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15

15

一連在家待了好幾天,就算對的是梁為那張俊臉,葉子微也膩煩了。

幸好路辛打電話拯救她,說是國中同學鄭凡要辦結婚禮,寄一份請帖過來邀她同去。

敲開梁為書房的大門,葉子微把請帖呈上,跟他報備後才出門。

路辛一臉吃驚:“你現在這樣怕梁為?出門還要經他允許?”

“你不懂,這叫顧全大局,為了生活和諧。我脾氣這麽好,自然要多包容他一點。”

“哦,原來你已經變成“夫管嚴”。”

“都說了,我是顧全大局。”

“其實夫管嚴也不錯,現在還能管住你的人不多。”

“再強調一遍,我是顧全大局!”

“看來梁為果然是你的好姻緣,葉伯母應該很欣慰。”

“我!顧全大局!”

穿過十字路口,左轉是婚禮現場,但路辛方向盤向右打,她問:“你真的不去參加婚禮?”

“不去。”葉子微靠在窗邊,街邊風景在眼前變換。

“大家都會來,好多年沒聚了。聽說班主任也會來,你不去看看他?”

“那就更不去了,上學就天天被他請吃茶,現在還要同他喝酒?老天,放過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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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辛打開音響,跟着節拍輕哼,欲言又止地看她一眼:“那你去哪。”

葉子微想了想:“去畫室吧。”

“約男人了?”

“沒有,”葉子微似才想起來,從包裏掏出手機,可沒翻動幾下,又閉滅屏幕,丢回包裏,意興闌珊,“算了,今天不約了。”

路辛把葉子微放停在畫室樓下,對她說完“有什麽事電話聯絡”便離開。

這是一條普通街道,居民樓與樓下各種飯店、金店、換彙店和諧共處,隔一條街整齊排列彙豐、光大、花旗等各家商業銀行。

路上西裝白領步履匆匆,街頭LED時刻顯示漲漲跌跌的今日財經指數——真真一座逼人發瘋賺錢的金融城市。

葉子微走進一家居民樓,乘電梯上三層。她在這裏有一間畫室,平時有空就會來。她喜歡一個人在這裏作畫。

畫室原先就無人居住,很大很空曠。

屋裏只有孤零零的畫架,牆邊堆疊的畫框,以及一個現代感極強的布藝沙發。

牆上鑲嵌各種人像畫,都出自葉子微之手。

葉子微懶,買下這間房後也沒懶得打理,以致于畫室現在仍是水泥地面,牆倒是粉刷過,純白,白得刺眼,白得省事。

葉子微把畫布夾在畫板上,去衛生間将筆刷洗了洗,然後坐回畫架前。

她有些缺乏靈感,閉眼沉靜一會兒,腦中出乎意料浮現的是梁為那張臉。

很奇怪,不是正面,只是一個騎馬的背影,她卻知道那背影就是他。周圍林木景致皆是虛影,只有他将轉未轉的身影清晰刻在中心。

手機突然叫響。

“喂?”

“是我。”

男人聲線輕松,仿佛熟稔老友,葉子微花了幾分鐘才在對方的描述中想起那個萍水相逢的酒吧調酒師。

“你怎麽知道我號碼?”她問。

黑色鉛筆在白色畫布沙沙舞動,葉子微上身微傾,一只腳踩住木椅橫杆,一只腳撐住身體重心。她握着手機,另一只手從容作畫。

調酒小哥說:“我在一份過期報紙上看到你,原來你姓葉,是葉家人,想查到你號碼很容易。”

葉子微不置可否。她的全副心思都在畫畫上,因而無暇回答,顯得很怠慢。

調酒小哥不介意,繼續說:“看來我們有緣分,老天讓我找到你。”

最後幾筆快落成,葉子微眯眸停頓幾秒問:“你身材怎麽樣?”

在調酒小哥忪怔的那幾秒裏,她語氣平平地說:“有時間的話現在來找我,沒時間就算。”

說完挂斷電話,發了一串地址過去。

沒多久,調酒小哥就趕到。

“我叫林嘉平。”他站在鐵門外對葉子微笑。

林嘉平今天穿一身黑衣,寬大褲腳收進牛皮窄靴,腰上別一條銀色飾鏈。

許是白日站在陽光下的緣故,除了落拓的胡子以及一如既往的小啾啾頭外,他的氣質比那晚在酒吧稍顯明朗一些。

葉子微迎他進屋。

林嘉平視線在屋內逡巡,比起極簡到堪稱沒有裝修的房間相比,他更吃驚于牆上那一幅幅視覺強烈,色彩濃郁詭異的畫作。

畫家的情感濃烈壓抑,凝結在每一具赤|裸肉體。

“這些畫……”他瞠目,“都是你畫的?”

葉子微站在畫架旁,手松松搭在畫板上:“嗯。”

林嘉平欽服,但又不免疑惑,本城幾大富家豪門向來活在鎂光燈下,家中成員大多被八卦小報扒得底朝天,竟從未有人提起葉家這個小女兒還有這般本事。

他認真地、仔細地一幅幅看過去,走到盡頭轉向另一面牆。

比起淩亂挂滿畫框的左右兩面牆,這面反而顯得奇怪突兀——一塊白布從天花板垂挂,由上遮到下,嚴絲合縫,完全擋蓋牆面。

林嘉平剛要伸手去掀,“別動。”葉子微在他身後說。

林嘉平一怔,直覺告訴他再往前就是她的禁區。

他尊重地收回手。轉過去,“你叫我過來這裏……”視線在周圍打轉,這裏沒有床。

“把衣服脫了。”她言簡意赅,嗓音冷靜,完全沒有動情神态,這話亦沒有邀約味道。

跟他當初設想完全不同。

林嘉平在她長久的、平靜的注視下,聯想到那一幅幅大膽荒誕的畫,恍然然大悟:“你想畫我的身體?!”

“不然你以為?”葉子微終于笑了。

在林嘉平短暫的二十二年人生中從未經歷過如此屈辱的時刻,他心心念念,滿心歡心,把自己像一份禮物似的送上門,對方卻并不想拆他?

林嘉平心情複雜地脫衣服,又心情複雜地站在女人面前。

她的表情很平靜,眼神很清冷,拿筆橫在眼前目測他比例的時候很精準——總之,跟那晚那個大膽放縱的女人完全不同。

那時候她是烈,是熱的,拿人體探測器一照,能反射出火熱的紅外線。但現在,她整個人都是冷的,靜的,審視他的眼神仿佛她本身就是一個人體探測器。

人人都是多面體,林嘉平知道,他現在看到的就是她的另一面。

“如果覺得不自在可以拿那塊白布遮掩一下。”葉子微似看出他窘意。

能不窘嗎,像具屍體被目光解剖,可怕是持刀人還是一位美女醫師。

那塊白布不知多少人用過,林嘉平取過來,圍在小腹,幸好從表面上看潔白如新,他勉強騙過自己,就像他不去思考這女人到底看過多少男性肉體。

“你很緊張?”看他半天系不好白布,葉子微問,“需要我幫你嗎?”

“不用。”林嘉平在心裏暗暗咬牙,這女人完全沒把他當男人看。手還在打滑,眼前已走進兩只鞋。平底皮鞋。葉子微又是那副淡定口吻:“真不用?”

就如男醫生不會避諱女病人,此刻作為畫者的葉子微也不會避諱自己的男模特。

林嘉平索性放開:“你來。”

葉子微不忸怩,抓住布角蹲下,系了兩下才意識到是這塊布太小,男人身體太壯,她幹脆用力一撕,扯開兩道布條,這樣更方便系結。

她動作老練,态度随意,林嘉平卻渾身僵硬。

女人半蹲在他面前,臉與他小腹齊高,從這個角度看下去惹人遐想。

他還能看到她白皙纖細的後頸,像一條蛇一樣勾引他目光往下。

女人側臉很美,烏發松散,下巴永遠自矜地微擡,那一點無意的驕傲姿态配上她黑白分明,流光婉轉的眼眸,無比合襯。

如果說那晚只是驚豔于那張臉,後來知道她身份看上她的錢,那麽現在,林嘉平清楚地地聽到自己有違初衷的心跳聲。

越來越劇烈,像打鼓,也像雨撒荷塘,池面驟亂。

葉子微的手機突然響起。

這是今天第二次被打擾,她有些煩悶地呼出一口氣,一邊別着碎發,一邊從沙發撿起手機。

“你在哪。”手機裏,梁為問。

葉子微心虛,但堅決不能露怯:“不是跟你說過,同學結婚,我在……”

“我知道,我是說你在酒店哪裏。”

葉子微腦袋嗡地一下:“你在酒店?”

“剛好我和朋友也約在這裏。我順便接你回去。”

“我還沒結束,你不用……”

“我看見路辛了,”梁為意味深長,“她摟着一個男人。這就是你們慶祝同學結婚的方式?”

葉子微一時語塞。

“你沒跟她在一起,”梁為說不上是松一口氣還是更加不放心,“我希望你沒有摟着另外一個男人。你在哪裏?為什麽我沒看到你?”

正在葉子微不知如何作答的時候,聽筒突然傳來路辛的驚呼,然後電話突兀挂斷。

機智好友關鍵時刻派上用場。

葉子微回頭,迎着林嘉平探詢的目光說:“真抱歉,我現在臨時有點急事需要離開,今天就到這裏吧?”

她體貼地從包裏掏出幾張紅色鈔票塞到林嘉平手中:“路費,勞務費以及電話費,這些應該夠了。”

林嘉平瞠目結舌。

葉子微一邊散開長發一邊往外走,在玄關處将平底鞋換作精致高跟鞋,然後說:“穿完衣服想待多久随你,離開前記得關門就行。”

說完匆匆離去。

林嘉平面色從瞠目變作青白,咀嚼着她話裏的意思,原來她早看透他意圖,只是留足餘地,給他臺階。

她如此通透,且如此體貼。

林嘉平站在空蕩蕩的門內,心重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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