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鸩酒

昨日宋女官回到宮裏,便去見了太後。

她從袖中取出周四郎寫的那副對子,呈給太後:“奴婢在周四郎的書房中找到了這副對子,便急着回宮交給太後娘娘。”

太後接過一看,微微皺眉:“霜風漸緊,斷雁無憑,月下不堪憔悴影;露華驟消,盟鴛有據,星上尤記相思意。”

太後搖搖頭:“看來這周四郎對許月英情根深種倒不是謠傳。給你瞧瞧這個。”太後從一旁的條桌上遞了一本折子給宋女官。

宋女官接過展開,原來是周侍郎的自罪折子,想不到皇上給了太後。不過是辯解修墳、砍門和放火之事。

太後笑一笑,搖了搖頭:“這周侍郎真是自作聰明。必是沒想到你真能發現什麽鐵證,他只要一口咬死周四郎瞧上的就是黃氏,也無奈他何。哀家回頭把這對子交給皇上,這事兒就了了!你也辛苦了,下去歇着。”

宋女官行了禮,腳步卻有些挪不動。

太後會意,點點頭:“你說!”

“那黃氏與周四郎尚未圓房。”宋女官依然低頭垂目,半絲不動。

“你……想替那黃氏說情?”太後略一琢磨倒有些意外。不過半日功夫,這黃氏竟然能讓宋女官替她說情?!

“奴婢不敢。只是有一件事,奴婢自己也百思不得其解,說出來,或者太後可解。”

太後指了指一邊的小杌子:“坐下吧,慢慢說。”連宋女官都百思不得其解的事情,應該有點兒意思。

“周侍郎一直說是周四郎瞧上的黃氏,可是黃氏卻說周四郎瞧不上她,這才不肯與周四郎圓房。”

太後奇道:“這不正好對上了?周四郎當初私寫婚書的對象只怕就是許月英,跟黃氏沒有關系。這有何奇怪?”

宋女官點點頭:“太後明鑒。可是以下官所見,這周四郎實在是……”

宋女官猶豫了一下,似乎很難找到合适的詞來形容:“若他真瞧不上黃氏,又怎麽能忤逆父母,偷跑出去送黃氏回門?為此還挨了打?”

見太後沒有出聲,宋女官接着道:“他本來早就定了四月十五離京去巨鹿書院,卻在這短短一個月內,教會了黃氏一整本的三字經;這折子上所說黃氏與周侍郎打賭用烽火計,為的是黃氏要去蘇州。黃氏一個砍柴女子,如何想得出這樣的計策!”

太後皺眉:“你是想說這周四郎并不是喜歡許月英,反而是喜歡這黃氏?!”

宋女官嘆了一口氣,道:“所以奴婢才百思不得其解!若他喜歡的是黃氏,又為何要寫這相思聯?若他喜歡的是許氏,他又為何待黃氏如此?”

宋女官看了看太後臉色:“奴婢既得了這對聯,自然要交給太後,可是這其中可疑之處,卻也不能不說。一切自當由太後評斷。”

太後瞧着宋女官,突然道:“你可問了這周四郎?到底真相如何?”

宋女官心中一嘆,太後到底還是問了,既是問了,自己便不能不說,可是不知道怎麽的,話到嘴邊卻成了:“奴婢問了周四郎,周四郎說他眼睛長到腦後頭才看上了黃氏這個母夜叉!”

“哈哈哈哈!母夜叉!”一陣大笑聲從外面傳來。

宋女官忙跪下行禮:“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皇上一身便服,從外面進來,太後也笑道:“皇兒來得可正是時候。清官難斷家務事,這周家的家務事倒要勞一國之君過問,也真是好大的臉面!”待皇上落座,便遞了對聯,講了事情。

皇上聽完,道:“母後與宋女官不解,朕倒覺得簡單。這周四郎年紀尚幼,又豈有不風流的?必是兩個都喜歡,兩個都愛!當初只怕為了黃氏舍了許氏,結果許氏一死,又心生悔意。”

太後和宋女官聞言無語,對視一眼,只得點了點頭。

皇上接着道:“朕瞧了那黃氏與周侍郎打賭一事,倒覺頗有意趣。此事不如,母後也與宋女官打個賭,皇兒來做個見證!”便如此如此交代了一遍,于是就有了這一場鸩酒香梨的賭約。

太後賭黃氏會選香梨自救。宋女官則選黃氏會救周家。皇上道:“若黃氏真有此德,周家也算百年世家,此事便就此揭過不提。”

太後見皇上面色心中會意。宋女官依然恭恭敬敬地低着頭,掌心裏的微汗慢慢消去。

卻說這一邊,當時周四郎喝下這杯酒,只覺得劇辣刺嗓,一條火龍直入腹中,從口腔到五髒六腑都是火燒一般。周夫人吐血暈倒。英姐兒拼命要抓他催吐。周三郎也走上前來幫助抓四郎!

壽公公看着這一場鬧劇,老臉微羞:“如今周四郎生死由命。咱家先回宮複命了。”

周侍郎看着這一幕,也不禁老淚縱橫,卻不知道四郎生死由命,周家又當如何。

他見壽公公擡腳就走,看看被三郎和英姐兒追得滿地滾的四郎,又看看壽公公,到底周家幾百條人命更重,咬牙追了出去。從袖中掏出一張銀票,便塞到壽公公手裏,将壽公公送到大門口。

壽公公臨出門,卻把那銀票一扔,帶着小太監,飛也似地上車跑了。

周侍郎心中萬念俱灰,連那銀票也懶得去撿,回轉身來,就見周夫人的陪房管事龍叔一路狂奔朝車馬房方向去,周侍郎看見與周夫人有關的人就心中生厭,喝道:“你要幹什麽去?”

龍叔停了腳,眼眶發紅:“回老爺,四爺生死不知,夫人暈倒,小的……小的這就去請梅太醫!”

周侍郎心中又痛又恨,揮揮手,就往裏跑。

卻聽見身後一個少年焦急的聲音道:“七堂叔,出什麽事了?小子我也略通醫術。如果……”

周侍郎回頭,就見門口的倒座房裏跑出一個十六七歲的少年。

他頭發淩亂,身材高瘦,劍眉環眼,肩上背了一個鼓鼓的包袱,正是阿奇。但周侍郎并未見過。聽他叫自己七堂叔,只想必是老家族裏的人。

周侍郎心中焦躁:“你先回去吧,有什麽事過幾日再來。家中如今實在不便。”說完轉身就走,不知道還能不能見四郎最後一面。

那少年卻跟了過來,焦急地喊道:“我……我醫術其實不錯的!四郎怎麽會生死不知?我,我說不定能幫忙!”

幫忙?鸩酒之毒難道還有得解?

周侍郎實在無心再管,說了句“他喝了鸩酒!”就加快了腳步朝中堂而去。靠近中堂,見一家子人都堵在一旁的耳房門口。

他們疾步而入,就看見周夫人已經被擡到炕上,四郎撲在周夫人身上哭得死去活來:“娘,兒子不孝!兒子不孝!兒子萬死不能辭其咎!”

一時周侍郎和阿奇都有些摸不着頭腦。

周四郎這聲氣充足的樣子,完全不像是剛喝了鸩酒的人啊?

英姐兒站在一邊也是一臉的茫然。猛地看見阿奇進來,更是瞪大了一雙黑眼睛,覺得一切必定都是一場夢。

阿奇看了英姐兒一眼,眼中一喜,卻顧不上跟英姐兒打招呼,直接上去就一把抓住周四郎:“四郎,讓我瞧瞧!”

他把周四郎從周夫人身邊拉起來,扳過來一看,周四郎面紅膚潤,除了兩眼紅腫,嗓音嘶啞,滿臉傷痛以外,實在看不出半點死色。

反倒是床上躺着的周夫人,臉色蒼白中泛出一種暗沉的灰色,嘴邊鮮血未盡,更像是喝了鸩酒馬上就要斷氣的模樣。

周四郎猛地看見阿奇,又轉頭看了看一邊愣成木頭樁子的英姐兒,腦子暈暈地想:我是不是已經死了?不然怎麽會見着阿奇了?!

阿奇左手拉了周四郎的胳膊放平,右手三指按住他的寸口,切按寸、關、尺三部,只覺得宏壯有力,如小珠連彈,阿奇疑惑地瞧了瞧英姐兒,道:“是滑脈!”

英姐兒哪裏懂什麽滑脈不滑脈的,只以為是什麽不好的脈,顫着聲問道:“還……還有救嗎?”這宮裏賜的毒酒可真奇怪,怎麽這麽半天了,還沒有什麽症狀。

在一旁照顧周夫人的焦氏則目瞪口呆地看看阿奇,又看看周侍郎,心道:“這是老爺從哪裏抓來的騙子大夫?竟然給四郎摸出個孕脈來!”

周侍郎則雙目望天,難道真是天要亡我周家?今日事沒有最荒唐,只有更荒唐。自己養了十幾年的兒子還被一杯鸩酒給整懷孕了?!

阿奇并不知道他們內心的各種小劇場,突然雙手捧住周四郎的臉,就把嘴湊了過去。

這可把一屋子的人都給驚呆了,焦氏顫抖着喊道:“登……登徒子!”

英姐兒也是目瞪口呆。周四郎則莫名其妙地看着阿奇,這阿奇真懂醫術?

好在阿奇并沒有做什麽驚世駭俗的事情,只是湊近周四郎嘴邊,抽了抽鼻子,聞了聞,放下雙手,滿臉不解地撓了撓頭:“你喝的……真的是鸩酒?”

周四郎怔然道:“不是鸩酒?那是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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