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是非

天已經亮了,街上的人不少,蕭子魚和桓峥各自坐在馬背上往前疾奔,似乎并沒有注意到就站在路邊的熟人。

馬隊很快從街上走過,馬蹄聲越來越遠,直到人影只剩模糊的一個點,宋拂似乎這才有了反應:“這些人好大的架子。”

桓岫“嗯”了一聲。

他與蕭子魚是舊識。蕭這個姓,乃國姓。蕭子魚是皇親國戚,他還有一個嫡親的妹妹,被皇帝封為饒安郡主,正是桓峥的妻子。

他和桓峥是親兄弟,一母所出。但興許是因為他這個做兄長的,自小頂了太多的盛名,即便和家裏鬧翻出使番邦多年,也無時無刻不如同小山似的壓在桓峥的頭頂。他們兄弟倆的關系,疏離的遠不如桓峥和蕭子魚的關系。

桓峥和蕭子魚認識并不奇怪。

畢竟中間有饒安郡主,有郡主牽線,倆人這些年能混成朋友正常的很。

唯一不正常的,是以桓峥的身份,本不應該出現在這裏。

桓峥是起居郎。掌記錄皇帝日常行動與國家大事,記錄皇帝言行。是實打實跟在皇帝身邊的人。他離開皇宮,出現在落雁城,并不應該。

除非……是有什麽目的。

宋拂見桓岫盯着已經走過去的馬隊看,低聲道:“郎君認得那些人?”

“認得。”桓岫應了一聲,“領頭那人是大理寺少卿,姓蕭,名子魚。他帶來的那些人,應該都是從永安來的。”

“不遠萬裏而來,怕是有什麽要事吧。”

宋拂說着要走,似乎對那些人究竟是什麽身份,要做什麽事,絲毫不敢興趣。

“你……”不好奇?

桓岫張了張嘴,到底沒問出話來,見她就這麽要走,叮囑道:“大理寺和禦史臺的人都來了,不管為的什麽,宋娘子都需當心一些。”

他這話說得古怪。禦史臺雖說巡視百官,卻也巡不到她一個小小的仵作頭上。大理寺更是與她沒有什麽關系。

只是二人各揣心思,倒是誰也不覺得這話有什麽不對勁的地方。

送宋拂走後,桓岫便也準備直接去都護府正式赴任。

他才轉身,忽有人騎着快馬而來。方才才重新聚攏的路人,一下子又被四下沖散。一時間,那坐在馬背上的男人被人指指點點,議論紛紛。

然而那人神色倨傲,絲毫不覺得自己做錯了什麽,見桓岫神色淡淡,一雙眼卻冰冷地盯着自己,心頭一突,下意識地下了馬背。

桓岫認得這人。

不過是蕭子魚身邊的一個近侍,倒頗有幾分狐假虎威的架勢。

近侍想要說話,桓岫卻只是掃了他一眼,轉身徑直就走。

他對蕭子魚的人沒有任何興趣,對蕭子魚的話也不想聽上兩句。

*****

大理寺和禦史臺的人會突然出現在落雁城,必然是城中哪裏出了事。然而桓岫一路走到都護府,卻連一點風聲都沒聽見。

換作往日,只怕早有消息傳遍街頭巷尾。

桓岫一言不發地走到都護府。

府門對街而開,門外是來來往往的百姓,胡漢混雜。門口站着的護衛都已見過桓岫,認得他的臉,見人身着官袍過來,笑着打起招呼來。

“桓長史來了。”

“桓長史今日是上任了麽?”

這些人大多都是安西都護府當地的百姓出身,後來入伍,又經過一層層的挑選,最後進到都護府。一說話,就自帶了幾分邊塞百姓的豪爽。

桓岫一一應聲。門內有小吏從旁經過,見他忙停下招呼道:“桓長史來了。喬都護正與從永安來的蕭大人議事,若無急事,桓長史不妨先去偏廳坐坐,晚些再見都護大人。”

桓岫腳步一頓,問道:“永安來的蕭大人?”

小吏回:“是,是大理寺少卿蕭子魚蕭大人。”

小吏還有要事,說過話後便躬身離開。桓岫想了想,腳步一轉就往偏廳方向去。

他在街上見到蕭子魚一行人時,分明是相反的方向,卻沒想到兜轉了一圈,竟又在都護府遇上。想起自己沒聽完話的近侍,他收起所有心思,徑直去往偏廳。

廳內沒有太多的人,他才要落座,就聽得有仆役快步走來的聲音。回頭一看,那喬都護身邊的仆役邁了一只腳進門。

“桓長史。”仆役道,“都護大人請長史堂內見。”

桓岫随遇而安,入了堂內,一眼就看見了堂中坐着的蕭子魚。

除此之外,竟有些意外桓峥不在。

堂內唯有喬都護和蕭子魚二人。見桓岫邁入堂中,一身官袍,不等喬都護開口,蕭子魚先行問話道:“今日是桓長史上任的頭一日?”

“正是。”桓岫應了一聲。

方才召人進來還是蕭子魚提出要見上一見,喬都護不知他二人關系如何便随口應下,如今看來似乎有些古怪。“蕭大人認得桓長史?”

他說完話,轉念一想,又說:“是我糊塗了。記得桓府幾年前才與蕭大人家結了親家,饒安郡主可不是嫁進永安桓府。”

他給自己做了個合情合理的解釋,看一眼面色淡淡的桓岫,道:“既然認識,桓長史便留下,代我招待招待蕭大人,正好我有點事,去去就來。”

喬都護說完就走。他後腳才邁出檐下,堂內的氣氛陡然間便冷了下來。二人之間頗有幾分劍拔弩張的意思。

也難怪,旁人或許不知,桓岫和蕭子魚之間自少時便一向是水火不容。倒不是桓岫容不下蕭子魚,而是他蕭子魚容不下處處壓了自己一頭的桓岫。

別人家的小郎君。

這是自小結下的仇怨。

“一氣之下去了番邦,一待就是七年,結果一朝回朝,竟然放着朝中大好的官位不要,跑來這裏做一個小小長史。”

大約是不喜歡桓岫始終沉默以對的态度,蕭子魚冷冷發話:“當年名動永安的狀元郎究竟想要做些什麽?”他扯着嘴角,嗤笑一聲,“該不會時到今日,還不願面對那些嘲諷你的人?不過是娶了個婢女,難不成你因為那個婢女,這些年就沒碰過女人了?”

桓岫無言。

他和蕭子魚的關系素來尋常。人拿他作眼中釘肉中刺,他卻并不在意。

他在早朝時見過這位大理寺少卿,那時就被人夾槍帶棒的嘲諷過一番。可那又如何,傷不了皮肉的把戲,他從不放在眼中。

見他不說話,蕭子魚似乎心底生出幾分戲谑來,喝了一口茶,又道:“你若是不願留在朝中,我倒是能幫你在別處謀一份差事,左右要比留在這風沙漫天的鬼地方當一個長史要好上百倍。畢竟,你桓府,與我康王府,是親家。”

蕭子魚是皇帝手足康王之子,正宗的皇親國戚,自然能理直氣壯地說這些謀私的話。只他從來精明,很少會做虧本的事,以他二人的關系,又哪裏當真會給什麽好差事。

“先謝過蕭大人了。”

桓岫不會當真去問什麽,只喝了口茶,視線掃過他的臉。

“只是不知蕭大人來此,難道只是為了怒桓某不争?桓某與蕭大人的關系,似乎并未親近到此種地步。”

蕭子魚一時無話。

他放下茶盞,嘴裏是苦澀的茶味,喝得人心火翻騰,再看桓岫,腦海中俱是這些年朝中同僚的惋惜之色。

誰都覺得他桓仲齡成了小小使臣,出使番邦是大材小用。

誰都覺得他桓仲齡是僅此于虞文行後,名滿永安的才子,是人望塵莫及的少年英才。

可那又如何?

少年英才因為薛家的李代桃僵,成了永安街頭巷尾最大的笑話。甚至因為這場笑話,從雲端跌落。

看着他如今這副模樣,蕭子魚只覺得心頭爽快得不行。

什麽少年英才!

不過是個一蹶不振,膽小無能的廢物!

“蕭大人年紀輕輕,如今已是大理寺少卿。如此位高權重,又有幾人能與你比拟。桓某,與蕭大人不同。”

桓岫輕輕晃了晃手中茶盞,發黃的茶水沿着盞壁晃出波紋,卻慢慢趨于平靜。

“桓某留在此地,是為清靜。蕭大人來,又是為的什麽?”

蕭子魚不是蠢人,自然聽得出桓岫的試探。

聞言,他擡頭,見桓岫一臉冷清,笑道:“自然是有要事在身。”

“大理寺與禦史臺一同出現在落雁城。難不成是當地出現了什麽貪官污吏,讓朝廷抓着了把柄,好教你們不辭辛勞,親自來這裏抓人?”

桓岫慢條斯理。他試探蕭子魚,一如蕭子魚試探自己一般,從不加以掩飾。

蕭子魚勾唇一笑,慢慢道:“能讓大理寺和禦史臺一同出現,自然不會是什麽小事。”

他支起胳膊,慵散地看向桓岫。

“我聽說,多年前有一逃跑的朝廷欽犯,被人發現藏在安西都護府轄內,自然就要親自來捉拿此人。”

“順便問問,當年究竟是何人給了他助力,讓他從永安一路逃到了這裏。”

蕭子魚話音落下的那一瞬間,桓岫心頭一突,忽有了不好的預感。

蕭子魚耐心不足,見桓岫始終神色淡淡,心下不喜。桓岫索性告辭,卻是一路出了都護府,找來秀玉便騎馬奔出城去。

桓岫才從堂內離開,桓峥悄無聲息地出現。

蕭子魚擡眼:“怎麽,你阿兄一走,你就出來了?一直躲在外頭偷聽?”

怎麽?

桓峥太陽穴突突跳動,面上又青又白,咬着牙問:“你怎麽敢把這事告訴他?”

蕭子魚面上浮起幾分似有似無的笑:“怎麽不敢?”他頓了頓,老神在在道:“鋪下了一張網,總要網上更多的魚才行。”

他說笑着,眼神裏卻滿是寒光。

桓峥注視着蕭子魚,有些膽寒,聲音仿佛是從牙縫裏擠出來一般:“你還要抓誰?”

“沒有抓誰,只是把那些魚都撈幹淨了,省得夜長夢多,節外生枝。”

“可你私自帶大理寺與禦史臺的人出永安,你就不怕陛下知道了,拿你是問?”

桓峥這時候終于是生出了膽怯來。

“我就不應該告訴你那件事……”

“不應該告訴我?”

蕭子魚嗤笑了一聲。

他從位置上站起來,信步走到桓峥面前。他比桓峥高了一個頭,低頭說話時,頗有些居高臨下的味道。

唇角一挑,笑容中滿滿都是冷嘲熱諷。

“桓叔宣,桓三郎。你難道不想升官了?”

“是你說不甘願只做一個小小的起居郎,是你眼紅你兩位阿兄的盛名,所以才私下将聽說的事告訴了我。”

“是你說虞家的餘孽還活着,且好好地活在安西都護府。我做這些,難道不是為了你麽,我的好妹夫。你該感激我,而不是質疑我的決定。”

桓峥注視着蕭子魚,忍不住打了個冷戰。

“事成之後,将人帶回永安。你說,陛下會不會覺得大快人心,會不會給你封賞?”蕭子魚淺笑,“即便陛下不給你封賞,為了我的好妹妹,我也一定會推你一把。康王的女婿,不能永遠只是個起居郎。”

桓峥心跳如雷,蕭子魚卻在這時想到了別的事情。

他看了看堂外的天,突然問道:“方才在街上,你阿兄身邊站着的女人,你可認識?”

作者有話要說:

啊啊啊啊啊,差點忘了今天的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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