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改變

拾柳擦擦眼淚,抽抽搭搭地告訴英姐兒:“奴婢家裏原是織戶,日子還過得下去。誰知道我八歲那年,爹得了痨病,家裏連根整線恨不能都賣了。最後,沒法子,只能把我也賣了,不然全家子都得餓死。”

英姐兒聽了忍不住嘆息,家裏好好的,誰會把女兒賣了做奴婢呢?

拾柳接着道:“聽說……聽說爺要去蘇州,奴婢想跟着去,看看能不能找到家人!也不知道他們如今是死是活!我走的時候,弟弟才跟貓兒那麽大,還抱在娘懷裏!”說着,拾柳就又哭哭啼啼起來。

英姐兒聽得心裏擰得難過,可是不知道為什麽又有說不出的不得勁。

她猶豫着拍了拍拾柳的肩頭:"爺前腳才告訴我要去蘇州,怎麽你就知道了?"

拾柳臉上還挂着來不及擦的淚珠子,驚訝地瞧着英姐兒:“爺要去蘇州的事,這家裏人人都知道。只是不知道爺會什麽時候動身……今兒聽說爺已經吩咐下去,要準備了,奴婢才急着來找奶奶。”

拾柳見英姐兒臉上很是難看,有些不安地安慰道:“怎麽也要新婚滿一月了才走的,不過是如今開始預備起來。奶奶……”

英姐兒心裏亂糟糟地,不耐煩地打斷了她的話:“拾柳,你先回屋好好養傷吧!這事兒讓我想想再說。”

周四郎晚上過了亥時才回了屋。進屋就面無表情,一直避開英姐兒的眼神,一句話也不說,洗漱了就自己上床背對着英姐兒躺下了。

英姐兒猶豫着要不要戳戳他,跟他商量一下白天發生的事情。那些事,那些人,跟走馬燈似的晃動着,她根本不知道該怎麽辦!

可是,那背影一動不動,冷硬得好像一塊石頭一樣,壓在英姐兒的胸口,讓她所有的話都卡在嗓子眼裏。

她的眼角不知不覺地濕潤了,真想家啊,真想娘啊!出嫁前娘跟她說的話不知不覺地浮現在耳邊:“女兒嫁人,過得好不好,三分靠娘家,三分靠運氣,還有四分靠自己。”

娘家靠不上。

運氣嘛,如今看來倒不算太壞,周四郎雖然瞧不起自己,可也沒有故意幫着別人一起來為難自己。

可就這樣一算,十分就已經去了四分半,剩下五分半,自己少了半分,這日子就要過不下去!

原以為自己遇到的最大問題就是守靜,沒了守靜,就能好好過日子了。可是,現在守靜走了,今兒一天之中,又冒出了多少事!

靠自己?可如今的自己,不能寫不會算,那些賬冊就是把在手裏也是個睜眼的瞎子!這家裏的事一樁樁自己不知道,也不懂;這家裏的人,主子們一個個不把自己當人看,下人們一個個都有自己的小算盤,就指望着能從自己這裏抓些好處去!

原來,讓自己過不好日子的人,不是守靜!是自己!自己過日子不走心,遇事不知道動腦筋,只知道不管不顧發脾氣!英姐兒氣得狠狠地自己拎了自己大腿幾下!暗罵:“你怎麽就這麽傻,這麽笨!”

英姐兒本來一直盼着周四郎回來。他說過自己有事可以先跟他商量。

她想要跟他商量院子裏誰來管事,商量那銀票到底怎麽回事,商量拾柳是不是可以帶着,可看着那個一動不動的背影,她咬牙忍住了。

英姐兒覺得心口堵了一口氣,這口氣告訴她,總有一天,自己不會再這麽傻,這麽笨!在這一天到來之前,她都會咬牙忍住!

這一晚的這些想頭,這個決定,英姐兒當時并不知道對自己的一生有多大的影響。

過了很多年,當她回頭去看的時候,才唏噓不已。原來那些改變你一輩子的事情,常常并不是什麽驚天動地的大事,而更可能只是平平淡淡中一個沉默的背影,夜深人靜時一個突來其來的念頭。

第二天一早,吃過早飯,英姐兒滿面笑容地跟着周四郎進了書房。見周四郎又往書桌前一坐。她站得離開一尺遠,道:“四爺,我在哪裏練字?”

這個稱呼倒讓一直冷着臉的周四郎吃了一驚,心裏也說不出什麽滋味,就這樣遠着點兒,對兩人都有好處吧!他想了想,站起身:“你在這裏練吧,擺得開!”

英姐兒也不客氣,自己就坐了下去。

周四郎仍寫了“黃英”二字在紙上,站在一旁,他寫一筆,英姐兒就跟一筆。周四郎不說話,英姐兒也不說話。

英姐兒學得極快。不過片刻功夫就能不瞧着字樣子,自己歪東倒西地寫出黃英二字了。周四郎瞧了她一眼,這個不鬧騰,不搞事的英姐兒怎麽有點兒不習慣?

他清了清嗓子:“這兩個字學會了?咱們就來學三字經吧。”他伸手取了一邊的藍皮三字經來。

他翻開第一頁,指着上面的頭六個大字道:“人之初、性本善。學了這六個字,也補上昨日的份兒了。這本書,日後就歸你了!”

英姐兒見這書的字都是三個三個一起的,擡起頭來,臉上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謝謝四爺!我一定好好學!嗯……我想問一問,有什麽法子,不要人教,也能自己認字呢?”

周四郎才覺得她不鬧騰,見她又鬧騰開了,不知道怎麽的,反倒有些開心起來:“你又胡扯什麽!自來先生教字,都是一個個地教,學生一個個地學。”

英姐兒卻撅了嘴道:“那多慢啊!”

周四郎忍不住拿書本“啪”地拍了她頭頂一下:“還沒學會爬,就想跑了!先跟我說……人之初、性本善。”

英姐兒翻了個白眼,真是死腦筋一個:“那你先講講這本書什麽意思,然後教我背這本書吧,好不好?”

周四郎想了想能背下這本書,再明白書裏的道理倒比認得幾個字又強上許多,便道:“這頭一句,就是說人生下來本來是好的,初就是一開始……”

英姐兒道:“初一十五……初春,就是開始嘛!”

周四郎一笑:“不錯,舉一反三,孺子可教也!”

“那之是什麽意思?芝麻?”周四郎聞言忍住笑,也不解釋,反倒一本正經地問道:“你倒說說看,怎麽是芝麻了?”

英姐兒搖着腦袋:“人像芝麻那麽大點兒,開始的時候,性子是和善的……”周四郎終于忍不住“噗”地一聲笑了出來。

英姐兒也不惱,只是淡淡地瞧着周四郎。

周四郎莫名地有些難堪,拉了一把椅子坐下,正正經經地解釋道:“這個之,在這裏是‘的’的意思。這本書裏,還有父之過,人之倫,這都是‘的’的意思。人的開始,本性是善良的。”

英姐兒恍然大悟地指着周四郎的頭道:“你之頭!”

周四郎想也沒想,伸手又把書打在英姐兒頭上:“我之手、拿你之書、打你之頭!”

英姐兒忙護着頭頂:“別動手動腳的!”

周四郎有些不自在地“哼”了一聲,放下了書本:“在學堂裏,先生都拿戒尺打!你乖乖地,趕緊學。”

英姐兒這才不說話。周四郎一氣教到“子不學,斷機杼。”才道:“你第一次學,貪多嚼不爛,這幾日,先把這幾句話的意思弄明白了,會背會寫了,咱們再學下面的。”

英姐兒聞言一笑,二話不說,利落地站起身,還對周四郎鞠了一躬:“謝謝四爺!那我回去了。”說完,自己把書本紙筆硯臺取了,頭也不回地轉身走了。

留着周四郎一個人在書房幹站着,有點兒摸不着頭腦,心裏飄乎乎地,着不了地,這樣的英姐兒……實在很陌生。

英姐兒跟香草一前一後,剛踏進外間屋的門,就吃了一驚,屋子裏竟然站滿了人。

喬嬷嬷,初春,見雪,拾柳,守賢……

看着她們,英姐兒突然被自己腦子裏突然冒出來的想法給驚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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