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原由
仵作的活,就是驗屍。驗過屍後,跟案子就沒了多少關系,斷案審案,那都是縣衙的事情。
那個名叫阿古麗的胡人小娘子的案子已經拖了很久。據說是因為找不到證據,因此很久都沒能發現兇手究竟是誰。鄰縣的衙差忙了很久,差點就要當做一樁懸案擱置下來。
宋拂心裏一直記挂着這樁案子,只要想起那個孩子,就會想起那對因為失去女兒痛哭的夫婦。
可等到阿古麗的案子終于開審,縣令召她過堂,宋拂卻恨不能自己從沒碰見過這件事。
她碰見過許許多多,形形色.色的案子,自刑、殺傷、火死、醉酒飽食死等。
卻是頭一次,見到像阿古麗這樣,令人絕望的案子——阿古麗,是死于她親生父親之手。
案子審完,已經一夜過去了。
阿古麗的父親面對鐵證如山,不得不低頭招供,說清了事情的始末。
他跟阿古麗的母親之所以會離開回纥,是因為他在老家招惹了不該招惹的女人。他雖然成了親,有了女兒,但背地裏一直沒和成親前結識的女人斷幹淨,且在床上還有些不能輕易與人言語的癖好。有了阿古麗之後,他漸漸的發覺那些年幼的女孩折騰起來,比身經百戰的妓子更有意思。
後來,他動了當地一個不足十歲的小姑娘。因為擔心東窗事發,他舉家遷徙,跑到了安西都護府,躲進了漢人管轄的範圍。
誰料,因為言語不通,他在憋悶中,盯上了自己日漸長成的女兒阿古麗。終于,趁妻子有次不在家中,他對阿古麗施暴,不顧女兒的反抗掙紮,硬生生侵害了她。
事了後,他看着女兒渾身是傷,擔心阿古麗醒來後把事情告訴妻子,索性狠下心來将人悶死,然後偷偷丢在了巷弄深處。
阿古麗的母親在堂上哭得聲音都嘶啞了,拿着不流利的漢話,一邊喊,一邊磕頭叩謝。丈夫被衙差押走時,她恨不能撲上去将人撕碎了,那是她唯一的女兒,是她捧在手心上疼愛的孩子。
“那個男人也真不是個東西。喜歡雛妓,上妓館就行,舍得花銀子,怎樣的找不到,偏要對自己親生女兒下手……”
“畜生啊,簡直就是畜生!”
聽着衙內的議論,宋拂走出縣衙,有人在她身後說話,她回頭去看,阿古麗的母親抱着女兒生前穿的污衣,哭着被人扶了出來。
阿古麗生得很漂亮。杏仁眼,臉頰圓潤,還生了一個小小的尖下巴,再長開些,必然是個回纥美人。宋拂甚至能想象到阿古麗還活着的時候,一定是和三娘一般無二的活潑性子。
只是可惜,錯投了胎,成了那樣一個畜生的女兒。
宋拂騎着驢,回了關城。
彌麗古麗帶着大郎在院子裏釀酒。她隔着院牆打了聲招呼,便一頭紮進屋子裏,直到傍晚呂長真從書院回來,她這才出了門。
“怎麽了?”見宋拂神色不對,呂長真看向妻子,讓人抱走大郎,低聲詢問道,“鄰縣的那樁案子,出問題了?”
呂長真知道她昨日就去了鄰縣,這會兒回來了神色不對,多半就是與那樁案子有關。六七歲大的小娘子被人手段殘忍的殺害,他知道,宋拂想到了走散的三娘。
他也無時無刻不在擔心三娘,只是,三娘需要擔心,近在身邊的妻兒妹妹同樣需要。
宋拂嘆了口氣,将阿古麗的案子原原本本說了一遍。
“……那孩子本該平平安安長大的,可惜了……”
坐宋拂對面的呂長真見她這副模樣,便知她心裏在想什麽,不由勸道:“這世上本來就沒有什麽事,是可以預料得到的。許多事出現的突然,總能打得人措手不及。你可以說是命,也可以說不是。”
宋拂從來不信命。
可有時候,似乎也不得不相信,世人的命早已被老天所注定。
她有些心浮氣躁,伸手端了碗茶,低頭喝了一口。
呂長真也端起茶來,只是才剛喝了一口,忽的想起一件事來:“今年,當是老将軍的八十大壽。阿拂,今年的壽禮。得早些開始準備了。”
宋拂愣了一愣。她自然記得老将軍的壽誕,往年他們兄妹倆也都會備上壽禮,只是今年提的尤其早了些。
看出了宋拂的不解,呂長真搖搖頭道:“聽聞朝廷要派人來為将軍祝壽。”
“既然是八十大壽,自然是會更重視一些。”
只是,得送什麽才好呢?宋拂想起那位老将軍的性子,忽然覺得這頭怎麽就疼了起來。
*****
五月初六,老将軍八十大壽。整個落雁城喜氣洋洋。
老将軍霍起英,乃先帝龍潛時的舊部,官拜一品。也曾遭過難,蒙過冤,更是被調去邊疆,領兵作戰多年。直至六十餘歲時,才被召回永安。
後來老将軍年紀大了,告老還鄉,帶着妻妾,便千裏迢迢回了故土落雁城。這一回,就是十餘年。
宋拂兄妹倆得老将軍照拂多年,往年也會在壽誕上送上一份壽禮。只是多半迫于生計,倒是送不出什麽好物來,大多是自家釀的酒,或是宋拂各處搜羅來的胡人的小玩意兒,不值錢端的是份心意。
只是今次,卻不同于往年。
宋拂騎着驢,一路前行。
驢蹄子的聲響比不得馬,更沒路上遇見的駱駝,走一步,還帶着響鈴。
書院有事,呂長真離開不得。彌麗古麗又得帶孩子,且向來不願在那種場合露臉。到頭來,老将軍的壽誕就只能她自己一人前往。
宋拂低頭,拍了拍挂在驢背上的布囊,想着裏頭那耗費了她大半時間,但說不定仍上不得臺面的壽禮,不由覺得氣餒。
她看着沿街叫賣吆喝的商販,聽得男女老少的笑言細語,再看穿插期間異域打扮的番邦商客,忍不住在驢背上擦了擦冒汗的掌心。
遠遠的,便能瞧見老将軍的府邸了。因是辭了官的,這門前的匾額上,提的是“霍府”二字,只這門前左右的石獅,威風凜凜,再看守在門口的護衛,也都比別處多了幾分威儀,到底還是鐵血傲骨的将軍府邸。
離霍府越近,長街兩邊越是能看見往來的車馬。
和往年一樣,每到這時,宋拂總會覺得這全安西都護府的勳貴們都從各個角落裏冒了出來。今年,她稍一打量便知,除了往年常見着的勳貴,竟還多了不少陌生的車馬。她再仔細去看,便會撞上那些陌生臉孔的車夫兇神惡煞的一個瞪眼。
宋拂被這麽一瞪,遂啧了一聲,驅趕着驢子,帶着四面八方落在身上的注視,大大方方入了這群勳貴之中。
有從永安來的人見她這般舉動,忙拉過旁人詢問。那被問話的人是這落雁城裏的土著,見驢背上的女子,笑道:“這可是咱們安西都護府轄內首屈一指的女仵作,宋拂宋娘子。”
“仵作?女人?”
“女人又怎樣?宋娘子過目不忘,還精通多國番語,可是咱們這兒出了名的人物。郎君休小瞧了她,這安西都護府裏,可不知多少位貴人同她有那一二分的往來。”
那人還想再問,卻已經沒人打算再給回答。而宋拂,也早已騎着驢子,到了霍府門前。
霍府因老将軍八十大壽,門前車馬如龍。老将軍幾個在朝為官的兒子,也紛紛帶着妻兒,專程告假回了落雁城為老父親辦這大壽。為了不教門前長街堵住,一大早便派了人在街上疏通指引。
那些仆役們都忙着收看請帖,接應絡繹不絕的來客,絲毫分不出心神來顧及驢背上的宋拂。
宋拂也不在意,看了看三間大門俱開的霍府,下了驢背就要往邊上栓。
“宋娘子來了!”
本在門前迎客的霍府管家霍大福穿着一身錦緞,擡眼一掃,瞧見宋拂,立即将手裏的活丢給了自己的副手,親自上前來迎。
宋拂笑道:“大福伯好呀。”她稍稍點頭,行了一禮,“老将軍八十大壽,阿兄與我備了份禮。今日這情景,我怕是身份欠妥,就不進去了,還請大福伯代為轉交,再代我們兄妹同老将軍道聲福如東海,壽比南山。”
她說着,就從驢背上取下一份禮來。
霍大福雙手接了過來。他當年也是跟着老将軍上過戰場的,因瘸了一條腿,又壞了一只眼睛,娶不上媳婦,便被老将軍留在了身邊做了管家。那些送來的禮,多半都要先過他的手,只需一掂量,他便能知盒子裏裝的多半是什麽。宋拂這份輕巧了些,和往年不同,不是酒。
他收了禮,聞言道:“宋娘子說的什麽話。老爺和老夫人年年都盼着娘子能常來常往,今次既然來了,如何能叫娘子就這麽回去,且得留下陪二老喝幾杯水酒才是。”
宋拂原也沒打算真就這麽走了,只是礙于這滿府的賓客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換作從前倒也能厚着臉皮留下,可今次那裏頭還有從朝廷來的官員。
霍大福見她似有猶豫,當即側了側身:“宋娘子這份壽禮,不妨親自送給老爺。”
宋拂看他,他低聲道:“老爺還在後院,宋娘子這會兒過去,正好能親自送禮。至于那祝壽的話,老奴想,宋娘子親口說了,老爺才能高興。這老奴的嘴,就是說出話來,也只能得老爺一腳踢。”
這麽說着,霍大福當真丢下門口迎賓的活,親自領着宋拂從正門入,往後院方向走。
這去後院,得一路經過前頭的院子,還得繞過九曲游廊,再過了老夫人招待女客們的偏廳,才能到了霍府最後頭的後院。那是霍起英平日裏為了躲麻煩,享清靜時用的地方,宋拂過去曾來過幾趟,腦海中早已記下了每一條路。
霍起英已到了杖朝之年,兩鬓斑白,身子骨卻因早年從戎的經歷,始終硬朗。朝中能活到他這把年紀的武将,少的一只手便數的過來,文官更是大多在花甲古稀之齡就溘然長逝。為此,每每聽聞有曾經的政敵或舊識故去,他便忍不住嘲笑,可笑過了仍是垂下淚來。
他此番大壽,幾個子女皆從永安趕回,年紀最大的也到了花甲之齡,就連孫輩都有了兒女。
饒是如此,他這些年最疼惜的,卻莫過去宋拂。
大抵,是因為她活潑潑的,不像霍家的幾個孫輩,自小被規矩給束縛慣了,規矩的不像個孩子樣,說話做事一板一眼,他瞧着就覺得眼珠子疼。
宋拂才到後院,就瞧見了池塘邊上,被丢了一地的魚竿跟水盆。池子裏,紅白錦鯉甩了個尾巴,擋開一池的碧波。
她收回目光,走過橫跨在池塘上的橋,跟着霍大福站在了後院茶室前。
她才一站定,就聽見裏頭傳來了老将軍中氣十足的一聲冷哼:“我這千年的老王八,還真不稀罕他給我送禮!”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第一次試了下微博跟企鵝好友們強烈推薦的螺蛳粉。拆開的時候我還在問,不是不臭麽?然後有姑娘說,臭的是酸筍。我打開……OTZ感覺世界瞬間黑暗了不少……那玩意兒我沒放下去,吃了一碗沒有酸筍的螺蛳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