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殺劫

宋拂遇到了點麻煩。

他們的馬車出了城,來時的路還是一如既往,沒有任何變化。關城往落雁城的方向,會穿過一大片樹林。

這片林子不高,甚至長得并不茂盛,但躲藏一兩個人并非難事。

宋拂趕着馬車穿過林中寂靜,忽有人從前方一旁的樹上一躍而下,就地一滾,落在了她的面前,擋住了去路。

宋拂趕車的技術算不上多好,可也四平八穩,出不了岔子。車前突然出現一人,饒是她再怎麽當心,也只能下意識拉緊馬缰。緊接着馬車一陣巨晃。

車裏的呂長真毫無防備,差點抱着大郎跌出馬車。

“阿拂?”

身後傳來兄長的問話,宋拂沒有作聲,眉尖蹙起,幾乎是在下一刻猛地揚起馬鞭,就要徑直沖向對方。

那人似乎沒料到宋拂會毫無顧忌地直沖過來,趕忙往旁邊一撲,滾進了道路旁的灌木叢中。

宋拂不敢停留,幾乎是用了最大的力氣,揚鞭狠狠抽打在馬臀上。

這條路沒有退路。

幾乎是在看清方才那人身上打扮時候,宋拂就知道,這人多半也是蕭子魚的手下。

蒙臉蒙頭,似乎怕被人認出身份。

宋拂明白,他們兄妹二人都手無縛雞之力。要麽躲,要麽搏。

躲,躲不開。退回去只能回關城,關城有人在等着抓他們。

搏,就是三條命。

“阿拂!”呂長真臉色有些不好,宋拂不敢回頭看,只能聽見他在身後不住地安慰,“你當心!”

怕呂長真被颠簸地傷口開裂,宋拂下意識想要放緩速度,呂長真趕緊道:“不用停!再快一些!”

只能再快一些了。

宋拂咬唇。她一點也不想和人發生沖突,尤其是蕭子魚的人,可顯然,從他們的身份暴露開始,蕭子魚就從沒打算輕饒了他們。

宋拂繼續趕着馬車狂奔,又有蒙面人像只猴子一般靈巧地從小道兩旁竄了出來。宋拂咬牙,餘光瞥見身後追趕而來的蒙面人,一時間不知究竟該如何是好。

這些人個個看起來身手了得,目光中帶着煞氣,顯然手底下是真出過人命的。

宋拂會多國番語,會驗屍,卻絲毫不會拳腳功夫,真對上了,顯得十分被動。

那幾人本不将這對兄妹放在眼裏,誰知一開始竟然會遭到對方馬車的沖撞。等回過神來,人已經駕着馬車跑出去老遠。這會兒再度攔下,怎麽也不可能輕易将人放過了。

那幾人圍住馬車,也不立即動手,直逼得駕車的馬不停前後踱步,他們這才直沖向宋拂身後的呂長真。

宋拂當機立斷,一揮馬鞭狠狠的打在了那拉車的馬臀上。馬兒吃痛,立身揚蹄,驚得那幾人動作一窒,等回過神來,宋拂已經丢下馬鞭回身撲到了呂長真的身上。

那最先揮刀砍向呂長真的人被馬兒一驚一頓,一個趔趄,跌出了車外,才剛滾在地上,就被車輪狠狠軋過揮刀的右手,痛得發出凄厲的慘叫。

“阿拂!”呂長真喊道,一手護住大郎的後腦勺,一手忙要去扶宋拂。

“我沒事。”宋拂困難地抓着車門,“再撐一會兒,我們能甩掉他們的!”

呂長真聞言,下意識地看向她緊緊抓着車門的那條手臂。

為了擋住方才那人,她半邊身子都趴在了車門上,最先迎上刀口的就是右手手臂。衣袖被刀鋒撕開長長的一道口子,露出白嫩的臂膀,殷紅的血順着長長的刀傷往下滴,令人刺目。

又有人沖過來,拉車的馬兒驚慌中,發出嘶鳴,馬蹄高高揚起,連帶着馬車劇烈的颠簸起來。

宋拂抓着車門,颠簸震得她手臂發麻,一時間竟被颠下了馬車。

“阿拂!”

呂長真伸手想要去拉,車輪滾過石頭,一個颠簸,被重新摔進車內角落。等他再想去拉人,駕車處已經沒了人影。

宋拂颠下馬車,天旋地轉中,她忽覺得右手手腕被人攥住,緊接着有人輕輕一拉,她随之被人拉了起來。

可她傷在右臂,這一拉,傷口處頓時傳來劇痛,然不等她睜開眼去看清來人身份,整個人已經被拉了上去,趴在了馬背上。

身後頭,傳來熟悉的揶揄。

“還好孤來了,不然豈不是叫你個小騙子讓人砍成十八段!”

宋拂直到這時,才得空扭頭去看來人。

蕭秉瑞居高臨下的看了她一眼,裂開嘴笑:“不過才幾個月不見,小騙子你狼狽了不少。”

來人正是蕭秉瑞。

桓岫的信前腳剛被他送到皇帝桌案前,他後腳自己就領着府裏的護衛們晝夜兼程趕到了安西都護府。

他離開永安的消息,無人知曉,因而快馬加鞭趕到落雁城與桓岫碰頭時,蕭子魚和桓峥壓根沒有任何防備,就那麽輕而易舉地被他和桓岫發現了古怪之處——

蕭子魚抓了彌麗古麗,并且派了人,要對宋拂兄妹二人痛下殺手。

桓岫留在落雁城內負責搭救彌麗古麗,蕭秉瑞帶着人馬趕往關城救人。誰知道,還未進城,就在外頭看到了這一場以多欺少的混亂。

他可清楚得很,小騙子跟情敵這對兄妹,連點自衛的拳腳功夫都不會。看到那幾個黑衣蒙面的男人圍攻,他登時火冒三丈,好在趕過去時,正好遇上宋拂被颠落馬車,好讓他順手救了回來。

蕭秉瑞想着,意味深長地打量了宋拂一眼。

還是桓岫交代了他才知道,原來這小騙子果真是個身份了不得的小騙子。當年被判處滿門抄斬的前大理寺卿虞邈唯一的庶女,比一雙嫡出兒女更疼愛的女兒,就這身份,還真夠他吃上一驚的。

再加上。

她還是桓仲齡那個死心眼出使番邦前,迎娶的李代桃僵的新娘,更是讓他忍不住要把人給再看仔細一些。

奇妙。

這世上的人和事,還真是奇妙的很。

“殿下,這些人怎麽處置?”

随行而來的護衛幾下将那幾人拿下。興許是敵不過這些護衛,那幾個蒙面人狼狽地被壓制在地上。

蕭秉瑞居高臨下:“摘了看看,看看都是蕭子魚手底下的哪幾條狗。”

他話音落下,當即有護衛伸手要去摘他們的蒙面。

宋拂趴在馬背上看得不真切,然而已經停下的馬車裏,呂長真一眼就看到了問題。

“六殿下!”

還沒等人摘下蒙面,呂長真一聲大喊,聲音很急。

“當心他們自盡!”

幾乎是在話音落下的瞬間,護衛摘下了蒙面,也看到了從蒙面人嘴角流下的血痕。

蕭秉瑞神色大變:“快!留下活的!”

然而,根本來不及留下活口。這些黑衣蒙面人就接二連三地咬破藏在嘴裏的藥囊,自盡而死。

“我居然不知道,我這位堂兄弟竟然還有這般忠心不二的手下。”

蕭秉瑞的話幾乎是從牙縫中擠出來的。

眼睜睜看着能作為把柄的幾個家夥,就這麽死在自己眼前,他無論如何也咽不下這口氣。

人雖說死了,可該帶回去的,總是得帶回去。

蕭秉瑞憋着一肚子火氣,将宋拂丢回馬車,當即搖臂命人啓程回落雁城。

馬車晃蕩了很久,終于進了城門。又走了一會兒,這才搖搖晃晃在霍府門前停下。

宋拂下車時,霍起英夫婦與桓岫已在門口等候。

“阿拂。”文氏上前,一眼瞧見她手臂上的傷,當即眼眶發紅,“好孩子,你這怎麽受傷了?”

霍起英眼睛一瞪,忙遣人過去,幫着把呂長真從車裏抱了下來。大郎路上吓得哇哇直哭,好不容易才安撫下來,這會兒見有人要跟他搶阿爹,急得直掉眼淚,哇哇大叫。

宋拂聞聲回頭就要去抱大郎。

桓岫先她一步,伸手把大郎抱進懷中。大郎雖有些失望,可見到熟人到底不再哭鬧,只摟着桓岫的脖頸,抽抽搭搭地看着被人放進輪椅中的阿爹。

“先回屋吧,回屋再說。”

文氏趕忙道,随即背過身去偷偷抹掉眼淚。霍起英嘆了口氣,扶着妻子一道進門。

身後,宋拂一行人颔首跟上。

霍府早已經備好了一切,宋拂兄妹二人才回房,桓岫就帶着大夫過來為兄妹倆療傷。

呂長真身上只有幾處磕碰留下的淤青,大夫拿了藥散叮囑每日如何擦拭,便被桓岫帶到了宋拂跟前。

宋拂傷在手臂,桓岫不好在屋裏停留便候在門外。蕭秉瑞氣呼呼地找到他,張口就道:“我得去教訓教訓蕭子魚。那家夥居然派了死士!死士!他派了死士截殺小騙子他們!我素來知道他心黑手也黑,倒是沒料到他竟然還敢背着父皇養死士!他難道不怕被禦史臺揪住把柄?!康王叔難不成不知道這事?”

話說到最後,蕭秉瑞氣急敗壞,從罵蕭子魚到罵桓峥,再從桓峥罵到了桓岫的頭上。

桓岫倒是不與他計較,只一直記挂屋裏頭的宋拂,雖有文氏陪着,卻還是始終放不下心來。

“她怎麽會受傷?”

蕭秉瑞陡然間冷靜下來,咳嗽道:“我到的時候,蕭子魚的死士正在追殺他們。”

“你沒留下活口,還讓人受傷了?”

被桓岫質疑能力,蕭秉瑞聲音猛地拔高:“我只是晚了一步,小騙子是為了救她阿兄受的傷!”

桓岫冷眼看着他。

蕭秉瑞嚷道:“你別看她這模樣,我到的時候,這小騙子一副同歸于盡的神情,簡直和禽獸無二!她居然!她居然不要命地想趕着馬車沖出突圍!”

“歸根究底,是你太拖拉了。”

蕭秉瑞抽了一口氣,微微眯了眼睛,問:“桓仲齡,我怎麽不知道你居然是這麽個重色輕友的家夥?”

“她是我的發妻。”桓岫淡淡地說着,緩緩回過頭看向緊閉的門扉。

“她是我的妻,我不救她,救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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