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神器再現 (1)

處置傅廣平的八百裏加急軍令, 已經快馬出城而去,然而,就算臨陣脫逃的傅廣平被斬首示衆了, 平陽城的數萬百姓、山西都司的八萬士兵,還有以身殉國的山西布政使、按察使,指揮使, 以及至今都未能入土為安的平陽同知張撫遠……所有這些人的性命, 都不可能再回來, 而已經失去的山河土地,也将導致戰況的進一步惡化, 守城一萬人,攻城十萬兵,想要收複山西, 需要的又會是多少大周好兒郎的熱血?

山西的陷落, 以及張撫遠的死,幾乎是給了整個山東城上上下下悶頭一擊, 張大人一病不起, 朱氏從聽聞鞑靼人西路進軍開始就纏綿病榻,還有張大奶奶錢氏和她那一大一小兩個孩子……這個的噩耗真真是徹底擊潰了整個張家。

更莫說張家大郎現年三十有五,他的少年時期幾乎都是在青州城中度過,他在青州書院求學, 同窗同院不知凡幾。他與城中百姓有着極深的感情,誰人不知張家大郎最是忠正耿直,有其父之風?甚至因為他年紀尚幼, 還不曾經歷過官場沉浮,做事說話都一板一眼的,顯得乖巧而憨直。青州城不知有多少老人都視他如自己的子侄。如今大郎客死他鄉,甚至連屍骨都不得入土,這樣慘烈的消息,讓城中百姓都忍不住當街而哭。

冬雨淅淅,卻寒徹入骨。沈芊裹緊了黑色的裘衣,推開了蕊紅遞過來的暖手爐,反而接過了她手中的傘柄,嘆息了一聲:“我自己來吧。”

蕊紅的眼眶還泛着微紅,這些日子,大郎的消息一點點地傳來,每聽一次,都更慘烈一點,每聽一次,也忍不住要哭一次,這些日子來,眼淚跟這陰雨綿綿的天氣一樣,從未幹過。

“夫人如今都卧床,聽說病情又重了些,大奶奶也……目前府中是二奶奶在主事,還有大娘子和二娘子也回來幫着料理了……”蕊紅的聲音還帶着鼻音,卻也不忘告訴沈芊府中的狀況。

“我總是在想,如今這時候去打擾夫人,也許并不合适……”沈芊嘆了口氣,擡頭望着陰沉沉的天,前些日子,衆人還在為援軍将至而歡呼雀躍,不過頃刻,卻又仿佛天地傾覆。

“于情于理……姑娘總是要去的。”蕊紅低聲道。

按照沈芊的想法,如今的張家必是更願意關門閉戶,一家人一起渡過難關,以探望的名義去打擾,多少都是不太合适的。但此間的風俗如此,最近有不少探病的人去張家拜訪,蕊紅也說,她既然與夫人有私交,最好還是要去的。

張撫遠的屍身還遠在山西,即便死訊已然确定,但張家不願也不能此時為他設靈堂。沈芊一身素衣素服進入張府的時候,整個府內靜悄悄的,不見白幡,不聞人聲,卻處處彌漫着壓抑而絕望的氣氛。

“沈姑娘,您來了。”出來迎接沈芊的依舊是張青家的,可是比起上次相見時的花團錦簇,笑語晏晏,此刻的張青家的白發叢生、老态盡顯,連相應時的笑容都帶着幾分凝滞。

“打擾了。”沈芊微微欠身。

張青家的領着沈芊入了後院,一路上很是沉默,只說了夫人如今的狀況不好,大奶奶也久居小院不出,整個家裏有些亂,希望沈芊能夠海涵這樣的話。沈芊連忙表示是自己冒昧打擾了,還要勞煩夫人帶病相見,實在是不過應該。

走過了張家那曲折回廊和花園,終于到了張夫人的房門前。張青家的推開了房門,一股藥味頓時撲面而來,沈芊在小丫鬟的帶領下,繞過屏風,走過外屋和小廳,才進入到了張夫人的內屋。

沉香色的繡着花鳥樹木的床帳已經被撩起,本來躺在床榻上的朱氏伸手向站在她床邊伺候的張家大娘子,示意她将自己扶起來。

張家大娘子見她病重若此,卻還倔強地一定要坐起身來,真是又急又惱:“娘,您這是做什麽呀,大夫都說了多少次了,您現在要卧床靜養,沈姑娘又不是……”

“扶我起來。”朱氏雖因久病而氣力衰弱,但她話裏的堅決,誰都能聽得出來。

張大娘子拗不過她,只能伸手扶起她,又令左右拿軟被過來,好讓她靠得舒服些,沈芊進來的時候,正好就看到朱氏坐起身,她連忙疾步過去:“夫人怎生坐起來了,快快躺下好好休息!民女本就憂心貿然來訪會打擾到夫人,如今若是夫人因我如此……”

沈芊的話還沒說完,朱氏已經用力握住了她的手,重病的折磨讓朱氏整個人形銷骨立,凹陷的而言我看上去極為瘆人,可沈芊不僅不懼怕,反而心中哀傷至極。當日張家衆人宴飲歡暢、擊節而歌時的情景還猶在眼前,如今不過短短兩月,竟已物是人非,世間最苦不外乎如是啊!

沈芊內心悲痛,倒也顧不得手被朱氏緊緊攢着,反而柔聲安撫她:“您先躺下休息,有什麽話,民女都聽着呢。”

朱氏搖了搖頭,面容雖然憔悴慘白,漆黑的眸子裏卻像是閃着烈烈火光,瞧着讓人心驚:“沈姑娘,老身怕是撐不過這一遭了,如今有一個不情之請,請姑娘答應老身!”

沈芊聞言大驚,無措地看了看周遭,張大娘子已經掩過面去小聲啜泣,其餘奴婢仆婦皆是痛苦不已,她驚惶道:“夫人,您千萬不要這麽說!您會好起來了的,大人也會好起來的……”

朱氏并沒有聽進沈芊說的話,她眼神空洞又專注地盯着沈芊,像是盯着最後一根救命稻草,若是無法抓住,就會當場撒手而去!

如此境況,沈芊哪裏還敢拒絕,她只能連聲道:“您說,您說,只要民女能做到,必定會竭盡全力……”

“姑娘,老身求你,讓殿下将老身次子調回來……老身這兩子兩女,已失其一。大兒……屍骨曝野,老身連見一面都不能……如今,便是死,也只求全家人能死在一處。”朱氏說着這悲戚之語,神情卻木然灰寂,她這是真的已存死志啊!

沈芊極是慌亂,她想說他們會贏的,山東城絕不會失守,可是喏喏啓唇,卻一字都說不出。

“娘!娘你清醒些,二郎在揚州,他很安全,他沒事啊……娘!他沒事……”張大娘子聽罷朱氏這一番話,到底還是沒有忍住,伏跪在朱氏床前痛哭不已。

沈芊站在母女倆邊上,有些手足無措,可即便張大娘子哭着不停地勸慰朱氏,她卻充耳不聞,視線依舊死死地落在沈芊身上。這已經成了她的執念,甚至就如同張大娘子哭喊的那樣,她已經不再清醒了,無法感知外界,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一遍遍地告訴自己,要讓二兒子回來,要全家團聚……

沈芊甚至不敢想象,若是這最後支撐着她的信念轟然坍塌,朱氏會如何……她心中發寒,咬着牙點頭:“好,您說的,民女一定竭盡所能。”

不管能不能做到,不管要不要去做,但此時此刻,她都必須答應下來!

從朱氏的屋子跌跌撞撞地走出來,沈芊整個人都像是虛脫了一般,倚靠在蕊紅的身上。她渾身發冷,連骨子裏都生出徹骨寒意,她知道朱氏是悲痛的,可當她真的直面這種悲痛,才發現這是多麽地……令人窒息!

“沈姑娘。”

身後傳來張大娘子的呼喚聲。

沈芊攢着蕊紅的手,轉身看去。張大娘子眼眶通紅,神情黯淡地走到她身邊,對她輕聲道:“沈姑娘,妾身未曾想到家母今日會突然……讓姑娘受驚了,至于二郎的事,姑娘不必放在心上。大郎殉國之後,家母的精神就一直不太好,如今……如今怕是她自己也不明白自己在說什麽……”

沈芊聞言,無聲嘆息:“是民女不好,打擾了夫人。”

張大娘子搖搖頭,一雙含淚的杏目感激地看向沈芊:“不,沈姑娘,妾身要感謝你。之前,家裏人都沒有意識母親竟一直都在想這件事,如今……如今既知曉她心中執念,妾身和妹妹也算心中有數了,只要二郎一直好好地在揚州待着,家母就一定能撐下去!”

沈芊有些詫異,想通了卻又極是心酸,張夫人如今心存死志,藥石無醫,不管是二郎出事還是二郎回來,但凡她這個唯一的心願了了,恐怕就真的沒有什麽能支撐她活下去了!如今,也唯有用遠方的二郎安撫她,寬慰她,讓她一直保持着希望,才有一線生機。

“民女明白了。”沈芊點點頭。

張大娘子拭了拭淚,擠出一絲笑:“将姑娘牽扯進來,實是張家的不是,還望姑娘海涵。”

沈芊搖搖頭,與張大娘子告辭之後,才由蕊紅扶着,被張青家的送了出去。這一路上,沈芊思緒萬千,神情恍惚,倒是沒有注意張青家的一路上都欲言又止。

及到了馬車前,沈芊正要坐上馬車,張青家的才鼓起勇氣忽然朝着沈芊躬身一拜:“老奴……老奴多謝姑娘!”

她剛才在屋中,将這所有情況都看了個完全,自然知曉沈芊那句應許,幾乎是救回了夫人一條命!這些日子,來來往往探望的人那麽多,夫人卻都因抱病未曾相見,都是二奶奶在大廳接待了的。

可是只有今日,聽聞沈姑娘遞了拜帖,夫人竟執意要親自見她,本來所有人都還疑惑,如今這般,他們才知曉了這緣故。前些日子,她也是隐約聽見過夫人和老爺的争論的,大約就是希望老爺能給殿下上折子,把大郎從山西調回來,但當時,老爺否了。如今,大郎身死異鄉,想必夫人不僅哀痛還極為自責,自責自己當時為何沒有更堅持一些!

張青家的一想到夫人是帶着這種心情纏綿病榻,在精神恍惚之際還心心念念記着此事,甚至為此抛下顏面,不管不顧地求人,就覺得酸澀又哀痛,這是她的小姐,她的夫人,自小便心善仁厚,一輩子也都順順當當的,可如今……如今臨老了卻要遭這樣的大難,老天爺無眼,老天無眼吶!

沈芊見張青家的已經忍不住開始落淚,便轉身道:“不必多謝,張媽媽回去吧。”

說着,她便上了馬車,一刻都不敢多留,唯恐自己也會忍不住哭出來。可憐河邊無定骨,猶是春閨夢裏人……她只希望,上蒼開眼,不要再讓大周百姓受此劫難了!

陰雨纏綿之中,馬車搖晃着回到了衙署後院,然而,還沒等沈芊下馬車,陸管家忽然匆匆忙忙地跑過來,神情急切地對着沈芊躬身行禮:“姑娘,您可回來了,出大事了,殿下讓老奴立刻帶您去前院,有要事相商!”

沈芊扶着車轅跳下來,身上的大氅都還沒披好,陸管家就已經急慌慌地要往前走了,她忙道:“這是怎麽了?好歹也等我換件男裝。”

陸管家急得直跺腳,一張老臉皺得緊緊的:“來不及了,鞑靼大軍不見了!”

“什麽?!” 沈芊握在手中的暖手爐“哐當”落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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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芊急急忙忙地小跑着進入前院,一直到布政司廳院中,才發現趙曜、馮宣馮大人、陳赟陳大人,以及暫代張大人布政使之職的田沐陽和徐泾也都在。沈芊身上的素色妝裙還沒來得及換,黑色的大氅也還沒脫,這一闖進來,倒是讓所有人都怔住了。

好幾個人都頗尴尬地看着沈芊,之前她穿着男裝與衆人議事,大家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也就過去了,況且她男裝時候,做派模樣都不似女人,倒也确實時常讓人忽視她的性別。可是如今,她穿着一身雪白的裘衣,臉上也沒有像往常一樣為扮男裝抹上黑粉,甚至反倒還化着了極淺淡的妝,所謂要想俏一身孝,她雖未穿孝服,但這一身也是雪白衣衫,還是将她襯得身姿婀娜、面如桃花。

馮大人幾個倒還好些,除了開始尴尬了一下,很快也就緩了過來,但年紀還很輕的徐泾就不一樣了,他本就話少羞澀,此刻更是臉紅如燒,整個人都縮進牆角裏,一眼都不敢看沈芊。

“鞑靼人消失了,是個什麽意思?”沈芊此時滿心滿眼都是戰争之事,哪裏還注意得到這些人面色有異。

趙曜并不知曉沈芊今日是去拜訪張夫人的,所以也沒想到沈芊竟會直接穿着女裝過來,但反正這些人也都知曉她的身份,這倒也不重要。這樣想着,趙曜便将詫異之情抛到腦後,立刻把事情的原委簡單地給沈芊說了一遍。

這一次,并沒有任何人質疑,趙曜為何執意要将一個女人請過來,還要把軍機大事都說與她聽。反而所有人都專注又熱切地看着沈芊,希望她還能有什麽奇招,能夠解決今日的大患。

沈芊聽完趙曜的簡述,才明白這是發生了什麽事。她垂首思忖道:“所以說,東路向山東而來的十萬鞑靼大軍之前一直都是駐紮在我們對岸大約十裏地的地方,而諸位也一直都有派斥候監視他們,但是,今日早晨,斥候發現他們不見了?”

“不,并非他們拔營了,而是營帳、軍旗甚至鍋具都還在,但士兵、武器和渡河的船只不見了!”陳赟心急,又解釋了兩句,“這是金蟬脫殼,目的就是避開我們的視線,偷偷進攻!”

“現下最糟糕的是,我們根本不知道他們是何時棄營,又會在何處渡河——”田沐陽攢緊了手裏的筆,眉頭深深皺起,“若是他們已經渡河,不日便會發動奇襲,那青州城怕是……怕是……”

田沐陽沒說出來的話,所有人都在心裏補全了——青州必破,山東也會步山西後塵!

“不對,如果他們連鍋具都沒帶走,那應該離開不久,要不然,該如何進食?總不會全部帶着幹糧吧?”沈芊疑惑。

“幹糧可能是有的,但正常來說,行軍糧草中不會有很多幹糧,除非他們早有預謀,在此之前就準備了超過十日的幹糧。”陳赟內心也很不确定,畢竟既然鞑靼人能玩這一手金蟬脫殼,那就證明他們不是臨時起意的,提早準備好十幾日的幹糧,在這種天寒地凍,食物不易腐壞的時節裏,是完全可行的!

“不管他們是什麽時候棄營的,現在的關鍵是找到鞑靼軍隊的行蹤,否則敵在暗,我們在明,我方處境會非常被動。”馮宣捏着胡須,充滿期待地看着沈芊,“不知沈姑娘,可有……可有什麽不同尋常的器物,能夠接破解當前困境?”

沈芊握着手爐,無意識地摩挲着上面的紋路,能夠破解當前困境,能夠尋找到敵人的蹤跡,能用什麽東西呢?

她一邊踱步,一邊無意識地掃過在場衆人,正巧,她的視線對上了趙曜的視線的,趙曜很鎮定,眸中透出期待和篤定,仿佛心中已經有了答案。被他這麽一瞧,沈芊腦中忽然閃過一道光,整個人都跳了一下:“我知道了!我知道該用什麽了!”

說罷,她就匆匆忙忙地跑出門,呼來陸管家,讓他立刻去後院問蕊紅拿一個大包,陸管家還想問這包是什麽樣子,她一擺手:“你就直接和蕊紅說,要那個長得最奇怪的包,她知道的。”

陸管家疑惑地匆忙離去,而沈芊則喜不自禁地回到屋裏,喃喃道:“這個肯定行!”

“沈姑娘,你就別賣關子了,到底是什麽物事?”場中最沉不住氣的馮大人拽着他那所剩無幾的美須,急得如同熱鍋上的螞蟻。

其餘幾人也都連連點頭,示意沈芊快說清楚。事情緊急,沈芊也沒有像之前那樣賣關子,她直接道:“此物是我從現……從師門帶出來的寶物,站在曠闊平坦之處,使用此物可以看到四裏之外的人影。鞑靼大軍人數衆多,隊伍必定極為龐大,而這周遭又幾乎都是平矮之地,無處躲藏。只要我們站在附近最高的山上,用此物遠望,方圓十五裏之內,都能收入眼底!如果他們這十萬人沒有分兵,理論上來說,甚至二十五裏之內都是可以看到模糊黑影的。”

“這……這,這真是太好了!”馮宣拽斷數根長須,卻毫不在意,猶自大喜,甚至恨不得手舞足蹈,“真是天不亡我大周,天不亡我大周啊!”

陳赟等幾人也都喜不自禁,書房裏壓抑的氣氛一下子就闊朗了起來。田沐陽還一副難以置信的樣子,再三追問确認:“此物真有此等奇效?本官……本官不是懷疑姑娘,而是這實在是太不可思議了,若真有此物,那不就是……不就是千裏眼?!”

徐泾也從後頭探出頭來,疑惑地看向沈芊,但只看了一眼,又飛快地縮了回去,但即便縮在牆角,他也還是用力點了點頭,表示支持田沐陽的疑問。

沈芊一笑:“這原理一時半會兒解釋不清楚,大人只需知道此物的功能實際上是将事物在人眼前放大十倍,能看多遠,本質上還是由事物的大小決定的,而我之所以敢說能在二十五裏內發現鞑靼軍,乃是因為他們十萬人之衆,必成浩浩蕩蕩之勢,在這荒郊野外,一片如此紮眼的黑影,自然是很好識別的。大人認為,人眼能否在兩裏之外看見軍隊的蹤影?”

田沐陽嘆服:“若是站在山頂處,遙望兩裏遠的軍隊,那必然綽綽有餘。我方斥候刺探軍情時,起碼隔了三四裏地。”

“斥候的視力不同常人,由他們來看,應當能看更遠。”沈芊笑道,言罷,她又轉頭去看趙耀,她之前還以為這個大包被她遺忘在了青雲寨中,可就在一個月前,她終于想到這大包不見了,正焦急着惱着,沒想到小曜竟派人送了過來,她這才知曉,原來當初他在青雲寨表明身份之後,就已經從項青雲的手裏,把她所有的東西都拿回來了,甚至那兩條發黴的熏魚都還在裏頭!

沈芊當時老高興了,也沒在意他沒第一時間還給她這件事,畢竟她還是很有自知之明的,在這種四處逃難的時候,這大包就算給了她,肯定也會被她弄丢,确實還不如由小曜保管着,等到稍微安定些,再拿出來給她。

這一點沈芊能明白小曜的想法,但她着實是不明白,小曜應該早就已經想到可以用望遠鏡找人,但他為什麽一直不說,要大費周折地把她請來,讓她來說?其實如果小曜要用望遠鏡,直接派人來取就好了,她也不可能會介意啊……

“好了好了,這些等以後再說,這附近最高的山就是少陽山,咱們現在就去山上。”陳赟急不可耐地就要大步走出去。

正好,陸管家也拿來了沈芊的登山包,她在裏面略一摸索,就找出了自己那個精度很高的雙筒望遠鏡,她拿着望遠鏡就跟上陳赟的步伐:“帶上我,我教那些斥候怎麽用!”

“好!”

陳赟一出門就立刻吩咐侍衛去通知除夏飛之外三位指揮同知平漠、姜承平以及孫淳,讓他們立刻集結軍隊,原地待命,又着人去通知伏大牛,讓他帶着他那一隊的人馬和斥候,立刻前往少陽山腳接應,最後又令人通知夏飛,讓他将之前準備的燃燒/瓶準備妥當。

幾番命令下去,整個山東都司十萬兵飛快地進入了戰争狀态,雖然趙曜在訓練時,已經見識過山東都司的士兵們的精氣神,但這樣的效率和能力,還是讓他極為滿意!

陳赟、趙曜還有他們帶來的一個小隊都是快馬趕往少陽山,只有沈芊因為不會騎馬,只能坐馬車去,可是馬車哪裏比得上他們幾人的千裏名駒,沒一會兒,沈芊就看不見他們的人影了。這一下,她可就着急了,畢竟這是明擺着要成為人家的拖累了,她立刻掀開簾子,對車夫道:“快點,再趕得快點!”

還沒等車夫應答,沈芊反而愣了,看着坐在車轅另一邊,在冷風中凍得瑟瑟發抖的徐泾疑惑道:“你……你是,是那個徐……徐大人?你怎麽也……”

她可依稀記得這位徐大人是布政司參議,是文官,怎麽也跟着要去戰場?

徐泾坐在車轅上,被冷風吹得,臉色通紅通紅的,他低着頭,呶呶道:“我……我對周圍山脈地勢比較熟悉,若是斥候看到了人影,我……我可以幫忙判斷地勢和位置。”

“哦!”沈芊了悟,大約就是人形地圖的功能,畢竟十幾二十幾裏之外,就算能看到鞑靼大軍的人馬,一時半會兒也判斷不出他們具體在哪個山坳裏,更別說,要判斷從哪裏過去能夠攔截,或者在哪段黃河區域方便燒船之類的。

“這麽說,上次的地形圖也是徐大人,你畫的?”知道自己不是唯一一個拖慢行程的後腿,沈芊焦急的心情奇異地平複了一些,大約是有了難兄難弟,她竟奇異地還有心情唠嗑。

“是……是的。”徐泾仔細低着頭,只敢瞧着自己面前的車轅。

想到上次那個等高線圖,沈芊便忍不住想和這位具有超時代想法的人形地圖儀好好探讨一下關于坤輿圖的創作手法,可等她擡頭一看,發現這位徐泾大人已經凍得滿臉通紅,瑟瑟發抖,頓時又有些不好意思起來,這大冬天,還陰雨綿綿的,讓人家在馬車外頭還真挺不好意思的。

沈芊尴尬地摸摸鼻子,若是往常,她肯定直接就讓人進馬車了,畢竟馬車那麽空,坐兩人根本不會怎麽樣。但是這些日子,不論是蕊紅,還是小曜,都很認真在給她科普男女大防的事,具體來說就是,本朝男女大防的情況與宋相似,比唐嚴苛,婦女可以上街,但不能和男子單獨相處,尤其馬車這種密閉空間,那是絕對,絕對不允許的!

如今前頭還有個車夫,倒還不算單獨相處,但若是讓徐泾進馬車裏……還是算了,沈芊把腦袋縮回去,心虛地咳了一聲,少陽山也不是很遠啦,嗯,還是勞煩徐大人稍稍凍一凍吧。死道友不死貧道,她可不敢直面蕊紅她們的怒火。

馬車在一路沉寂之中趕到了少陽山腳,沈芊下車時,少陽山下已經浩浩蕩蕩地排列着數萬士兵,她乍一看到,還吓了一跳。

這時,陳赟帶着幾個人過來,對沈芊道:“他們幾個是軍營中最好的斥候,姑娘可把神器的使用方法告訴他們,讓他們幾個先行上山查探。”

沈芊也正擔心着自己爬山爬不快,如今見陳赟這般說,連連點頭:“好!”

沈芊在給幾個斥候講解望遠鏡的使用方法,而徐泾則被帶到趙曜所在的軍帳中,方便等斥候下來,讓他直接确定地形位置,進行排兵布陣。

而過了片刻,夏飛的人馬也将一箱箱的燃燒/瓶運送到了此處,燃燒/瓶易碎易爆,還要注意防潮,所以這個裝燃燒/瓶的箱子,也是沈芊研究很久才研究出來的,專門讓夏飛去安排制造這樣的箱子,用來盛放和運送燃燒/瓶。

沈芊給幾個斥候講解完望遠鏡的使用,這幾個斥候就帶着望遠鏡飛快地上山了,沈芊看着他們那上山下海如履平地的速度,忍不住仰頭驚嘆。

“外頭冷,去軍帳裏吧。”趙曜不知何時出現在她背後,手裏還捧着她剛才落在布政司府衙裏的手爐。

沈芊接過手爐,才覺得手已經凍僵了,連忙攏緊了大氅,把自己抱起來,揣着手爐,跟着趙曜往軍帳裏走:“我不用上山嗎?我怕他們不會用。”

進入營帳,一股熱氣撲面而來,原來帳中竟然還燒着一小盆炭,以沈芊的粗心大意,自然也看不出這炭是因為她的到來而新燒的,或者說,她其實已經完全習慣了趙曜這種無微不至的照顧了,如同空氣,如同水。

“你上去的速度,還沒他們幾個遇見問題,下來詢問一趟來得快。”趙曜讓沈芊坐到火爐邊,又給她倒了一杯熱茶,“今兒不僅冷,還陰雨綿綿,喝點熱茶驅驅寒。”

沈芊接過茶水抿了一口,心卻一直都落在外頭,時不時地就去看看有沒有人從山上下來,又憂心瞧着這氤氲的雨氣:“也快到傍晚了,這天又陰沉沉的,山上的視線可能也不好……哎,多事之秋,多事之秋,還真說的沒錯。”

“現下,已經入冬了。”趙曜就着小爐火,将新茶繼續慢慢煮着,看起來倒是氣定神閑。

“哎?剛剛那個徐大人不是在你帳中嗎?怎麽不在了。”

“哦,我讓他去陳赟的帳子裏了。”趙曜抿了一口茶,展開一冊書卷,頭也不擡地回道,“我雖在這軍營中訓練已久,但一直都同普通副将一個待遇,如今戰事将至,也不能因為我是太子,就平白插手戰事指揮吧?”

“這倒是,還是應該講究術業有專攻的。”沈芊捧着手爐,又喝了熱茶,終于感覺到自己的身子暖和起來了,她瞧着帳下看書的趙曜,忍不住驚奇,“你就真的,一點也不擔心戰事嗎?望遠鏡到底能不能找到鞑靼大軍的蹤跡,我們到底能不能贏……我今日去看張夫人了,她……哎,總之張家大郎的死訊幾乎是徹底擊潰了她們……我真的不敢想象,若是山東淪陷,會是怎樣的情景……”

說起這個,沈芊的神情瞬間落寞,捧着茶盞開始發呆。趙曜久不聞她出聲,一擡頭,就看到他的姑娘傻愣愣地坐在帳口,模樣還有些傷心。他默默地嘆了口氣,站起身來,踱步到沈芊身邊,與她并排坐着,伸手安撫地拍着她的後背:“放心,不會有事的,山東不會破,我們也都會好好的。我說過,日後,絕不會再讓你颠沛流離,四處逃亡了。”

沈芊仰頭,從營帳簾子的縫隙裏望向外頭陰沉沉的天,有些怔怔:“今天,張夫人對我說……希望她二兒子能回到山東來,說,哪怕要死,也要一家人死在一起……我當時就想,幸好,幸好沒有一個人去江南,而是和你一道來了山東,否則,我根本不敢想象一個人擔驚受怕的情境……”

沈芊還說了什麽,可是趙曜已經全然聽不進去了,他只聽到她說,幸好與他一道,幸好,能與他死在一處!這世間,還能有比這更好聽的情話嗎?

他內心激蕩,放在沈芊背後的手忍不住一點點收緊,似乎想要把她帶入自己懷中。天知道,他多想現在就抱住她,告訴她,自己有多麽地……

“啊,我想起一個事兒!”沈芊忽然打了個響指,轉頭很是疑惑地看着他,“就是剛才,你明明已經想到了可以用望遠鏡了,為什麽不主動跟他們說?反而要大費周章地讓陸管家來找我呢?”

沈芊都盯着他了,趙曜就算再心不在焉,也不能不回答:“那是你的東西,我若是想要使用,也要經過你的同意才合适。”

“話雖如此,但戰事緊急,你直接讓蕊紅拿了,也是正常的。”沈芊依舊覺得有哪裏不對,總感覺面前這個笑容滿面,越來越高大,也越來越不像她弟弟的少年沒說實話,“就算要我同意,可也不用把我叫到議事廳去,讓我親自去說,總感覺……總感覺……”

總感覺像是讓她特意出風頭,對,沒錯,就是這種感覺!上次她雖然也是出了風頭,但本質是因為她實在氣不過這群人對女人的蔑視态度,才會一時熱血上頭,提出和伏大牛對賭什麽的,但這一次,絕對不是她自己的原因!

想到這裏,沈芊側頭仔細地打量起趙曜:“說,你到底在想什麽?”

趙曜掩唇輕咳,沒有想到這一次她竟會如此敏銳,敏銳也就罷了,她往常也不是真愚笨,最讓他沒料到的是,這次隔了這一路,她竟然還能想起這個話題——這可就少見了,畢竟她是連個手爐都能忘帶的人吶。

這邊趙曜正想着該怎麽把這個話題給翻過去,他确實是想讓沈芊出風頭,最好讓山東上上下下的官員百姓都知曉她的功勞,讓外頭的士兵都對她崇敬有加——這都是他計劃要做的事,但暫時還不能讓她知道。

就在這時,營帳忽然傳來衛兵高聲呼喊:“報!”。

沈芊立刻站起身,掀開簾子往外看,只見剛剛是上山的幾個斥候已經下來了,并快速地往陳赟的大帳方向移動。這必定是已經找到鞑靼人的蹤跡了!沈芊大喜過望,轉身招呼了一下趙曜,就立刻拔腿朝着陳赟的大帳的方向跑去,甚至連放在椅子上的暖手爐都來不及帶走。

趙曜剛才的窘境被這聲驚報解除了,他敢保證沈芊之後應該是暫時想不起這茬了。畢竟——他笑着瞧着那再次被主人抛下的暖手爐——她是個能把暖手爐忘兩次的人吶!

趙耀失笑着搖頭,既松了口氣,又有些莫名的遺憾,心情十分複雜。不過,現在也不是兒女情長的時候,等滅了鞑靼人,他和她還會有大把的時間,到時候,他一定要把自己的心思一點一點掰開揉碎地說給她聽!

趙耀拿起暖手爐,也掀開簾子,大步往陳赟的方向走去。他每走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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