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1224

國師有點心煩。

顧柔那邊,還在感動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你真是一個大好人,大善人。】

【對,就當做了件善事。】他這般想,于是豁然開朗,點頭肯定道,【不錯,本座看你生活艱難,命運凄苦,就當做日行一善了。你說罷,你人在何處,本座派人來贖你。】

【不必了。】

什麽,他難得主動大發慈悲一回,對方居然還不領情,她倒底知不知道自己剛剛拒絕的是一代名臣,道派宗師?國師有點無語,胸口莫名郁結:【為甚。】

【謝謝你的好意,不過,不需要了。】

顧柔想,自個如今落入禽獸魔爪,禍福難測,怎好教他來我身邊跳入火坑?

【為甚麽?】

他又追問了一遍,這一次,他問的口吻有些急躁,甚至,關心。

【哎,也沒什麽為什麽,你又不是我的那個什麽……恩客,我怎好随便要你的銀子,行有行規,】顧柔忍住傷心,強顏歡笑道,【再說了,那麽多錢,你出不起的。】

原來她真是一個風塵女子。

雖然早已有所猜測,但是聽到她親口承認,不知為何,國師清冷的目光中掠過一絲蕭瑟和寂寞。

他道:【你說罷,需要多少,你說個數。】

對他而言,錢從來不是問題。這個價格,只要她開得出,他就給得起。

【你……】面對他不依不饒的追問,顧柔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了,酸楚陣陣湧上心頭,【好了,我不想欠你的錢!我自己會想辦法的,我要睡了。】

她說完聲音就忽然消失了,再也沒有回音。每次都是這樣,戛然而止地切斷話頭,國師當真感覺有一絲惱怒——若換作現實當中,誰敢如此地戲弄于他,把他的心吊得七上八下?

而她,卻只不過是一個只有聲音,連面孔都沒有的青樓女子!

國師有些生氣,外面的雨水打在帳篷頂上,雜亂無章的聲音更惹人心煩。他站起來在帳篷前面走了走,有點想找石錫聊一聊。對面的帳篷裏面傳來石錫如雷的鼾聲,國師側耳聽了一會兒,片刻後冷靜下來,吾日三省吾身地反思自己:本座緣何要同她置氣?本座關心她,不過是因為她也是天下蒼生的一部分罷了!

他這樣想着,心下稍安,帳篷外,大雨也已經停了。

暴雨驟停,天光将明未明,囚車的角落裏,顧柔一個人蜷縮着,想着爹娘,想着弟弟,想着那個遠方未曾見面的老妖怪,用衣袖擦了擦眼淚。

翌日,孟章的飛鴿傳書回來了,裏面提供了他所查到的,在洛陽城中關于顧柔家族的家底。

孟章在信中還提到,關于之前師座讓他調查的事件,發生了一個很巧合又令人難以置信的變故,但是事關重大,又太過巧合,他不敢确定,就先沒有上報,讓師座做好心理準備,待他查明實證以後再報。

信件交到國師手裏,國師覺得孟章這混蛋簡直有毒,有屁不放還要捂着,捂着就算了,還要告訴別人他在捂着。

就在國師等着孟章這個屁的期間,他再次傳顧柔問話。

顧柔淋了一宿的雨,早上被拖出囚車的時候頭昏昏沉沉,鼻子發堵,嗓子也疼得厲害,這會被帶到國師的營帳,跪在地上,姿勢都有些不穩了。她把頭垂着,恹恹欲睡,聽見國師那把清潤微涼的好嗓子問道:

“你知道‘鐵衣’是為何物麽。”

顧柔昏沉的腦袋裏轟然一響,忍不住強打起精神擡頭來看他——他怎麽會知曉鐵衣?

“鐵衣”乃是顧柔父親顧之問生前配制鑽研的一種藥,能夠祛風鎮痛,父親說過這味藥還沒有調配穩定,一旦調配成功,将會是前無古人的一件壯舉。

可惜父親還沒有配好這服藥,就“溘然長逝”了。

時隔多年,一個陌生人,還是國師,突然跟她問起父親沒有調配成功的藥方,顧柔不能不感到震驚,不安。

她想起連秋上臨別前一晚跟自己的說的那些話,“你的爹娘尚在人間”。難道這些都是真的?

顧柔的神情變化,沒有逃過國師的眼睛,他站起身來,繼續道:“你父親顧之問,曾是毒手藥王的肖秋雨的徒弟,肖秋雨發明了一種藥物,名喚鐵衣,此藥害人匪淺、尤甚于毒,本座追查數年,始終未見肖秋雨之蹤跡。”

他一邊說,一邊離開了座位,來到顧柔身邊,俯下身,問她:“你知道他現在人在何處麽?”聲音輕如蠱惑,暗暗含着威懾力。

顧柔拼命搖了搖頭,她是真的不知道。什麽肖秋雨,她聽都沒聽父親提起過!

國師緩緩直起身來,眼睛觀察着顧柔的神色。

國師繼續試探顧柔:“一年前,本座的探子在雲南五毒教巢穴附近,發現肖秋雨徒弟顧文的蹤跡,也就是你父親顧之問。”

顧柔驚呆了,原來是真的,父親沒有死,連秋上沒騙她!

她的昏睡勁一下子被沖散老遠,強打起精神來,飛快地思考着。

既然,連秋上沒有騙他,那父母親一定現在都在雲南連秋上的手裏,如此一來,她為了保護父母的安全,更加應該管住自己的嘴巴,不能對這位國師透一絲風!

“民女真的對此一無所知,父親十年前便已過世,大宗師您當真查清楚了,那顧文的确是我父親?”

顧柔眼中的迫切倒不是假裝出來的,她的确很想知道父親的消息。

但國師顯然不這麽想。

“姑娘,本座耐心有限,”清冷的鋒芒從他目中一閃而逝:“說罷,這些年,你如何同顧之問聯系的?”

“我沒有,我不曉得爹還活着。”

“那這把潮生劍,為何在你這裏?”

國師負手而立,朝身邊側看一眼,木案上正擺着那把衛士從顧柔身上取下來的潮生劍。

“我當真不知,潮生劍是父親生前留下的,我出遠門,為了壯膽護身帶在身邊,根本不曉得它的來歷。”

國師俊眉一挑,微垂的鳳目稍稍擡起:“哦,你又知道它有來歷了?”言語間頗是玩味。

顧柔一驚,這來歷還是連秋上告訴她的,不由得讪讪:“這……江湖傳聞,道聽途說。”

“一個不會武功的女人,卻帶着一把絕世好劍上路,這很有意思,”國師的步子慢悠悠從她身邊踱過,他身上佩了一對玉璧,響着清脆的環佩撞擊之聲,“看得出來,你很年輕,無所畏懼,也不曉得天高地厚;不過,人總是要長大成熟的,是不是?”

顧柔擡起頭,對上他的眼睛,不知他意欲何為。

國師俯下身,緊緊地盯住顧柔的眼睛,離她越來越近,忽然,他輕輕淡淡地道:“寶珠,給她見見世面。”

顧柔還沒明白怎麽回事,國師清冷秀美的面孔就從她眼前撤走了,寶珠從後面走上前,一把拽起顧柔:“敬酒不吃吃罰酒,這要怪你自作自受了。”把她拖着就走。

一炷香以後,顧柔才曉得,國師所謂的“見世面”是什麽。

寶珠把顧柔帶到了一個較為偏遠的營帳,顧柔一進帳子,便瞧見裏頭的木驢、老虎凳、站籠、絞繩……還許多見所未見,叫不出名字的刑~具,森然羅列,令人悚然心驚。

顧柔雖然也算個混過五年江湖路的飛賊,受過不少傷,但都是兵器傷抑或中~毒,可沒見過這等軍隊中審問戰俘的殘酷手段,看完以後登時雙腿發軟。

而且,剛好士兵們押着一個渾身血淋淋的高級軍官出來,他看上去完全走不動了,臉被烙鐵燙得面目全非,雙腿血肉模糊,被兩邊士兵架着出去,地面一路上拖出兩行血跡。

顧柔見血就有點頭暈,腳脖子一軟,靠在寶珠身上,有氣無力問道:“那人犯了什麽罪。”寶珠道:“此人陽奉陰違,違背上命不說,還隐瞞實情不肯交待,故而施加懲戒。”顧柔聽了直打哆嗦,天啊,這不是跟自己一個樣嗎?她也不交代呀!

顧柔不曉得的是,這被拖出去的人正是廖飛。石錫查到廖飛跟薛芙的關系,但廖飛為保護薛芙,咬牙死不承認給顧柔下毒之事是薛芙指使,石錫心知肚明,卻拿不到證據,一怒之下給廖飛上了刑。

廖飛剛剛滿頭血糊的樣子,顧柔确實沒法認出來,現在,恐懼占據了她的腦袋,她怕,怕得要命呀!

寶珠喚來兩個帶劍侍婢,把顧柔吊到刑架上,從武器架上挑選了一根鞭子,親手拉了拉韌度,在地上甩了一邊試試感覺。

那鞭子一響,顧柔就吓得嗚哇一聲低嚎。寶珠搖了搖頭,嘆氣,這還沒抽在她身上呢,就慫成這樣,既然如此,何苦倔強呢?

同是妙齡的女孩子,寶珠給了顧柔最後一次機會,走到她跟前:“你招不招?”

顧柔狂哭:“親姐姐呀,我真的……什麽也不知道!”

冥頑不靈。寶珠把鞭子遞給邊上的另一侍婢燕珠,低聲囑咐:“悠着點,別打壞了,留着她招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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