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心慈
同李四兒的慘狀相比, 寶珠從燈市回來就睡得頂好, 胡老是來過一回, 不消切脈,就在外頭意思意思問了幾句,說了保重的話, 大正月裏也沒趕着開藥, 只道回頭叫童兒送些安神香來。
他秘制的安神香倒是好東西, 夜間多夢、心悸、失眠都可以用,只虛點上一小節, 将屋子熏過就能睡個好覺,那香味是不如宮廷熏香,也還算清新。
寶珠靠坐在床上, 隔着屏風同人在外頭壓根沒進房的胡老說了幾句, 吩咐半夏将前頭得的東西分些出來,照舊裝在錦盒中, 半夏是懂藥理的人,将錦盒交給胡老的時候還滿是頭疼模樣。
那是富察家特地去尋的,上好的冬蟲夏草。
起先是說拿它炖鹌鹑炖乳鴿都挺好, 專治産後體虛還能滋補養顏。後來半夏多嘴, 同寶珠說, 本草綱目上講,拿冬蟲夏草炖鴨還能補虛助養。那正是大過年的時候,半夏看寶珠接連煲了好幾個補腎助陽專治早洩得湯羹才随口一說,寶珠聽見笑不可遏, 倒是天冬,趕緊一個眼刀飛去,叫她閉嘴,黃花大閨女也不知羞。
後來寶珠還真叫小廚房給胤禟煲了兩回冬蟲夏草老鴨湯,胤禟倒是樂意喝,只不過富察家送來的分量也太多些,別人家常備有二三兩就很多,他們送了二三斤來,也不知道是從哪兒搞的。
哪怕隔三岔五煲個湯,也不知要喝到何年何月去。
雖然冬蟲夏草太醫院用的不多,好歹是味名貴中藥,胡老是個不拘小節的人,拿過手就打開看了,看過簡直咋舌。粗粗掂過得有小半斤,值老鼻子錢。
半夏還在肉痛,胡老趕緊壓實盒蓋,将那玩意兒仔細抱在懷中。
眼看着禮也送了,寶珠叫馮全替她送胡老回去,外頭還積着雪,夜半不好走呢。
都用不着吩咐,天冬就拿了兩顆金花生遞給馮全:“大正月裏天寒地凍的,叫馮總管跑兩回,福晉着實過意不去,這您拿着,買二兩酒喝暖暖身子。”
馮全趕緊接過,心說過年就是好,這陣子好生辦差能拿不少賞錢。大年初一福晉叫宮裏伺候的額外領了一個月份例,頭年踏實肯幹忠心耿耿之人還多拿了銀子,他們這些賣身進宮來的奴仆同小選進宮伺候貴人的大不同,他們求的就是跟對人,平平安安熬日子,多攢些錢。
哪怕是貴人随手打發的碎銀子,攢一攢送出宮去,也能叫家中父母兄弟過個好年,叫他們吃飽穿暖不受凍。
馮全心裏火熱,送胡老回太醫院的路上還絮絮念說:“咱們福晉真是上天下地也難找的和善人,氣性好,體面尊貴通身氣派,真不愧是高門貴女,就該是天潢貴胄,同爺般配極了。”
胡老深以為然的點點頭:“九福晉慷慨大方,數次解老夫燃眉之急,是我命中貴人。”
兩人還聊上了,聊得挺有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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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至将人送到,馮全還想叮囑幾句,胡老一副“你還不知道我”的表情,看他就是個人精,的确不用擔心什麽,馮全才老實告退。
點着頭打瞌睡的童兒聽到動靜猛的醒來,只見師傅又抱了個錦盒回來,他滿臉都是憧憬。
什麽人帶什麽徒弟,這小藥童與胡老就一個氣性,都嗜名貴中藥,都嘴欠,高興了能給你提鞋,不高興天王老子來也不買賬。
“師傅,你又去騙了什麽回來?”
他看着那錦盒止不住吞咽口水。
胡老這才打開叫他瞅了一眼,叫人看清楚了又關上盒蓋。
是冬蟲夏草啊。
小藥童滿是羨慕,他只恨自己生得太晚,小胳膊小腿兒的只能給師傅做藥童,否則卯足勁也要搶飯碗。想到他背着藥箱陪師傅出診的時候,遠遠見過九福晉,當時就想說她長得活似菩薩,如今看來的确是再沒更好的人了。
寶珠也不像他們想的那麽純然無害,只不過氣性的确好,也不太記仇,是那種氣不順當場就動手,打完就抛在腦後的人,倒是長命之相。
她對胡老是挺尊重,那話不是說了?得罪誰也別得罪太醫,哪怕自己少病少痛,你能篤定全家總能平平安安?
胡老好藥,送些去也無妨,好些藥材留着也只能爛她手裏,莫說輕易用不上,需要用到的時候再求也無妨。胤禟作為皇子,背靠當今聖上,真沒什麽求不得的。
當晚,寶珠睡得極好,過了三更,她迷迷糊糊察覺到動靜,是胤禟回來了,叫胤禟抱在懷裏,貼着暖和的胸膛又睡了一個多時辰,五更天,寶珠醒了,看她就要起身,胤禟還不想放手:“這麽早起來做什麽?再陪爺睡會兒。”
往常倒是無妨,今兒個卻不成,寶珠在他臉頰上親親,說:“是時候了,我還得趕着去翊坤宮給咱兒子喂奶,順便将他們帶回來。”
胤禟真想打那三個臭小子一頓,哪來這麽嬌慣?就知道偏勞福晉。
他也知道利害,跟着起來了,沒再鬧人,胤禟叫寶珠用碗酒釀丸子,總不能餓着肚子出門。寶珠心說梳妝就要不少時間,哪有這個時間,就催着天冬叫她麻利些,用不着畫得多出挑,別辱沒皇子福晉的身份就成。
說是這麽說,她生得太好,哪怕只是囫囵收拾,也很能見人。
從胤禟宮中到宜妃那頭要些時候,平時他們是做軟轎慢慢走,今兒個也坐軟轎,胤禟給賞了些碎銀,他們一步步踩得實還走得快,不多時就到翊坤宮。
阿圓已經醒了,他翻了兩回身,看蠢弟弟還沒醒,就拿小胖手往旁邊拍了拍。
宜妃在榻上眯了一會兒,就聽見嬷嬷說阿圓阿哥醒了,精神得很呢。
寶珠送來那些奶,昨個兒半夜喂了一回,已經沒了,宜妃很怕他鬧騰,抱過阿圓輕聲哄着,叫他別把阿滿阿壽吵醒了。看阿圓消停些,她就喚嬷嬷過來:“去看看老九福晉來了沒,來了就別拘禮,趕緊進來。”
嬷嬷剛出去,就看到走得飛快的軟轎,她臉上笑開了花,趕緊迎上前去要扶寶珠下來。
“奴才給九貝勒爺給福晉請安。”
“娘娘正念叨您二位,來得正巧。”
寶珠心說定是兒子醒了,把完尿,騰空肚皮就要吃奶。她對嬷嬷略一颔首,就往裏走,半點不敢耽擱,胤禟也沒落下腳步,兩人并排着進了翊坤宮,穿過一進院,徑直往二進正院去。
宜妃才聽見守在外頭的奴才請安的聲音,就看到胤禟帶寶珠過來了,胤禟随意招呼了一聲,宜妃也不同他計較,寶珠倒是端端正正給婆母行了個禮,看兒子轉着眼珠四處看,瞧見自個兒之後咯咯就笑了,寶珠才松了口氣,還好,沒叫他們餓狠了鬧起來。
“爺陪額娘說說話,我先喂他們。”
胤禟颔首,宜妃将懷裏的阿圓交給她,叫她去隔壁暖閣喂,讓嬷嬷過去看着,喂完一個就抱回來,再換另一個去,左右他只有一個人,也不能叫仨小子一道吃。
大婚那會兒寶珠一對玉兔就不算小,懷孕之後就跟吹氣似的大了,後來坐月子哪怕腰收回去了,胸還是那樣,可謂波濤洶湧。寶珠也懶得去想回頭兒子斷了奶它會不會縮回去,虧她底子好,哪怕早産之後養得也很不錯,奶水足。哪怕如今主要還是吃奶,也沒叫兒子餓過,非但如此還一天天壯實起來。
算算日子,小阿哥将滿兩個月,寶珠嘗試着給他們喂了些別的,比如午間會有肉糜蛋羹,他們也很愛吃,消化得很好。
胤禟也發覺了,兒子的口味同福晉很相似,牛奶炖蛋,肉糜蒸蛋……他們都把蛋吃出花兒來了。
正是因為一家子都好這口,寶珠的陪嫁莊子上養了好些肥溜母雞,每隔幾日都會送雞蛋來。她最近總盼着出宮去,宮裏當然也好,來額娘這頭尤其方便,可莊子上很多東西不好送來,等搬去鐵獅子胡同就好了,要什麽都有,要見誰都方便。
寶珠一邊想着事兒,就把阿圓喂飽了,他小肚子一不餓,就在寶珠身上拱來拱去,寶珠往他白嫩臉頰上親了親,就叫嬷嬷抱出去。
“阿滿還能再睡一會兒,勞嬷嬷抱阿壽來。”
寶珠這麽客氣,嬷嬷也覺得熨帖,趕緊應了一聲。她仔細接過阿圓阿哥,抱得穩穩的送出去,原想放回小床上,娘娘叫她抱過去,她就将阿圓阿哥放在娘娘懷中,轉身抱起阿壽阿哥進了暖閣。
阿壽睡得迷迷糊糊得,就聞到額娘身上香香的味道,蹭了蹭,就睜開眼來。
看抱着自己的果真是額娘,他就笑眯了眼。
寶珠摸摸他小肚子,已經平了,就沒多互動哄着他喝奶。阿圓是鬧騰,精神頭好,阿壽睡着的時候安安靜靜,醒來賊會撒嬌,就愛賴在寶珠懷裏。
看他吃飽之後就乖乖趴着,還用小胖手揪着寶珠的衣襟不松,寶珠就樂了,她熟稔的親親阿壽的左臉,看他滿是高興但還不松手,又親親他的右臉,哄說:“乖兒子,先去阿瑪那邊,別叫你哥餓肚子。”
才這麽小,哪聽得懂話?可阿壽就是能明白她的意思,嘟了嘟嘴,松開手去。
嬷嬷大感驚奇,準備回頭給娘娘說一說,小阿哥太聰明些。
心裏這麽想,她動作卻不慢,趕緊将阿壽抱出去,這回就送到九爺手裏。
等阿滿最後一個吃完,寶珠整好衣襟抱他出來,胤禟覺得他都能聞到奶香,又想起福晉的滋味,準備回頭問問胡老,這都能喂蛋羹了,啥時候斷奶呢?
虧得沒叫寶珠知道他在想什麽,額娘前次進宮還說這一年都得苦了她,怕是要喂到小阿哥抓周,之後就能慢慢斷了。
宜妃今兒個才發現,寶珠這胎生三個正合适,他們一人抱一個,多舒坦。
她又叮囑說京城冬天冷,等開春還有些時候,叫寶珠辛苦些,平日裏多多注意,別叫阿圓阿滿阿壽受了涼。
“額娘知你細心,将他們養得很好,你別怪額娘啰嗦。”
寶珠就笑了笑:“他們三個生下來丁點大,能養得壯壯的全靠額娘提點,兒媳豈會嫌煩?”
宜妃也跟着笑:“你啊,慣會哄本宮高興。”
他們默契的沒提隆科多和他那倒黴小妾,宜妃叫胤禟寶珠陪她用了早膳,等天徹底放亮才放他們出去。宜妃昨夜想這事,沒睡好,這會兒舒心不少,就想躺一會兒,她叫嬷嬷把人送出去,那嬷嬷是翊坤宮的得意人,辦事牢靠又很會說話,寶珠聽得高興了,就看天冬一眼,天冬趕緊摸出幾顆金花生。
嬷嬷趕緊收下,贊道這長生果真是精致。
寶珠已經走出去幾步,天冬只道:“就是個吉祥寓意。”
皇上都還沒正式開筆,哪怕出了正月十五也還在年間,賞這個的确好,比銀票還讨喜些。嬷嬷還準備回去做個嶄新的荷包,将這幾顆塞進去,貼身帶着,沾沾福晉喜氣。
都說拿人手軟,她對寶珠的觀感原就挺好,想起今兒個隆科多福晉要帶那倒黴小妾進宮來,心念一動,就吩咐底下的打水來,把殿前這一片全潑濕了,她也沒瞞着,回頭就同宜妃說了。
“昨夜那事,娘娘氣不順說要好好教她規矩,奴才想着胸口也疼,方才送貝勒爺出去,奴才看小太監正在掃雪,就叫他停了,又使人打水來,澆了一地的冰。”
宜妃說教她規矩,自然不是叫到面前來講道理,擺明就是讓她跪下反省。
再者說,她什麽身份?豈能叫她污了翊坤宮這貴地?跪在殿前庭院裏就不錯了,想進屋裏,癡人說夢。
嬷嬷算得賊精,宜妃聽她說完都樂了。
“本宮原本想着只叫她跪太輕巧了,打三十大板聽聽響也好,叫底下人都睜大狗眼看清楚誰能惹誰不能惹,也罷……就不打了。”
嬷嬷給她捏肩,邊捏邊說:“娘娘心慈,換做旁人哪能這麽容易放過她?跪幾個時辰多輕巧。”
輕巧?
輕巧啥啊!
李四兒往宮裏來一趟,去了有半條命,膝蓋徹底凍壞了,哪怕能養好也得落下病根。
她恨毒了胤禟這一家,包括宜妃,包括寶珠。
可惜,人家全沒把她看在眼裏。
寶珠抽過那一鞭子,也告了她一狀,這事就過了,她烤着火守着兒子做針線呢。做的是三方錦帕,帕子上不是常有的花鳥圖案,也不是吉祥紋,她用金線繡出三個元寶圖樣,還在上頭用銀線勾出字來——
就同胤禟那花燈一般無二。
胤禟出去了半日,回來就收到這份禮,頓時樂不可支,他攬着寶珠好一陣親香,然後才說今兒個佟國維進宮來,叫皇阿瑪削了一頓。
“佟國維是風光得太久了,以為佟家出了兩位皇後只要同皇阿瑪套套近乎什麽都能擺平,他忘了,人情得用在刀口上,總拿出來說還值什麽錢?”
“皇阿瑪早年對佟家是掏心掏肺的好,如今哪怕還有感情,有多少難說。”
寶珠聽他說了半晌,嘟囔道:“前頭的事你操辦就成,說給我做什麽?我才不想聽佟家那點破事。”
胤禟捏捏她鼻尖:“這不是同你有關?”
寶珠挑眉:“不過是芝麻綠豆的小事,抽了她一鞭我已經痛快了,後頭的事不在乎也不想管,爺要是日子過得無聊大可陪他玩玩,我富察家與佟家一向看不對眼,我們家女兒嬌貴,自幼嬌寵,沒得用作攬權的。”
佟家崛起蓋因是皇帝母族,哪怕已經有一道護身符他們還不放心,又陸續送了兩個女兒進宮。
這些老黃歷沒啥好說的,寶珠就問說何時能搬出宮,胤禟回說都準備好了,欽天監給測了吉日,要等到二月末去。
寶珠颔首:“那也好,到那時天氣就回暖了,不怕凍着小祖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