲催她先吃幾口再顧孩子。彌麗古麗笑笑,給大郎喂了幾口,這才自己吃上一口。

桓岫看着他們一家三口,視線又落到了宋拂處。

相較于這邊父慈子孝,宋拂未免顯得太過于安靜了些。她微微低着頭,輕易瞧不見她的神情。

“桓郎君今日可是要回落雁城?”

桓岫正看着宋拂,忽見她擡起頭來,毫不客氣地詢問。他有些詫異宋拂的直接,轉念卻忍不住笑了笑,答道:“稍後便走。”

宋拂點點頭,吃過飯後,果真要送桓岫出城。昨日回來又是雨又是雪的,左鄰右舍多半都躲進了家中。今日這天氣倒是好得很,宋拂才帶着桓岫出了門,就接連遇上幾個鄰居。

先前跑來報信的婦人見她回來,免不了巴巴地湊過來想問上幾句話,卻一眼瞅見走在宋拂身旁的桓岫,當即愣了神。

“喲,這是哪家的郎君,模樣長得真是俊俏。”

上了年紀的婦人最愛做的便是牽線拉媒,宋拂一聽這話,當即腦殼發疼,囫囵點點頭,代桓岫随意應答了幾聲,便要帶着人走。

那婦人是個愛說的,也瞧不出宋拂的臉色,只管着自己叽叽喳喳同桓岫說話。便是兩人已經走得遠了些,還能聽見她的嗓門。

“也不知郎君生的這副模樣,家裏可有了妻室。可惜了阿拂這年紀,要不然做不成妻,能于這郎君做個妾也是好的……”

那婦人的嗓門極大,宋拂就是想要桓岫聽不見,怕也是不能。好在桓郎君不是那麽多話的人,這一路走着,即便是中途與她一道去了趟書院牽驢,也是什麽話也不說,似乎只随處打量着沿途經過的一切。

直到了城門口,原以為能安安靜靜地送人出城,沒料到她才準備張嘴說上幾句客套的送行話,桓岫突然出了聲。

“宋娘子。”桓岫騎上馬,低頭看着宋拂,“宋娘子,可曾去過臨殷?”

朝陽灑在男人的身上,宋拂微微仰着頭,垂下眼簾笑道:“小的,沒去過臨殷。”

送人出城後,宋拂便騎着驢去了趟縣衙,算是同縣令打了聲招呼,表示自己已經回來了,若再有什麽驗屍的活,派人去家裏喊便是。完了她這才回家,路上又碰見了那拉煤的婦人,只說了句“官民不婚”,便叫那婦人住了口。

她回了小院,将驢子拴好,自己則往屋裏走。

她平素活不多,自己的小院打理得向來井井有條,多了什麽,少了什麽,一眼掃過去便看得一清二楚。她邁進門,便瞧見桌案上的東西被人動了。

早上起的時候沒能去注意,可彌麗古麗向來不動她的東西,便知道多半是有人進過屋了。

她站在桌案上出神,後頭呂長真拿着一食盒走進屋來。

“在想什麽?”

“沒什麽。”左右不是什麽重要的東西,宋拂收好宣紙。

呂長真打開食盒,裏頭放慢了剛出爐還熱騰騰的點心:“桓郎君走了?”

“阿兄不是知道麽?”雖說才吃過東西,可見了點心,宋拂仍有些嘴饞,取了一塊,便往嘴裏丢。

她吃東西幾乎沒有什麽聲音,不像那些終日忙于生計的男男女女,吃喝時總會不由自主地發出舌頭吧嗒的聲響。有時候甚至看不見她嘴巴在動。

呂長真也是如此。

他們兄妹倆雖說是認的幹親,可許多時候還真就叫人覺得,是一母所出的兄妹。

兄妹倆各自沉默地吃了半盒點心。呂長真倏地倒了杯茶遞給宋拂,看着她,卻是什麽也沒有說。

到底還是太過沉默了,宋拂略略偏過頭輕咳一聲:“阿兄,這點心味道不錯。”

她話音剛落,呂長真“咚”的一聲,放下了手裏的茶盞:“你小時候就喜歡吃這種點心。”

聽他提起小時候,宋拂擡眸看了他一眼。

“你都這麽大了,許多事論理我不該再過問太多。”呂長真聲音略啞。

宋拂沒動,呂長真卻是嘆了口氣:“那位桓郎君想必不是真沖着家裏的酒來的。”

“我知道。”

“阿拂,這位郎君來自永安。永安桓氏……不是好相與的。”

宋拂點頭:“永安桓氏,算得上是簪纓世族,如今在朝中為官的,除了桓氏的族人,還有不少就是他們的門生。”

呂長真說道:“你既知道,就少些與那位郎君接觸吧。”

“阿兄放心,不過是萍水相逢而已。”

她應的快,似乎壓根沒将桓岫放在心上,呂長真卻并不放心。

“阿拂,我從沒問過你,那時候究竟都發生了什麽事。你才來關城時的模樣,即便是如今想來,我仍舊十分心疼。可不問并非不想問,是知道你不願說。”

宋拂坐在原地不動,擡眸看了一下一臉鄭重的呂長真,回道:“阿兄,真沒事。”

呂長真還想張嘴,被宋拂堵住了話:“桓郎君家境好,生得也好,要風得風要雨得雨。雖在番邦飄零數年,可如今既回了朝,便能得封個不小的官職。到那時,他又如何會記得,這小小邊塞的宋拂。”

她說完,偏巧門外有縣衙的小吏過來找。宋拂迅速收拾好東西帶上,徑直出了門。

呂長真仍坐在屋內,望着宋拂單薄的背影,輕輕彎起嘴角,嘆道:“不記得?未必……”

*****

自小公主被護送回國後,予彌國很快就又送來了新的和親公主。

新來的公主容貌嬌美,性情也大方許多。蕭秉瑞啧舌,大有恨不能将人藏進王府的意思。自一行人啓程回永安,他便不時與那位性格奔放的公主在一處說話。負責此番迎親的官員們自然不敢說什麽,只好憋着回了永安。

至永安,這冬雪便已遠去,日子也堪堪到了春暖花開之際。

朝參結束後,文武百官們便各自出了宮殿。往日這時候,一幫子人穿着官袍一邊走一邊定會互相說着閑話。那些閑話,多半不是朝政,就是誰誰誰家的後院又着了火,誰誰誰家的夫人發現了被養在巷弄裏的嬌娘。

可今日,卻是都在說那位進宮的予彌國公主。

話裏話外,不外乎是議論這位公主的容貌,卻也有人忽的提起,這位公主不過是臨時被尋來替代此前意外身故的小公主的。

小公主病故在落雁城內官驿的事,此前并未那麽快傳回永安。因此,除了蕭秉瑞快馬加鞭送到皇帝案頭上的折子,無人知曉此事。還是予彌國使臣進宮後,方才有消息從禦前傳到了朝臣身邊。

但無論怎樣,這位公主還是入了宮,成了皇帝後宮中的一位嫔妃。

“話說回來,你們今日可是見着了那位桓仲齡,桓郎君?”

有禦史中丞忽然問道。他指名道姓的問,當即便有人想起了今日朝參時,站在文臣中的那張面孔。

“見着了見着了,那位郎君果真與尚書令長得頗為相似。”

“到底是父子,如何會不像。只是這位郎君,脾氣卻是比尚書令更硬上幾分。”

“想當年國子監中,有桓虞二英。若是虞家沒出事,怕今日朝堂上,這兩位郎君還能一較高下。可惜了現在只剩下桓郎君,偏他似乎打定主意,不願在朝中為官。”

“怎麽說?”

“聽說剛回朝時,尚書令有意舉薦他在朝中任職,就連陛下都有此打算,可這位郎君,二話不說,自個兒去了安西都護府,這才随行六殿下回來。這不,方才下朝他可不就被陛下留下了。”

這話一出,原本還聽得津津有味的衆人,倏忽都沒了聲響。

只覺得這嘴裏又幹又澀,心裏頭多半都是替那位任性的桓郎君捏着冷汗。

而那一頭,桓岫由宦官領着,不急不緩地帶到了皇帝的面前。

與端坐朝堂上的九五之尊比起,下朝後的皇帝神情少了一分威嚴。只是一擡眼,仍教人不由自主地低下頭,躲開視線。

桓岫立在原地,行過禮後,便一言不發。他也不着急,就那樣站在殿內,等着皇帝出言。

約莫過了半炷香的時辰,皇帝總算出了聲。

“怎麽回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

心情有些複雜,和介紹的小哥哥聊了兩天,越聊越累,想回絕又不好意思。煩躁的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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