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離間

偏僻的小院裏,一盞油燈,燈火昏黃,在狹窄的屋子裏忽明忽暗,叫人在旁坐着忍不住就犯了困。

“啪”的一聲,一只陶碗因為犯困,被小吏打翻在地,裂成幾塊。這一聲響,直接把瞌睡蟲可趕跑了。他慌裏慌張地蹲下就去撿,腳一動,似乎把什麽東西給踢了出去。

他扭頭看了看,被反手綁在屋裏柱子邊上的年輕婦人,低垂着頭,看不見臉。小吏在都護府當差,拿的俸祿不多,勉強糊口,這次得益于從永安來的貴人,在夜裏多了份工錢,只用幫着看個人就成。這能輕輕松松賺錢的事,沒得道理不答應。只是瞧見婦人的模樣,他多少覺得有些可憐。

他撿起地上的碎片,正猶豫要不要給婦人倒碗水,小屋的門被人從外頭推開。

蕭子魚從外面走了進來,身邊跟着桓峥。二人從小吏身邊走過,瞥見地上的碎陶碗,蕭子魚站定,冷冷道:“想做什麽?給她留塊陶片是讓她割喉割腕,還是割開繩子逃跑?”

小吏聽得心驚肉跳,忙抓起地上的陶片,捧在手心裏:“是……是小的不小心摔了陶碗……”

他抓得用力,手上被陶片尖銳的破碎邊緣戳得直冒血。

蕭子魚用餘光淡淡掃了他一眼,繞過他徑直走到婦人身前,擡腳踢開她的腿。小吏只能看見他的背影,似乎是踩住了什麽東西,然後他的腳輕輕一動,将東西踢到了一邊。

小吏還沒能反應過來,桓峥走到跟前,彎腰将東西拾起。

是一塊尖銳的陶片。

看清桓峥手裏拿的是什麽後,小吏臉色當時就白了。

“不是,小的沒有……我……”

他急了,有些語無倫次。蕭子魚臉色平平,卻無端讓人覺得害怕。

還是桓峥打了個圓場:“先退下吧。去上點藥,手都紮破了。”

人一走,桓峥臉色騰地沉了下來,繞過蕭子魚,徑直走到婦人面前蹲下,伸手擡起了她的臉。

這座小院是他們臨時租賃的,地理位置偏僻,周邊雖有住戶,卻都有着厚厚的牆壁阻隔開所有的聲音,他們在這裏無論做什麽都絕不會被外人察覺。而這間小屋,又是整個院子裏最冷僻的地方,就算有外人登門,也不會發覺這裏藏着一個女人。

這女人,不是旁人,正是呂長真的妻子,胡女彌麗古麗。

彌麗古麗的樣子有些狼狽。衣袖裂開了好大一個口子,能清楚地看到她□□在外的手臂上,有紅色的鞭痕,嘴角青紫,一側的耳朵還留有幹涸的血跡。

她在這裏被關了幾日,就受了幾日折磨。動手的人,從不會因為她是女人,就放她一馬。

“其實我一直不明白,為什麽虞長真他竟然會娶一個胡女為妻。”

桓峥捏着彌麗古麗的下巴,将人仔細打量。

“興許,是因為這張臉的确有幾分姿色吧。”

蕭子魚輕輕擡了擡唇角。對于女人,他向來随性,自然也和桓峥一般,覺得胡女至多只能當做平日的消遣,拉上.床可以,過日子卻是怎麽也看不上眼。

“虞長真既然都已經淪落至此,娶什麽還重要麽?左右不過是過他自己的日子。”

他斜睨一眼桓峥道:“他和你不一樣。他已經沒有資格再入仕為官,終其一生只能在這黃沙漫天的地方,碌碌無為。”

他頓了頓:“只可惜,沒把最重要的事情問出來。”

“這個女人不知道嗎?”

“似乎是不知情。”

“怎麽可能。”桓峥皺了眉頭,“她是虞長真的妻子,那對兄妹的事情,怎麽可能會瞞着她。”

彌麗古麗始終閉着眼。

被人從關城帶到這裏,她始終一言不發,即便是打得疼了,也只是悶哼幾聲。嘴唇被她咬爛了,怕她性子太烈咬舌自盡,蕭子魚後來還特地叮囑在她嘴裏塞了東西。

鞭子抽了,刑具用了,甚至還命人往她的傷口上撒過鹽,潑過辣椒水,可彌麗古麗除了哭喊,什麽話也不肯說。

桓峥沒想到她如此倔強,眉頭皺起就放不下:“為了個男人,連自己的命都不要了?”

他遇見過的女人,無一不是召之即來揮之即去,若有一日他的女人遭遇同樣的事情,他甚至篤定那些女人絕不會忍着不說。

即便那個女人也許是他的妻子饒安郡主。

蕭子魚在大理寺看多了那些哭爹求娘的家夥,也曾遇到過硬骨頭的人,卻還是頭回見到這樣的女人。

“如果不是聽你說過話,興許我會以為你是個啞巴。”他彎下腰,輕描淡寫道,“我一直以為,這個世上,能保住秘密的,永遠只有死人。今天才知道,還有一個你。你是叫,彌麗古麗?”

不在意彌麗古麗的沉默,蕭子魚笑道:“你是哪裏人?龜茲,予彌,還是回纥?”

“是回纥吧。”蕭子魚沒有錯過彌麗古麗微顫的眼簾,“聽說那裏很美。那麽美的地方,為什麽你會離開?”他像是忽然明白了什麽,意味深長地笑了笑,“對了,聽說安西都護府一帶,時常有人買賣女奴,想來你是作為女奴被人帶進來的。”

彌麗古麗沉默,牙齒輕咬嘴唇。

桓峥看着她下意識的反應,驚異地看向蕭子魚。

後者無謂地笑了笑,聲音低得就像在她耳邊:“所以,你是真的什麽也不知道。因為你是女奴出身,虞長真他再喜歡你,也不會把那麽重要的事情告訴你對不對?他們兄妹倆從頭到尾都沒把你當自己人,從來沒有。”

蕭子魚直起身來,居高臨下地看着彌麗古麗。

這個女人的确生得不錯,可這份不錯對于他們而言,實在太過寡淡了。不如永安那些世家娘子的清高娴雅,也比不得花街柳巷裏那些女人的秾豔鮮妍。她的長相十分清淡,如果不是五官上帶着尤其明顯的胡人特征,似乎也就是一個平平無奇的女人。

可這個女人,他是虞長真兄妹倆的命脈。

蕭子魚的語氣這時更緩和了一些,甚至于還掏出一塊帕子,拿過彌麗古麗受刑後無力彎曲的手,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擦拭着。

“你知道你的丈夫,其實不姓呂,而是姓虞麽?你知道你丈夫的妹妹,其實不叫宋拂,她的原名叫虞寶音麽?彌麗古麗,你是不是都不知道這些?”

大概是碰到了傷口,彌麗古麗的手指下意識地彈了一下。

蕭子魚面上浮起更深的笑容,動作越發輕柔。

“他們兄妹倆的身上,藏了一個秘密。現在人已經被我放回去了,可他們的秘密藏不住的,就算我放過他們,當今天子也不會饒過他們。他們是罪臣之後,他們的父輩是被斬首示衆的。”

“因為他們犯了欺君之罪。那是大罪,到時候,不光他們兄妹會死,無辜的你,還有你的兒子,都會受牽連。”

彌麗古麗的手在顫抖,蕭子魚對着微弱燭光,嫌惡地丢開手裏的帕子,聲音還在竭盡所能的溫和。

“所以,如果你知道那個秘密,你告訴我們,最壞的結果也就是杖責。如果你不知道,那就幫我們問出來。彌麗古麗,你不想死的對不對?”

也許是蕭子魚的話起了作用。

彌麗古麗緩緩睜開了眼睛。

她有一雙漂亮的淺褐色的眼睛,像是含着一汪水,淺淺的,分外清澈。

她張了張嘴,說的是一口回纥話。

似乎是見人不懂,她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終于放低了姿态:“我知道。我知道他們的秘密。”

*****

呂長真的腿廢了。

被剔去的膝蓋骨不能再生,他此後幾乎只能坐在椅子上行動。

還有他的一雙手,蕭子魚何其殘忍,在剔去他的膝蓋骨後,更是挑斷了他的手筋。

大夫說,手能養好,但再怎樣也回不到從前,用不了力氣,甚至可能再也寫不出和從前一樣龍飛鳳舞的字來。

在霍府養傷的那幾日,宋拂幾乎對他寸步不離。兄妹倆互相見過對方最狼狽不堪的模樣,早已習慣了彼此支撐。

再又一次推開門看到狼狽地倒在地上的兄長,宋拂沒有喊人,蹲下身,半抱半扶地把人從地上拖了起來。

“回家吧。”呂長真道,“該回去了,別讓你嫂子擔心。”

宋拂靜靜看着他,良久,問:“傷……好些了?”

“嗯,左右也就這樣了。回家養傷總比拖累霍老将軍來得好。”

兄妹倆說走就走,沒有絲毫遲疑。桓岫得知他們離開的消息,趕到城門時,兄妹倆從霍府借走的馬車已經混跡在出城的人流中,一晃眼便看不見蹤影了。

他還沒來得及告訴他們,蕭子魚和桓峥這幾日有些古怪,似乎是又在打他們兄妹倆的主意。

呂長真因為身體不好,宋拂并不敢把車趕得太快。只是不知為何,兄妹二人的心底都隐隐有不好的感覺,一時間竟也顧不上中途休息,又是熬得雙眼通紅,日夜兼程往關城趕。

回家的路越來越短,宋拂握着馬鞭的手隐隐作痛,心底更有什麽東西一拳一拳地捶在心口,疼得她快要喘不過氣來。

“嫂子?!”

馬車停在了家門前,宋拂幾乎是跳着從馬車上下來的。

倒在地上的大門有被重物砸開的痕跡,淩亂的小院,被人洗劫過的屋舍……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發現,彌麗古麗不見了。

“阿拂?出什麽事了?”

呂長真苦于不能下車,只好掀開車簾往外看。院子裏的情景逃不過他的眼睛,臉色一下子變了,掙紮着就要下車。

“阿兄你別急!”宋拂将人攔住,懇求道,“我去找,你別急,我這就去找!”

話雖如此,可她能怎麽找?

宋拂幾乎跑遍了附近所有的鄰居家,除了不在家的,誰人不是見了她的影子,就“砰”的關上了門。

沒有人願意和她說話,即便有好心人,也只肯隔着門勸她“別找了”。

她跑得差點脫力,心口疼得越發厲害,只能蹲在地上喘息。

有腳步聲從遠處傳來,她忽然累得連擡頭去看一眼的力氣都沒有了。

作者有話要說:

剛更新的時候猛地發現文檔裏标題序號出錯,吓了我一跳……應該沒更新錯。我得把文檔整理一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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