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作孽
錢嵩站在城樓上眯着眼看了好久,久得向鈞都忍不住來回踱步:“這麽樣?到底是不是太子的隊伍?”
可憐錢嵩一雙老花眼,要在十幾米高的城牆上從下面這密密麻麻的人群裏找出小太子!好在趙曜一點也不擺架子,直接從邊上的項家軍的小夥那裏拿了一面項家軍的軍旗,坐在馬車上搖了起來。
錢嵩總算是靠着這面旗幟,認出了馬車上的小太子,他連忙一撩官袍,匆匆忙忙地往城樓下跑:“快,快開城門。”
向鈞和高輝陽也連忙一起跟着跑了下去。
城門一開,錢嵩便帶着兵士跑出去迎接太子,及到了趙曜面前,一個撲通就跪倒在地,行禮之時更是老淚縱橫:“微臣……微臣叩見太子殿下!”
知府大人都跪下行大禮了,後面一衆官員士兵立刻也跟着跪倒了一大片。沈芊掀開馬車簾子,就看見烏壓壓一大片人跪在她馬車的前頭,頓時吓得差點縮回去。
趙曜走下馬車,親自走到錢嵩面前,彎腰将他扶起,很是感慨地拍着錢嵩的手:“錢大人,不必行如此大禮,快快請起!”
錢嵩起身,見小太子穿着一身普通的粗布麻衣,後頭的馬車也是簡陋至極,甚至還是與人共稱一車,更別說還要如此委屈地和土匪待在一起……錢嵩越想越覺得難過,老淚怎麽都停不下來,扶着趙曜的手更是顫個不停:“殿下……微臣無能啊,未能以身為我大周擋住胡虜戎狄,使得陛下……陛下……”
說着說着,錢嵩竟開始痛哭流涕,這眼淚比剛才還要洶湧,甚至他扶着趙曜的手,又有要跪下來的趨勢。
這一番作态,讓趙曜身後的沈芊、項青雲等人都看得又難受又尴尬,畢竟是這樣一個年紀的老人,當着數百人的面痛苦哀嚎,且只有他一個人在哭……作為看客很難不尴尬。
然而,趙曜卻沒有任何不适,甚至極為耐心地安撫勸慰着錢嵩:“錢大人在國難之時,能挺身而出,恪盡職守,誓死捍衛通州城,正是我大周之柱石,百官之典範,父皇他……他必然亦是欣慰的。”
這一番話,評價極高,錢嵩聽了,既激動又感激,越加覺得自己肩上的責任之重,也越加堅定了要誓死捍衛通州這道防線的決心。
錢嵩的情緒稍緩,擡袖擦了擦淚,才想起幾人還站在城門外,連忙扶着趙曜往裏走:“殿下您這一路舟車勞頓,受苦了,快快進城休息休息吧!”
趙曜見錢嵩情緒緩和了,心裏也松了口氣,微笑着點了點頭,跟着進了通州城。
趙曜進了城,跪在城門口的士兵和同知通判等官員才終于站起身來,沈芊看着這一群站起身的人,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是了,小曜是太子,尋常人見了是該行禮跪拜的呀!
在青雲寨裏,可從來沒有人向小曜行禮。哎,都怪項青雲這群不守規矩的叛亂分子,害得她老是想不起小曜的身份,都不知道破了多少次規矩了,說不定罪名都夠砍頭了!想到這裏,沈芊便瞪了項青雲一眼,極是不滿。可憐項青雲莫名其妙地就頂了這麽個罪名,想他也不過是念着家仇,對小太子有些不敬罷了,哪比得上沈芊那拿太子當小厮使喚的霸氣作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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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還沒等項青雲說出個一二三四五,沈芊已經跟着向鈞進了城了,他也只好默默地閉了嘴,跟着進了城。
青雲寨的幾百青壯年都被向鈞安排到了通州城統一安置流民的地方。這也難怪,因着趙曜在信中,從來沒有提過項家軍的身份,故而錢嵩和向鈞都把他們當成了逃難的人。項青雲、孫頭兒和沈芊則在趙曜的吩咐下,跟着進了通州府衙。
幾人進了錢嵩的書房,就看到這位錢大人又涕淚橫流地跪倒在了趙曜的腳邊。沈芊和項青雲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裏看到了滿滿的尴尬……不是吧,又跪?
然而,還沒等兩人在心裏吐槽完,就聽到趙曜驚怒的聲音響起:“你說什麽?!”
咦?情況有變?正默默吐槽着的沈芊聞聲立刻擡頭,眼神在兩人身上轉了轉。
“殿下,是微臣的過錯,微臣無能,臣已經連出數信,先後聯系後軍都督府下河北都司,中軍都督府下直隸都司、河南都司,前軍都督府下湖廣都司,凡是能聯系的臣都聯系了呀!最近的河北都司臣已經連着去信十餘封,起初河北都司曾回信,說十五日之內,必會派援軍趕到,所以臣也這般給殿下回信了,可是……可是誰曾想,數日前河北都司竟又來了一封信,說援軍來不了了!”錢嵩跪在趙曜腳邊伏地痛哭。
趙曜的臉色難看到了極點,手裏握着的河北都司回信被狠狠攢成了一團:“好,好得很!這一群廢物,蠹蟲!”
沈芊先是被援軍不能來這件事給驚到了,正恐慌着,又見趙曜忽然發了雷霆大怒,更是徹底被驚着了。
錢嵩依舊跪着,顫巍巍地,顯出明顯的老态,聲音裏亦是滿滿的凄涼:“殿下,微臣求您南渡吧!微臣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在鞑靼軍來之前,将殿下安全送到南方!大周的根基,不能在臣手裏失了呀……”
趙曜狠狠地一砸桌子,整個人處于盛怒狀态,全然沒有理會錢嵩。
沈芊已經徹底懵住了,她之前雖也擔心過他們的南撤要撤到什麽地步才算完,但因着知道通州城有援軍,所以潛意識裏早就存着到了通州就好,進了通州城就安全了這樣的想法,就算還需要南逃,至少不會也不該是現在……可是如今,通州知府卻說,沒有援軍!他們必須現在就撤退!
孫頭兒和項青雲也很驚訝,未曾想通州竟是這般情況!他們雖然炸了三處官道,可最多也就堵住鞑靼軍七八日,他們畢竟有着數十萬人馬,就算人手一把鐵鍬,也能把官道挖通了呀!彼時,趙曜還曾問過他們若是通州沒有援軍該怎麽辦?他們只當是刁難,誰料,竟真要面對這樣的狀況!
“殿下,臣求您……”錢嵩還在那裏跪求着。
“好了!都退下,讓本王靜一靜!”趙曜怒聲打斷了錢嵩的話。
錢嵩愣了愣,才顫巍巍地站起來,低頭一拱手:“是,微臣……告退。”
錢嵩一走,項青雲、沈芊和孫頭兒也立刻跟着走,畢竟屋子裏那個俨然是個炸/彈,誰也不敢留在這裏。
錢嵩走出門,就看到孫頭兒幾人站在那裏,擦了擦臉,稍整了下儀容,才對幾人道:“幾位便是護送太子來此的人嗎?”
項青雲一拱手:“是。”
錢嵩笑了一下,言談間雖充滿感激,卻依舊帶了一些居高臨下,畢竟,在他看來,這些不過是土匪:“多謝幾位保住我大周國祚啊!幾位如何稱呼?在通州城內有什麽需求,盡管和本官說,本官必會竭盡全力為幾位安排妥帖!以幾位之功,想必……”
“在下姓項,項秦風的項。”項青雲打斷了錢嵩滔滔不絕的話。
“哦,原來少俠姓……”錢嵩的聲音戛然而止,像是猛然驚覺,一雙迷迷糊糊的老眼都瞪大了,“你說……你說誰?”
“項秦風。”項青雲淡然地回答。
“是那個……項秦風?你……你是……”錢嵩驚異地打量着項青雲,嘴裏喃喃地嘟哝着,“不可能啊……怎麽會呢……”
錢嵩如今五十有五,年歲不小,二十一年前已經中科舉,在翰林院做編修了。故而項秦風其人他是知曉的,也是見過的,項家當年那場抄家滅族的橫禍,以及朝中那段噤若寒蟬的日子,他也是親身經歷過的。
所以,當項青雲提起這樣項秦風,他非常震驚。
“可是項家軍早已……”錢嵩嘆了口氣,苦笑,“若是項家軍如今還在世,哪裏會讓鞑靼人如此嚣張!”
還沒等項青雲等人回話,他便複雜地看了項青雲一眼:“不管你是什麽人,日後,往南邊去吧……”
說完,錢嵩仰天長嘆一口氣,沒等幾人有什麽反映,就直接離開了。
聽到這句話,沈芊堆積到現在的疑惑、憤怒和不安,終于忍不住爆發了出來:“我們真的必須往南邊去嗎?為什麽那什麽都司不肯派兵過來?不是說通州已經是北方最後一個易守難攻的重鎮了嗎?不是說通州如果守不住,半壁江山就失守了嗎?他們到底在想什麽?”
聞言,孫頭兒眼裏滿是怨憤之氣,他閉了閉眼,好不容易才壓制住自己的怒恨,才開口:“這還不是他們大周祖先做的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