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神女 (1)
“禀告指揮使大人, 已經發現了鞑靼大軍的蹤跡!”兩個斥候利落地跪在陳赟的門前。
“進來說!”陳赟連聲道。
“在少陽山北偏東方向約十五裏處的山坳裏,發現鞑靼人的蹤跡,數量衆多, 已經接近河岸,恐今明兩天就會渡河!”斥候的眼睛着實厲害,隔得如此之遠, 也能獲得這般詳細的信息。
趙曜和沈芊撩簾進來, 徐泾、陳赟等人已經圍着地形圖開始分析位置。徐泾對這一帶的地形地貌本就極其熟悉, 又有斥候們報告了如此詳細的線索,他立刻就圈定了鞑靼大軍所在的位置:“在這裏, 少陽山北偏東十三裏的位置,正好是黃河最狹長的一段,如今枯水期, 他們定會在那一帶渡河!”
“鞑靼人帶的船只可是只有小船?”陳赟踱了兩步, 詢問幾個斥候。
“是!他們紮營時,屬下幾人便仔細查看過, 鞑靼人所使用的俱是哨船和梭形船, 每船至多可載八人。根據他們棄置後的營地,屬下發現鞑靼軍每營自載兩到三艘船,分而攜帶,靈活機動。”這位回話的正是金千戶, 他負責兩個斥候小隊,所有搜集來的情報都精簡切要,非常關鍵。
陳赟聽罷, 面露喜色:“好,好!金千戶,你做得好!八人一船,十萬鞑靼軍即便來回運送多趟,也需要至少三四千艘!黃河窄處不足百丈,這幾千艘戰船必是密密麻麻浮于水上,真是天賜良機,天賜良機啊!”
“大人,屬下立刻着人運送天火雷去那裏!”夏飛亦是喜不自禁,一拱手就急着想要出門去安排。
“等等。”趙曜倒是皺了皺眉,叫停了,詢問徐泾,“若從我們現在的位置出發,抵達他們的對岸,需要多久?”
陳赟對行軍速度了然于心,立刻回道:“若急行軍,一個時辰可至!”
“一個時辰。”趙曜忽然勾唇一笑,眸光中透出一股殺意,“他們想要連夜渡河玩奇襲,那我們不若——将計就計。”
此言一出,陳赟立刻會意,對上趙曜的視線,他同樣露出了一絲笑意:“殿下英明!”
夜色漸深,不多時便已經是戌時了,黃河兩岸除了被風拂過的低矮枯草發出“嗦嗦”的聲響,便再也沒有任何活物的動靜。只有黃河水,千年萬年,依舊波濤洶湧,當然,進入山東的黃河已經收斂了它的憤怒和咆哮,變得平緩又靜谧。
今夜雖有細碎小雨,但也只是略微打濕了河岸邊的泥土,且入夜之後,這個雨也漸漸地停了。荒野的蕭條和冷寂如同之前所有的日子一樣,并沒有什麽變化。
突然,河的北岸忽然出現了大片的火光,再仔細一看,竟是一群群不知從哪裏出現的舉着火把的人!
舉火把的隊伍在岸邊飛快散開,在整個狹長的河岸兩旁各自站立,像是一盞盞明燈,将岸邊的一畝三分地照得透亮。接着,忽然又從山坳裏湧出黑壓壓的一片人,這一片人都沒有火把,他們十幾人為一組輪流擡着各自小船,并快速移動到河岸邊。就這樣,這一批批人馬從山坳處源源不斷地湧出來,如同密密麻麻的蜂群飛快地占據了幾乎整個河岸,遠遠望去,無窮不盡。
然而,即便此處河岸兩邊已經聚集了十萬人,但卻幾乎聽不到任何人聲,等到所有人都集結完畢,就聽到一聲特意壓低了的鞑靼語:“渡河!”
這聲音其實不大,可在這個鴉雀無聲的河岸邊響起,卻仿佛驚雷一般響在每個鞑靼兵的耳邊。他們開始快速地放下哨船,八人一組利落地下水,兩人劃船,其餘六人警戒,百丈不足的寬度,不過半個時辰便抵達了對岸。
抵達對岸後,将六人放下,劃船的兩人再次飛速返回,去運送還留在北岸的同一營地的其餘士兵。若要所有人都完畢,則至少需要五趟。鞑靼軍的首領一直警戒地站在北岸,時刻注視着南岸的情況,他們的騎兵不通水性,所以他們一開始就放棄了和大周士兵水上作戰的準備,最後思來想去,他拍板決定要連夜奇襲,假意讓大周斥候發現他們的營地,數日之後,等他們懈怠了些,他就立刻帶着這十萬兵棄營往東奔走!
他剛篤定,等他們完成渡河,大周這群蠢貨都未必會發現他們已經不在營地了!哈哈!這金蟬脫殼的計策,可還是他們漢人的祖先想出來的。這位鞑靼大将極為得意地放聲而笑,仿佛已經看到了鞑靼軍踏平整個大周,将中原大地都收入囊中的情形!
鞑靼人的小船已經來回了三趟了,也就是說,再有兩趟,大部分的鞑靼軍就将全部抵達對岸,而他們的兵一旦到了對岸,那就是猛虎,是雄獅!殺光這些中原人,簡直易如反掌!
哨船在河面上飛快穿梭,幾千條船只幾乎都已經在水面上了,這位鞑靼大将見北岸的人越來越少,也放松了些警惕,打算等船只過來,他便也要上船渡河了,然而,就在他面前的哨船剛剛停穩,他将将要邁步上船之時,對岸忽然燃起了無數的亮光——
戰鼓喧鳴,火光沖天,還有喊殺之聲從四面八方傳來,數不清的大周士兵從各個山崗,各個山坳裏奔襲而出,以傾天倒海之勢向着登陸南岸的鞑靼士兵壓來!
鞑靼軍的各營首領立刻拔刀,用鞑靼語高聲大喊,似乎是想要組織自己手下的士兵進行反擊,可所有人鞑靼人呼喊厮殺了半天,甚至握着刀都往前沖了幾步了,才發現對面的大周士兵竟然站得離他們遠遠的,一動也不動,安靜地站在那兒,像是看猴子一樣看着他們嘶吼。
所有鞑靼人都莫名其妙,往前沖的腳步都下意識地停了停,說時遲那時快,大周隊伍中忽然傳來一人高喝:“投彈!”
鞑靼軍還在蒙圈,前方的大周士兵已經人手一個瓶子,“唰”地将那瓶子齊齊點燃,并飛快地往鞑靼軍的方向投擲而來!
登陸的鞑靼士兵怔愣着,看着一個一個閃着火光的瓶子從天而降,還沒等他們反應過來,爆裂之聲在人群中響起,漫天火光仿佛傾瀉而來,将天空、大地、枯草、河水、船只,還有他們自己,全部點燃!
河面與河岸的火光連成一片,俨然形成了一片火獄,無數鞑靼士兵在火中翻滾嘶吼,還有許多船只也被瞬間點燃摧毀。岸上的士兵被燒得都往水裏爬,一時死傷踩踏無數,而船上的士兵,即便跳下了河,也躲不過水面上漂浮燃燒的酒精和碎木!
見到如此慘狀,站在對岸的鞑靼首領瞠目欲裂,自己手下的士兵在火獄中翻騰,對岸的大周士兵卻如此氣定神閑,他恨極了,恨不得立刻就撲過去,咬他們的喉嚨、食他們的骨血!
“将軍,撤退吧!”狼狽的副将用鞑靼語高聲呼喊。
鞑靼首領終于吼出聲:“撤退!全軍撤退!”
然而,此時水面上和對岸的士兵已經不可能再回轉,他只能咬着牙,帶着還沒有渡河的兩萬不到的人馬轉身快速撤退,将所有被火燒得不成人形的屬下丢下!
登陸南岸的鞑靼士兵并不知道他們已經被放棄,他們翻滾着、掙紮着,有些被殺死了,還有些不知爆發出了怎樣的勇氣,竟拼着滿身的火焰,踉跄朝着大周陣營的方向沖過來,似乎想要與大周士兵同歸于盡!
然而,這一批沖過來的鞑靼人很快就落入趙曜命人挖好的壕溝之中,徹底消失不見。
這場大火燒了将近兩個時辰,一直燒到淩晨時分,才漸漸熄滅。待到晨光微曦,面前的場景才徹底展現在衆人面前。
黃河南岸已經燒得一片焦黑,放眼望去,哪怕是數百丈之外都已全是焦土。這數百丈長的河岸邊到處是燒死了的鞑靼士兵,而黃河河面上也都是燒焦燒爛的戰船、碎裂的木片,已經淹死或燒死在水中的鞑靼士兵。
“去清理戰場吧。”陳赟對伏大牛下令道。
“是!”伏大牛興奮地差點說不出話,他猛一抱拳,嘴角都快咧到腦後去了!痛快,痛快!他馳騁疆場十餘年,從沒打過如此暢快的戰鬥!不費一兵一卒,滅掉了對方八成生力軍!就算是做夢,他也不敢想象這樣的情景啊!
伏大牛一揮手,帶着同樣興奮無比的手下到河岸邊去,去清點死亡的鞑靼軍人數,撲滅還在燃燒的小撮火焰,以及收拾這片廢墟一樣的戰場。
“殿下,您真是英明,這道斷火渠,昨晚可派上了大用處!”夏飛亦是滿臉得勝的喜悅,他剛吩咐人将剩餘的**收拾完畢,就看到趙曜和沈芊并肩往後走,似乎是要回營帳,便連忙走上前,又對着沈芊深深行一禮,“還有姑娘,若無姑娘天縱之才,我等今日必要面臨一場苦戰!能如此順利地消滅鞑靼大軍,姑娘居功至偉!”
伏大牛其實也一直豎着耳朵聽着這邊的動靜,聽到這句話,連忙一個箭步跑過去,沖着沈芊嘿嘿笑:“就是就是,兩次,姑娘幫了咱們兩次!這兩件神器,真是寶物,真是寶物啊!老伏代表兄弟們,多謝姑娘活命之恩!”
伏大牛嗓門大,他這一喊一拜,大周駐留原地的幾萬兵都往這個方向看過來,而伏大牛帶着打掃戰場的那一支的士兵更直接,幾百人竟全部圍過來,學着夏飛和伏大牛的樣子,給沈芊深深行了一禮,齊聲高喝:“多謝姑娘活命之恩!多謝姑娘活命之恩!”
這話一喊,還喊兩遍,這空曠的荒野中,久久地回蕩着這一句話!在場的幾萬人都聽得清清楚楚。
沈芊雖是執意要在前線看戰況,但熬了一夜,又瞧見了這滿地的焦屍的慘狀,她其實頗為不适,這才由趙曜陪着,打算先行回營帳。可誰知,竟一下子引來了那麽多人!她被幾百人圍在中間,又被幾百人躬身行禮,頓時有些手足無措:“這……這……這是我應該做的,你們不必行如此大禮……”
還沒等沈芊結結巴巴地說完,趙曜忽然開口,一副代替沈芊發言的樣子:“沈姑娘本是不世出的天工鬼才,只因大周忽遭劫難,危在旦夕,姑娘不忍天下百姓受這戰火紛飛之苦,才下山為我大周效力!她與諸位同心同德、同袍同念,只願驅除鞑虜、收複河山!”
“驅除鞑虜,收複河山!”
“驅除鞑虜,收複河山!”
黃河荒原上,響起一片連綿的熱血呼號,其聲震天地,動寰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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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營帳,沈芊還有些懵,尚未從那震撼的呼號聲中回過神來。趙曜說完那段話,初時,不過是圍着她的幾百人開始呼喊,可是慢慢,漫山遍野的大周士兵都開始呼喊——如此震撼,如此熱血,是她此生未曾感受過的。
趙曜走進來的時候,沈芊還愣愣地坐在營帳門口的椅子上,甚至那簾子都還大敞着,冷風剔骨刮肉地襲來,這蠢姑娘竟都不想着要躲一躲。他無奈地嘆氣,伸手閉上簾帳,又拿了大氅把她整個人都裹起來,扶着她往營帳深處的床榻走去。
“你一夜沒睡了,先在我這裏湊合眯一會兒吧。等待會兒事情處理完了,我就陪你回布政司衙門。”趙曜給她裹緊了大氅,又給她倒了杯熱茶,見她好好坐在榻尾小口小口地抿着茶,這才稍放心,轉身給她鋪軍帳裏的小床,“将就一下,這裏的被子不軟和,但我已經讓他們燒炭了,待會兒就把炭盆放在床尾,再給你揣兩個暖手爐。”
和沈芊在一起的時候,趙曜總是格外的話多,分分鐘變成一個操心的老媽子。
“……我會讓衛兵在門口看着,你盡管睡,沒人會來打擾。戰場上還有一些收尾的事,還需開個會,等事情完了,我會馬上回來。”趙曜還在絮絮叨叨地吩咐,一副把沈芊當孩子叮囑的樣子,可沈芊卻一直沒應聲,等他回過頭去一看,這才發現這姑娘眼神呆滞地落在帳子上,手裏的茶盞已經被她喝空了,她卻還在一下下地抿着。
得,這都不知道神游到哪兒去了!趙曜無奈極了,鋪好床榻,轉身拿了手爐塞到她懷裏,又蹲下身子,伸手捧住她的臉,一雙點漆似的眸子專注地看着她:“我的傻姑娘,你醒醒哎!”
趙曜心情放松之下,也有些失去警惕了,竟脫口而出“我的傻姑娘”。話一出口,他就驚出了一聲冷汗,緊張地盯着沈芊,唯恐她聽到了這句話,會有什麽始料未及的反應。
沈芊的反應就是——沒反應,她根本就還沒回過神來。趙曜哭笑不得,只要自己動手把她放倒在床榻上,又給她蓋上被子,正此時,讓侍衛去弄的炭盆也燒熱了,他又将炭盆放到沈芊床腳,裏裏外外都打理妥當了,他才蹲下身,輕輕拍了拍沈芊的頭:“你睡會兒,我去去就回。”
“等……等等。”沈芊終于回過神了,伸手一把拉住趙曜,有種如夢初醒的懵懂,“所以……戰争是結束了是嗎?”
這傻姑娘喲!趙曜的眼底泛起了溫柔又無奈的笑意,反手握住她的手,低聲道:“是,都結束了,十萬鞑靼軍損失慘重,他們徹底沒法翻身了!山東、青州城,全部都安全了!”
沈芊的臉上終于露出了一個大大的笑容,燦爛如夏日驕陽,她用力點頭:“嗯!”
這樣笑燦爛地讓趙曜忍不住晃了晃神,但他很快就反應過來,将沈芊的手塞進被窩裏,柔聲像是哄孩子:“好了好了,該睡了。”
沈芊聽話地閉上眼,還很乖巧地說了一句:“那我睡啦!”
趙曜站在床邊,看她那纖長的睫毛落在她那白皙中泛着些微黑青的下眼眶,有些心疼,更多的确實充盈四肢百骸的甜蜜情意。她自己或許沒發現,這些日子以來,她已經很久沒有在他面前做出姐姐的樣子,也很久沒有在他面前逞能了,甚至她對他越來越依賴,在他面前也越來越乖巧,時不時就會露出小女兒的情态……這些變化,他都一點點地看在眼裏,記在心裏,回想起來,都像是喝了蜜一樣甜。
他的傻姑娘在無知無覺中一點點向他敞開心扉,他相信用不了多久,她對他的心意,也會如同他對她那樣!他只希望那一天能來得早些,再早些,畢竟,他已經快忍耐不住了呀!
趙曜勾着甜蜜的笑,腳步輕快地走出營帳。一出營帳,他就收起了臉上的笑容,肅然地吩咐左右侍衛:“你們守在此處,不得讓任何人進出營帳。”
“是!”兩個侍衛握緊長戟,瞬間挺直身子。
他的軍帳周圍都是他從新兵隊伍裏千挑萬選出來的精銳,是他的親衛和心腹,故而他吩咐完,便很放心地前往陳赟的帳營。
昨夜那一戰,他們其實一直都在河南岸觀察着鞑靼軍,按兵不動,一直等到對方将大半的人馬都運送至南岸,陳赟才一聲令下,朝這些上岸的人以及船裏的人投放燃燒/瓶。事實證明,這個稍稍有些冒險的策略是非常成功!
鞑靼軍的大首領一直在北岸,雖然很遺憾沒能将他一網打盡,但正因為他的殿後,致使最先登陸的這幾萬鞑靼軍群龍無首,一直沒有組織起有效的反擊,最後撤退逃跑時,也全部慌亂無章,無數人都死于互相踩踏。
當然,今日的風向也刮得好,往常這樣的寒冬,都是刮得北風,偏偏今日,挂的是南風!倒真如陳大人所說,天賜良機呢!
趙曜走進營帳,其餘人都已經在裏頭了,這許多主将、副将見到趙曜的到來,紛紛站起身,拱手向趙曜行禮:“微臣參見太子殿下!”
這禮行的,氣勢恢宏,響徹軍營,足可見這批人的興奮,以及對趙曜這個儲君的信服和尊敬。
趙曜擺了擺手:“不必多禮,請起吧。你們剛剛說到哪兒了?繼續說。”
這些軍營将士聞言坐下,陳赟便對着站在地圖前的姜承平示意了一下,讓他繼續說。這位主管左翼軍營的指揮同知姜大人得到許可,便接着有條理地分析戰況:“剛剛伏斂事在清掃戰場,已經将鞑靼軍死亡人數清點了個大概,死在岸邊的大約三萬餘人,死在河中的不易清點,可能需要之後進行打撈清理,但根據船只數量,保守估計也不會少于三萬,再加上一些逃竄的,失散的,如今那古魯力身邊的人馬必然不足三萬!”
古魯力正是帶領東路鞑靼軍進攻山東的鞑靼将領,也是那晚僥幸逃脫了的一員。
“臣以為,我軍可渡河追擊,将古魯力擊殺于野,防止他再回通州,與通州十萬兵力會和!如此一來,西路的鞑靼軍就孤立無援,我們可以截斷他們的後路,以包抄之勢,聯合數省,将西路的十萬兵力圍殺于山西!”說到這裏,這位指揮同知姜大人的語調中不自覺地帶上了幾分咬牙切齒的意味。
亡國之恨。屠城之仇,今日終于得報!在場所有将士皆是熱血沸騰,暢快至極,如今能有機會給山西十數萬條亡魂報仇雪恨,他們哪裏願意說個“不”字?
陳赟點頭表示同意,趙曜也沒有意見,這個戰略得到了全票通過。姜同知也是個爽利人,立刻就請命,讓自己手下的左翼營前去追擊,陳赟也同意了。于是,身為姜同知帳下左翼營的指揮斂事伏大牛立刻就領兵出發,渡河北上,前去追殺逃竄的古魯力。
姜同知講完了戰場上的計劃,就輪到軍需同知夏飛開始說軍備的事,他的意思也非常明确,如今燃燒/瓶、土炸/彈這些東西都已經在建設中,甚至以後沈姑娘還會有更多的神器發明出來,這些所有的東西都是需要有人專門負責管理和安排的,所以,他希望自己手下能夠再多設立一個指揮斂事。
是的,沒錯,山東都司四個指揮同知帳下共七個指揮斂事,其餘三人掌管左中右三翼軍部,旗下都配有兩名指揮斂事,只有他,因為是個管軍需的,底下只有宮城這一個指揮斂事。每次想到這一點,夏飛都想給自己鞠一把辛酸淚,可是今晚這一戰,他可算是揚眉吐氣了,不費一兵一卒就能滅敵八萬,靠得是什麽?是軍需,是武器!現在還有人敢說他們軍需後勤不重要嘛?
夏飛簡直是雀躍地要飛起來,這不,如今這大好時機,他立刻就想着讓司裏提升一下他們這些搞軍需的待遇。他也不擔心陳大人不答應,畢竟有沈姑娘這個天降紫微星在呢!沈姑娘随便動動手,就是大殺器,除非這些人腦子進水了,否則他們都應該能意識到沈姑娘的價值,意識到他們軍需的重要性!
果然,夏飛這話一提出來,陳赟便應允了:“确實應該再多一位斂事,沈姑娘曾說過,大周不僅需要成建制的冷兵器隊伍,日後還會需要成建制的**部隊。臣雖不是特別理解沈姑娘所說的“冷兵器”“**”,但想必應該就是以普通刀兵和燃燒/瓶為代表的兩種武器。”
陳赟一邊說,一邊看向趙曜,像是在詢問。
趙曜對他點點頭,表示認可:“确實如此,沈姑娘曾提出一個設想,除了普通營制之外,她建議增設神機營、火器營、大炮營等其餘幾種使用她所發明的武器的營制。”
“這個想法倒是很好,但不知道這神機、火器和大炮都是指代什麽。”姜同知很虛心地提出疑問。
這個,趙曜自己也回答不了,他笑了笑:“這些恐怕只有沈姑娘自己知道了,畢竟她所展示的這些,對我等來說,都如同天宮神奇,若非親眼所見,本王也不相信,世上竟真的會有千裏眼。”
這個話題一提出來,場中衆人俱是心有感慨,尤其是那位負責斥候的金千戶,他是親自使用過那個“千裏眼”的,這千裏眼給他帶來的震撼到現在都沒有平複,若是這東西能夠人手一件,那日後打仗哪裏還需要如此複雜地刺探軍情,只需望一眼,一切盡收眼底啊!
“金千戶?金千戶!”孫淳皺着眉連喚了這位金千戶好幾聲,他才驟然反應過來,面色驚懼地看着一衆大人物都看向坐在角落的自己。
這滿屋子的指揮使、指揮同知、指揮斂事,他一個小小千戶真是不值一提,若非因為這次斥候立功,他是決計沒機會坐在這裏的,即便只是個小角落。所以,當頂頭上司的頂頭上司孫淳連喚了他好幾聲的時候,他是崩潰了,這麽多大人物竟然等着他回話,他竟然會走神!
“金千戶不必緊張,本官只是想問問,那千裏眼的威力,究竟如何?”陳赟開口道。
金千戶有些激動,甚至忍不住挪動了一下凳子,發出一聲刺耳的“刺啦”聲,他咽了咽口水,連聲道:“非常厲害,真真是神物!二十裏之內的山水河道、成群人馬,都看得清清楚楚!”
“如此神奇……”在場衆人面面相觑,俱是不可思議。
“如果沒有此物,下官絕對發現不了鞑靼人的蹤跡,若是……若是此物能夠人手一個……”金千戶一激動就忍不住多說了幾句。
“好了。”孫淳不忍心看他犯蠢,出聲打斷了他,“你也知道這是神物,怎還犯起渾來,妄想人手一個?!”
金千戶忍不住嘟哝:“可是大家都說……那位神女,是能造神物的,也許這千裏眼,也可以呢?”
他的嘟哝聲不大,但無奈場中各個耳聰目明,聽得那叫一個清楚。夏飛正喝着茶呢,聞言差點失态地噴出來:“咳咳咳咳……你說什麽?什麽神女?!”
金千戶只是個小官,還沒到能接觸沈芊的級別,所以他聽來的關于沈芊的消息,都是軍營裏的風言風語,現下一不小心禿嚕出來,他悔得幾欲撞牆,可幾位大人,尤其是太子殿下都還盯着他看呢,他根本不敢不說:“這……這不是下官傳的,下官只是聽說,軍營裏都在傳,官……官衙裏住着一位神女聖姑,這些天火彈、千裏眼還有什麽轟天雷,都是她造出來的,是……是她從天上……帶帶下來的!”
金千戶越說越結巴,在場衆人也是越聽越無語,尤其是夏飛,想笑不敢笑,憋得那叫一個辛苦,只能捧着茶杯,佯作喝水,擋住自己扭曲的嘴角。
陳赟更是直接犯起了張遠大人的老毛病,一直不停地咳咳咳。
倒是趙曜眯着眼,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樣,似乎是想到了什麽有趣的事情,竟一直鼓勵地看着金千戶,讓他繼續說。
金千戶把普通民衆那樸實的用來神化沈芊的故事都說完了,這才苦兮兮地瞧着幾位大人,恨不得跪下磕頭認罪:“這……這些真的是民間和軍中的傳言,下官也是剛剛才知曉的,下官絕對沒有可以傳謠言吶,請殿下恕罪啊!”
趙曜忽然笑了起來,這可真是瞌睡了就有人送枕頭,他費勁心機地想要讓沈芊一直出風頭是為了什麽?不就是為了給她樹威望,給她攏人心,給她堆功勞嘛!天知道,他多擔心将來她會因為出身問題,被那一群迂腐的老頭揪着不放!如今,樸實又富有想象力的百姓們給他送來更好的招!
出身,哈,是啊,那麽多開國皇帝都還要給自己造一個天子神子的出身呢,為什麽皇後就不行呢!更別說,這還是一個真正救民于水火的皇後,神女,多麽名正言順啊!
趙曜心情大好,連帶看着這粗陋的金千戶都順眼了百倍,笑着對他道:“你說的對,沈姑娘,也就是你口中的神女,她确實能造出神器’千裏眼‘!人手一個或許不容易,但是每衛所一個,也許還是能保證的!”
“真的!”金千戶驚喜萬分。
場中其餘人則是面面相觑,既驚喜又憂愁,沈姑娘有這能耐自然是好的,但殿下這話背後……到底是個什麽意思?
趙曜可不管這些人私下如何忖度,開完了會議,又獲得了能夠解決沈芊身份,讓他能名正言順娶她的好方法,他整個人都興奮地飄着回自己營帳的。
剛到門口,兩個侍衛就行禮:“參見殿下。”
“姑娘怎麽樣了?”趙曜努力收起自己那太過喜悅的神情,想要表現地和平日一樣冷淡,但很明顯,喜悅值太高了,他控制不住。
兩個侍衛從未見過趙曜這樣溫和的笑容,擡頭看了一眼,就立馬垂頭,不敢再看第二眼,反倒表現地越加恭敬:“姑娘并未醒來,也不曾有人來訪。”
“嗯。”趙曜掀開簾子走進去,看着床榻上鼓起一個小小包,以及沈芊露在外面的一戳黑發,心裏便立時充滿了溫柔。
他走過去,坐在塌邊,看着她,看着她那睡得微紅的兩頰,看着她那雜亂的頭發,看着她那濕潤的嘴唇,他伸手摸了摸她的臉蛋,微微發燙,明顯睡得非常熟。
他忍不住蹲下身,在她床頭的位置,與她的臉齊平,他呼出的熱氣,吹起她額頭的一絲碎發,那碎發輕飄飄地撫到了他的臉上,帶來了她身上獨有的淡淡的奶香。他忍不住吸一口氣,鼻間肺腑頓時充盈着她身上的香味。
他默默地,默默地伏過身去,幾乎與她臉貼着臉,他的視線在她臉上逡巡,他的姑娘,怎麽會生的如此好看呢?好看地讓他忍不住想要親親她,抱抱她,想要……趙曜深吸了一口氣,努力将某處洶湧的沖動給壓制下去。不是不想,而是不敢,不能,也不願,趙曜失神地看着熟睡中的沈芊,忍不住嘆了口氣,他是有多愛這個姑娘呢?愛到有時候連自己都覺得可怕,他明明是個無情之人,可如今卻越來越變得不像自己,偶爾冷靜地思考一下,他會覺得很可怕,像是吸食了什麽上瘾的東西,永遠因她一人忽喜忽悲、似癫似狂。
譬如現在,他其實還有很多很多事要去處理,譬如一直賴在青州不走的宋庭澤,再過些時辰,青州城中就該收到戰勝的消息了,同樣的,宋庭澤一定會有所動作,他現在最重要的就是立刻趕回城中,想辦法盯住宋庭澤,如今戰事已了,他的重心本來就該放到朝堂上來了。還有宋貞敬,別以為他不知道他那道處置傅廣平的軍令發出後,宋貞敬就立刻寫了一份手書給河南布政使湯松,不管這裏頭是個什麽意思,但如此光明正大地在他眼皮子底下互通有無,是把他當成死人了嗎!
至于傅廣平之流,就更要立時處置了,他雖有軍令送往河南,但湯松是決計不敢真的殺了傅廣平的,最多也就是将他囚禁起來。更何況,他想要殺雞儆猴,就不能只是随随便便殺了傅廣平,他要将這個押來山東,要在大庭廣衆之下,讓所有這些指揮使們看看清楚,陣前脫逃是個什麽罪名!
還有陷落的山西,還有……還有什麽?他已經想不起來了,滿心滿眼都只有面前他的姑娘的甜美睡容。他終于還是忍不住,湊過去,在她的發頂處落下一個溫柔的吻——他的姑娘,他所愛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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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芊醒來時候,還有些迷迷糊糊的,她盯着胸前的被褥好久,腦子裏一直慢悠悠地轉着,嗯,這好像不是我的被子,嗯,那是誰的呢?嗯,現在是早上還是晚上?嗯,我睡前在幹什麽?
時間和空間像是被切掉了一段,讓她迷茫又呆滞,忽然她感到鼻尖一涼,眼前忽然出現一個黑影,以及熟悉的公鴨嗓跟着響起:“你可總算是醒了,睡了一個早上了。”
趙曜一邊說着話,一邊把溫熱的巾帕蓋到沈芊的臉上,給她擦臉。
巾帕雖然溫熱,但比起一直在火盆旁烤着,在被窩裏暖着的沈芊來說,這溫度還是涼飕飕的,所以一擦之下,她立馬就清醒了,她坐起身,左右環顧,這才發現,自己竟然還在軍營裏:“我怎麽還在你帳中?”
趙曜無奈地瞧着這位小祖宗:“我也想回城,可你一直在睡,我能怎麽辦呀?”
沈芊不好意思地撓撓頭:“啊,這樣啊。哈哈,這個……嗯,都怪昨晚熬夜了,我現在身體不好,虛得很,每次熬夜都緩不過來。”
“你不能在這樣熬了!”趙曜佯怒地看了她一眼,又道,“如今戰事已了,你我也都得空了,明日,我讓馮大人給你請青州城最好的大夫過來,好好給你瞧一瞧,看看這體虛易累的毛病能不能治,哦,還有,日後,我也會重新住回後院,到時候,必要好好調調你的作息。”
“天哪!”沈芊忽然撲倒在床上嚎啕,“我這哪是給自己找了個弟弟,我明明是給自己找了個爹!!啊啊啊啊!”
像這樣突然發瘋的舉動,趙曜一律看成是在對他撒嬌,所以即便沈芊一直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