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問名

周家遣了胡媒婆來問名的時候,阿奇正坐在黃家的堂屋裏吃着黃大姐做的白面饅頭,就着醬豬頭肉,黃老爹還開了周家送來納彩的白酒,道:“這酒還是你們周家那個侍郎家送來的,我和你嬸子的病也好全乎了,回頭就去跟他們把這事掰扯清楚。這酒啊,你多喝點,不賴。”黃大哥還不停地給他夾菜,黃老二也不時給他滿酒,一家子待他如救命恩人一般。

阿奇妙手回春,來的當天黃大嬸的燒就退了。黃大姐忙裏忙外侍候一家子,幾天下來人瘦了一大圈,臉色也蒼白起來,看上去倒是沒有從前那樣鄉味十足了。不管怎麽樣,阿奇是越看黃大姐越順眼,求親的事到底沒有說出口,他一邊喝着酒,一邊暗暗打聽納彩都要送什麽禮,又想着要不要請叔公幫着去找周侍郎家把黃大姐的婚事撇清了,不然這樣不上不下的算怎麽回事。他到底跟周侍郎家隔遠了,打聽不出來好好的周夫人怎麽會同意這樣一門親事。他自己中意了黃大姐,倒有些相信黃大嬸說的是周四郎瞧上了黃大姐,非要娶進家門的話來。只心裏盼着周侍郎不同意,這門親事不成,自己才好托媒。

誰知道就在他跟黃家一家子已經親熱得跟一家人的當口,胡媒婆又上門了,這一次是來問名。

胡媒婆自己久等不到周家上門說問名的事情,心裏也打鼓。她時常做媒的人家家境好一點的也就是範家黃家這樣的,心說這不是富貴人家的規矩吧。她去打聽,說是周侍郎不同意,想着這到手的媒錢飛了,甚是郁悶。好在她替黃大姐尋得一門高親的傳言一出,倒是忙碌起來,有個漂亮女兒的人家都來找她,希望也攀一門貴親,此乃題外話姑且不提。

可誰想到這時候杜嬷嬷再次上門,出手就是一兩銀子:“哎呀,可怎麽說的,我們夫人和四爺感了時疫,一時病得起不來身,又要把事情跟老爺說清楚,一來二去倒耽擱了些日子。”

胡媒婆接了銀子,大喜過望:“誰說不是呢,正是一場秋雨一場寒,一會兒冷一會熱,可不是一不小心就病了。”

胡媒婆到底沒忍住打聽:“我倒聽了幾句傳言說是你們家老爺來了,不同意。我這心裏那個堵哦……要是連說兩門親都黃了,只怕黃家人要打上門來。”

杜嬷嬷笑道:“可不能說這樣不吉利的話。我們家是什麽樣的人家,既然納了彩,哪有不娶的道理!”

胡媒婆忙作勢打了自己幾個嘴巴,歡天喜地地帶着杜嬷嬷,一堆禮品去了黃家。

黃家一看胡媒婆帶進門的禮品就傻眼了。除了一對雞,兩條魚,兩頭豬之外,居然有一對活的大雁。

阿奇見了一顆心“吧嗒”直往下沉。黃老爹也不是傻子,阿奇自進了家門除了看病,那雙眼睛就跟着女兒跑了,他心裏對阿奇是十二分地滿意。夜裏跟黃大嬸在被窩裏沒少嘀咕這事兒,所以才會說出那句話來。誰知道話音未落,胡媒婆就上了門呢。之前已經答應了的,再沒有忽然就反悔的道理。到底還是高興的,一家有女百家求,這會子才體會出來其中的得意之處。

黃老二不用說,自然是巴不得黃大姐嫁進高門的。黃老大只想妹妹好,見周家連活雁都弄了來,可見沒有因為自家門戶而瞧不起黃大姐,心裏也是高興的。

阿奇見這一家子喜形于色的模樣,心裏難過,悄悄出了門,去找黃大姐。走到黃大姐門前,卻是住了腳。跟黃大姐說什麽呢?黃大姐能說什麽呢?自己若是半年前回去就托人來說親,也不會有今日之事。雖然時日甚短,但阿奇卻覺得自己對黃家人也是了解的。周家不主動退親,黃家是不會毀約的。他咬了咬牙,這問名之後若是八字不合,這門親事也是要作罷的,以其讓黃大姐為難,不如自己回去找叔公想法子。主意打定,阿奇就敲開了黃大姐的屋門。

黃大姐正在屋裏縫衣裳,見他進來,把衣裳往身後一藏,笑道:“可吃好了?那酒什麽味兒?你可別喝多了。”阿奇眼中隐隐浮出淚光來,強笑道:“我叔公一人在家,我放心不下,來跟你辭行的。”

黃大姐有吃驚,不舍道:“那也不急這一時半會兒的,我去跟娘說一聲,準備些禮物給你叔公。還要讓二哥準備車……。”

阿奇道:“不用了。我還找老張家送我回去就是了。也不貴。你大哥二哥還有你娘怕是不得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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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大姐剛才做衣裳入了神,并沒有聽見家裏來了人。這會子一說話倒是聽見了動靜,問:“我家來什麽人了?”

阿奇搖了搖頭,不肯說是媒婆來了。只道:“我回去也找不到合适的梳子,不如你把那把梳子送我,我也随身帶着,倒是方便。”

黃大姐猶豫了一下,從身上摸出來,遞給他:“下回我讓大哥見了貨郎多買幾把,托人給你捎過去。”

黃家一家人聽說阿奇要走,都攔着,只有黃大嬸見阿奇臉色不好,心中也是覺得萬分可惜,怎麽就不早一點來呢。到底回屋去取了錢,又到廚下包了一堆饅頭餅子。黃大哥非要送,阿奇攔不住只得随他,阿奇都要出門了,黃大姐才追了來,遞了個包袱給他:“實在沒有時間,娘讓我給你裁的,胡亂做的,你別見笑。”

阿奇捧了包袱,心裏酸楚,強忍着上車走了。

這一邊,杜嬷嬷瞧着,心中暗暗盤算不提。

胡媒婆帶了草帖子,這一回全是按照禮書上的,一絲不茍,跟範家那會截然不同。這帖子上已經填好了周四郎的出生年月日時辰。到了黃家,又在這一寸寬八寸長的紅帖子上寫了黃大姐的出生年月日時辰。

又當着杜嬷嬷的面,将周四郎的情況說了個遍,情況和阿奇說的并無出入。

又把黃家的人口情形當着杜嬷嬷的面問了一遍,這才算是通告完畢。又因上次是在雲臺寺出的事,這次便讓兩家把草帖子供奉在正廳神佛祖先之前,以蔔算吉兇。若是三日之內雙方家中沒有發生任何意外,就是神佛祖先保佑,乃大吉之兆。又薦了南山出名的算命先生來批八字。實在是事事妥貼,挑不出半點兒毛病來。

待杜嬷嬷和胡媒婆走了,黃大嬸這才去找黃大姐,一進屋就看見黃大姐在抹眼淚,大驚道:“我的大妞妞,這是怎麽了?可是歡喜得哭了?跟娘說說!”

黃大姐抽抽噎噎地道:“娘,我……不嫁給周四郎好不好?我想……我想嫁給阿奇。”

杜嬷嬷滿身風塵地進了周夫人的屋裏,見周夫人愁眉不展地坐着發呆,輕聲道:“草帖子,夫人可是要親自去供上麽?”

周夫人大病初愈,瘦得兩邊臉頰都凹了下去,平白老了十歲的模樣,長嘆一聲道:“這黃大姐也不知道是不是跟四郎有那前世扯不清的冤孽,總要去給祖先道個罪。”一邊伸出手來,杜嬷嬷上前扶住她,兩人到了正堂佛龛前,初夏端了水盆,周夫人淨了手,焚了三柱香,默默地禱告了片刻,這才把草帖子給放在佛龛前面,吩咐道:“找個穩妥的婆子來看着,這三日不可再出意外了。”

出了正堂,周夫人腳下停住了,瞧着懷瑾樓的方向,片刻轉身往正堂去了,一邊打發初夏道:“去把四爺叫過來,我有話吩咐。”

杜嬷嬷待初夏走了,周夫人坐定,才遲疑着開了口道:“夫人身子不好,這會子勞了神,不如回去休息,改日再跟四爺說此事。”

周夫人搖了搖頭:“我就是心累。想來想去,總不能瞞着他就把這婚事辦了。還是早點兒跟他講清楚,這孩子……總是會為周家想想的。”

杜嬷嬷見勸不住也只好從一旁拿了枕頭給周夫人腰後墊着,讓她輕省一點。

周四郎見了母親,行了禮,便在一旁的太師椅上默默坐了。周夫人從袖中取出一封信來,遞給周四郎。

周四郎展信閱畢,只覺渾身乏力,欲哭無淚道:“月妹妹因我而死,我卻終不能不娶這黃大姐。娘……兒子……兒子無能無義無信,如何有面目活在世上?!”

周夫人再沒想到兒子已經消沉至此,眼淚止不住地流了下來:“傻孩子,你……你總要想想娘,想想周家上下幾百口人!你爹在朝堂之上也不容易。聖上開了金口,這親不結也得結了。”

原來那日朝堂之上,還沒等周侍郎想出許月英為什麽要自殺,皇上卻皺着眉頭開了口:“朕記得你曾說過你們兩家并無結親之意,怎麽這會子你又說什麽你夫人和許家都有意結親。到底哪個才是真的?!”

一句話把周侍郎吓得渾身發抖:“皇上聖明!周家确實并無與許家結親之意,只是賤內重情重義,又不知朝堂之事,看着許家姑娘長大的,跟自己女兒一般,才會瞞着家族,在鄉下擅作主張。不過,若是真的結成了親,微臣只怕也會如王大人所說一般悔親!”

“可見你确是反複無常的小人!”王禦史趁機踩上一腳。

周侍郎卻昂然道:“若是兩家訂親在前,微臣自然不會做那悔親的不義之事。但是,許家出事在前,許家女是留是嫁都當等聖上明斷之後再做主張。而不能行此投機之事,以嫁避禍。”

“我只問你,不是你逼子悔親,又或者你父子沆瀣一氣,逃禍悔親,許姑娘又怎麽會羞憤自盡?”王禦史冷笑。

周侍郎因為東拉西扯緩了一緩,這會兒已經胸有成竹:“小兒不過十六,卻已經是秀才之身,讀過聖賢之書,不肯為此全小義失大節之事,兼之一心只想娶自己心儀的女子為妻,遂私立了婚書。許家姑娘自幼熟讀詩書,寧為玉碎不為瓦全,決不肯為犯官女而毀清白茍偷生,這才懸梁自盡。”

王禦史哈哈大笑:“一派胡言。許姑娘自盡之時,許家父子尚未認罪,她又如何認定了自己必是犯官之女?還有你那兒子,私立婚書?婚書何在?”

周侍郎怒道:“她身為許家之人,如何不知許家之事?聖上明君,又如何會放過貪渎之人?至于婚書,只管命內侍去我家中取來!你堂堂禦史,多少大事不關心,只糾結于此等小事,我為戶部侍郎,雖殚精竭慮,卻不敢說事事處置周全,你若是能查出錯處,将以補過!也不枉吃了聖上米糧!”

皇上被他們吵得頭暈,周侍郎最後一句話說得好,這幫禦史成天揪着雞毛蒜皮的小事吵個不休,國家大事卻說不出個子醜寅卯,實在是屍位素餐!這許家之事他早就想就此打住,偏有不懂眼色的還窮追不放,當即道:“想來你也沒有這麽大膽子捏造了什麽婚書來騙朕,那許姑娘倒是頗知節義,不過受了父兄之累,着禮部旌表。還有你那兒子,私立了婚書,可不能真個做了周廷章,叫王禦史逮住,也給亂棍打死!”

聖口玉言,周四郎黃大姐的婚事再無轉圜餘地。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修文了,删了一整章,以為要斷更了,留了言,說過兩天再更,結果還是更了,可惜不知道有沒有關聯,居然掉了一個收藏。

決定不再看收藏了,日更三千是我對自己也是對讀者的承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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