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眼熟
因為當時位置不對,蕭子魚雖然一眼就掃到了站在路邊的桓岫,卻并未看清楚他身旁那女人的臉,只覺得側臉看着有幾分眼熟,再具體點的長相便是怎麽也不知道了。
桓峥一臉茫然:“誰?我阿兄身邊有女人?”
蕭子魚點頭,在自己臉上比劃兩下:“對,一個女人。長得好像還挺漂亮的,有點眼熟。”
桓峥抿唇,皺了皺眉頭:“他從來不跟女人多接觸。唯一能近身的,只有寶音。”
蕭子魚看了他一眼,見桓峥搖頭,一臉篤定,問:“寶音?就是那個被薛府李代桃僵,最後當成雲陽縣主嫁給她桓仲齡的婢女?”
桓峥道:“對,就是她。但是她已經死了,屍體都被擡回來給阿兄看過。”
蕭子魚蹙眉。
死了的人自然不會重新出現在這個世界上。可一向不近女色的男人身邊突然出現個女的,多少都有些讓人在意。
“其實。”桓峥道,“還有一人,阿兄也挺在意的。”
“誰?”
“那人也叫寶音,不過不是婢女。是隆朔三年被處斬的大理寺卿虞邈的庶女,虞寶音。”
蕭子魚怎麽也沒想到還會有這麽一個人,當即便問:“這個虞寶音又是怎麽回事?”
桓峥已經快要忘了這麽回事,如今想起來頗有些吃力:“那年我年紀還小,許多事知道的并不清楚。只知道那個虞寶音是阿兄在臨殷偶然撿到的,也不知其身份,只覺得年紀小,看着可憐,便撿回家照顧。”
他見蕭子魚皺眉,趕緊道:“父親并不認得那個丫頭,倒是曾經去虞府做客的母親認出了她。因為虞府犯得是大錯,滿門抄斬,母親不敢收留,趁阿兄不在,轉手賣給了人牙子。後來阿兄回來,還因為這件事,與母親大吵了一架。此後就再沒聽到過那丫頭的消息。也不知如今是生是死。”
蕭子魚眯了眯眼,在心底算着年紀:“如果死了倒也罷,如果沒死。以虞家餘孽的身份,多半是會到這裏來。這麽算起來,那個女人的年紀似乎正好對的上。”
桓峥擺手:“不大可能。”
“為何?”
“那虞寶音被母親賣給人牙子時不過才八.九歲,就這麽點大的小娘子,被賣給了人牙子只有兩條路,要麽給高門大戶為奴為婢,要麽就賣進花街柳巷,怎麽可能會來這裏。”
桓峥這話倒是沒說錯。那些人牙子從來不是什麽善心的主,手底下的女娃不是賣了做妓,就是給人當一輩子奴婢。
有福氣的還能被人贖身養做外室,或是爬上郎君的床做個通房侍妾,福淺的大概熬不過兩三年就撒手人寰,萬不能有那個運氣活到現在,且還活得有模有樣。
這麽一想,蕭子魚也就不再去在意那個女人,倒是随口又揶揄了桓岫幾句。
“我還當他桓仲齡這是一輩子都要為個死人守身如玉了。沒想到,在番邦這麽幾年,終于開了竅,知道在身邊留人了。”
桓峥應道:“阿兄和那個婢女之間,也沒多少情愛。若要說守身如玉,也都是永安那些世家子弟們談笑的話。要知道,那婢女代嫁的時候,才十一歲,就是個比同齡人長得更高挑一些的小女娃。”
“小女娃又如何。”小女娃也令他桓仲齡與家中長輩發生争執,一怒之下出使番邦去了。
提及此事,桓峥免不得嘆幾口氣。
“此事倒是家中長輩一時失手。若是父親當時沒有将阿兄打成重傷,卧床不起,母親沒有要挾那婢女,逼她一死,阿兄也不會和家裏生了間隙,傷好後就向陛下求來出使番邦的差事。”
桓峥說得惋惜,蕭子魚卻只當是件趣事,聽聽也就過了。
待到喬都護回來,蕭子魚随口又問了句:“我與桓長史自幼相識,如今我已兒女成雙,聽聞他仍是獨自一人,免不了覺得惋惜。不知喬都護可能為他在此地覓一錦繡良緣?”
蕭子魚所說合情合理,甚至聽着還頗有幾分至交的味道。
喬都護能在此地任職多年,自然不是尋常武夫那般只知打打殺殺。
瞧見蕭子魚臉上神色,他捋了捋胡子,敷衍道:“如此,我定會讓內人幫忙留意。”
喬都護這麽說,蕭子魚心頭發笑,正要開口,見他身後的仆役張了張嘴,當即問道:“你想說什麽?”
那仆役應道:“桓長史上回來時,倒是與宋娘子處的不錯。宋娘子認識的人也不少,不如大人請宋娘子幫忙牽線,興許能為桓長史找到中意的……”
“咳咳咳——”
仆役話沒說完,喬都護一陣咳嗽。
他吃了一驚,看清蕭子魚只差寫在臉上的“有趣”二字,心裏咯噔一下,後知後覺自己說了太多的話。
“宋娘子是誰?”
蕭子魚說着又意味深長地看向喬都護:“難不成是大人認識的哪位娘子?”
他說的有些暧昧,顯然是将仆役口中的宋娘子誤以為是妓館的鸨母。
“宋娘子是安西都護府轄內,關城的一名仵作。”
“女仵作?”
蕭子魚略有些吃驚。
喬都護只知他來此地沒多久就抓了一人,卻也不知抓的是何人,見蕭子魚問起宋拂一臉的興趣,怕他另有目的,便只撿了尋常的內容講。
只是,當喬都護提到宋娘子有位認的幹親在關城書院任教,對方的神色登時變了變。
“都護大人。”蕭子魚忽然笑,眼角眉梢都帶着喜色,“你可知我抓了何人?”
喬都護搖頭。
蕭子魚略略撫了撫自己的下巴:“我抓了一人,正與這位宋娘子關系非同尋常。”
他說着帶着桓峥等人,徑直去了府獄。
安西都護府獄多年來關押的多是些作奸犯科的惡人。
因是武将執掌,此地想來陰森恐怖。便是常年在此地做事的獄卒,每日輪值時,仍不免覺得脊背生寒。
而那些犯了尋常小事的人,則大多被關押在別處,倒是免了将人吓出毛病來。
蕭子魚抓回來的人直接被關進府獄中,也無人審問,就那樣關着,連口水也無人敢送。
桓峥跟着蕭子魚進了獄中,只覺得遍體身寒,還有腐臭撲面而來。
蕭子魚始終沒有說話,然而眼角眉梢的喜悅卻是藏也藏不住。
他不懂蕭子魚到底在高興什麽,直到跟着走到了一間牢房前。看見那端正地坐在牢房內,背對着他們的男人,桓峥忍不住頓住了腳步。
“虞文行。”蕭子魚輕笑。
他向獄卒拿過鑰匙,打開了鐵鎖,邁步走進牢房,就那樣施施然站在了男人的背後。
“虞文行。”蕭子魚彎下腰,似乎對于男人此時此刻仍舊保持着鎮定感到略微詫異,“或者說,呂長真,呂先生,蕭某才知道,原來你在這不光有妻有子,你還藏着庶出的妹妹。”
男人不動,原本平放在腿上的手緊緊握拳。
“你的妹妹,虞家二娘,就是那位宋拂宋娘子。”
蕭子魚笑得越發張揚。
“我說的,對不對?”
*****
眨眼已是申時。
天邊的雲彩被暮色染上了橙黃,西斜的日頭就隐在厚厚的雲層間。路上,百姓往來,大多都行色匆匆,歸家而去。
桓岫的快馬此時進關城,并未引起太多人的主意。
他縱馬小心避讓着路上的行人,終于到了宋拂住的小院前。
興許是因為多日無人打理,小院顯得有些荒涼。門沒鎖,他下馬試着推了推院門,只輕輕一碰就被打開了。
他心裏覺得古怪,邁步往院內走,剛一落腳,就似乎踩到了什麽東西。他低頭一看,是一條被劈開的鎖鏈。
桓岫拾起鎖鏈,看着斷裂處整齊的截面,心裏一跳,視線當即看向了緊閉的房門。
确定門內無人,也并未遭到劫掠的痕跡,他這才看向院內那道矮牆——牆那頭是宋拂兄嫂的小院,同樣空無一人,只淩亂的院子,和匆忙未能關上的房門,看上去像是出了什麽事。
他忙往隔壁走,擡手敲了敲門。
同樣都是無人回應。
桓岫走出院子。
宋拂兄妹二人住的地方并不算特別偏,周圍也有幾戶鄰居,可此時各個門窗緊閉,實在古怪。
找不到人,他無從放心,思來想去,又騎上馬沖去關城縣衙。
到了縣衙外,正好有衙差從門內走出,一邊走一邊在搖頭。
“……縣令心好,這才瞞着宋娘子。可這麽大的事,能瞞得了一時,又怎麽可能瞞得住一輩子。”
“也是。宋娘子的嫂子這幾日不也四處求人幫忙。縣令就是再好心想瞞着宋娘子,免得她傷心,以宋娘子的人緣,早晚還是會知道的。”
“想想也是可憐。呂先生這麽好的人,怎麽會殺人。怕不是被人冤枉的吧?”
“可人就死在呂先生的家裏,總不會是有人故意殺人,再把屍體丢進去嫁禍吧?這麽好的本事,武林高手?”
那幾個衙差說着話,從桓岫身旁經過。見他一人一馬就這麽站在縣衙外,不免覺得奇怪。
而此刻的桓岫,面上沒有半點表情,手掌緊緊抓着缰繩,似乎在壓制着什麽。
“這位郎君……”
有衙差張口要問,桓岫忽的看向他:“宋娘子在何處?”
衙差愣了一愣:“宋娘子随縣令去了鄰縣。”
見桓岫再問,衙差警覺地看向他。
桓岫表露自己的身份,後者這才說明方向,為他指了路。
等桓岫騎馬出城,踩着月色趕到衙差口中的鄰縣小村時,他終于見到了就着燭光,滿頭大汗驗屍的宋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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