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1226
微醺之間,有個鵝蛋臉的婢子前來敬酒,國師醉眼朦胧,看着燕珠豔似桃花的面容有些臉熟,卻想不起名字來。
燕珠趁他喝醉,殷勤讨好,百般獻媚,想要争取一貼近他的機會。
國師喝了那燕珠一杯酒,美人如花似玉陪伴身側,可是酒杯中倒映的,卻是傾心長談那一晚的明月——
“就像此刻你我這樣”
“我願與我的夫君心意相通”
一瞬間,無名之火上來了,國師掀翻了桌子,吓得燕珠抱頭鼠竄:“滾!”
他把婢子趕出去了,可是不但餘怒未消,更兼心緒難平。
國師心想,本座這是怎麽了,虛無缥缈怎比得上近在眼前,明知鏡花水月,偏要沉溺其中,本座是不是有點瘋魔了?
他仰頭喝了一口,晃了晃空空的酒壺。
【為什麽呢,為什麽本座非她不可?】
【她不過一個煙花女子,哪一點配得上本座?】
【為什麽要讓本座聽見她的聲音,既然要出現,為什麽又消失?】
——為什麽!
國師醉了,埕——金屬的清脆響聲,他抽出帳中懸挂的寶劍,醉醺醺地來到帳篷前的草地上,高舉長劍,只見霜凜雪銳的劍身背面,一輪無情又皎潔的明月高懸。
他目光一閃,舞起劍來!
一縷寒風寄清愁,一顆素心奈何囚,我本将心向明月,明月不可曲中求!
……
清風飒飒,明月皎皎,劍鋒随着國師的白袍上下翻飛閃動,劍影挾霜帶雪,舞出一片銀白世界,宛若河海清光,宛若日月蕭瑟!
石錫和寶珠老遠裏看着,只見國師的劍招無一不峻妙通神,縱橫肆意,源流均出自國觀道脈歷代宗師的真傳,石錫目不轉睛地在心裏默記,心想學到一招是一招;可是寶珠在一邊卻皺起了眉頭:“師座今個不高興了。”
石錫一呆:“啊,為什麽?”
“你不覺得嗎,他的劍法裏有一股子……”“什麽?”“失意。”
石錫大聲:“哈?!”寶珠姑娘發燒了吧?大宗師那種完美到雲端的男人,不管是男是女都對他夢寐以求,只有他讓別人失意,他自個怎會失意?他忍不住去摸了摸寶珠的額頭。
寶珠觸電似的跳起來,兇巴巴打了一下手:“臭石頭,動手動腳活膩了!”
石錫好心被當驢肝肺,讨了個大沒趣,聳聳肩,又回過頭去看國師:“你肯定看錯了,我覺得大宗師這套劍法真是精妙絕倫,世所罕見,咱們應該學習着點。”
“學習你的石頭殼!”寶珠砰地一下,石錫胳膊又重重挨了一拳,小妮子力氣真大,捶在他硬~邦邦的肌肉上還真有點疼,他這輩子除了自個老娘就沒再挨過第二個女人的拳頭,心裏郁悶得緊,卻見寶珠回過頭去,眼眸明亮地望着國師矯若游龍的劍影身姿,疑惑地自言自語:“倒底是為何呢……”
一夜過去。
國師宿醉剛剛清醒,只見躺在營帳中,支撐着起來,問一旁守護的衛兵:“什麽時辰了。”
“回大宗師,巳時了。”
巳時,該死,他從五歲那年開始就随師父習武,随父親讀書,聞雞起舞從不間斷,堅持到今日,竟然會有宿醉未醒的一天,如果師父父親泉下有知安能瞑目?他急忙坐起身來,見那衛士臉色躊躇,便問他:“有什麽事?”
衛士見他發問,如釋重負:“卯時中尉接到了雲南來的飛鴿傳書,本想禀報,又怕打擾了大宗師休息,故而此刻還在外面等候。”
國師掀開被子,太好了,這個時候,他正需一點好消息轉換心情。
石錫臉色沉重地進來,國師問他,他答道:“小謝得手了。”
這意味着,寧王終于遭到暗殺,雲南此刻定然陷入一片大亂!
太好了!
國師微微颔首,平靜的眼神中掠過一絲滿意之情。這時石錫擡頭,偷偷觀察他的臉色,躊躇着,補充道:“可是……蕭書生失敗了。”
“什麽?!”
“舒明雁傳書歸來,說蕭書生沿途截殺連秋上,卻因線報出錯未能得手。”
國師清雅無塵的俊眸中,突然掠過了一絲震怒。
他早就隐約能夠感覺到連秋上的不同與常人,雖然沒有确鑿的證據,可是如今連秋上竟然能夠從離花宮的圍追堵截中脫身,正徹底說明了他胸中的韬晦城府。
國師此刻幾乎能夠想象到,連秋上在躲過離花宮最頂尖的刺客部署後,火速奔襲回到屬地,承襲王位,調集大軍預備興兵複仇的情景。
放虎歸山,後患無窮!
國師激怒了。一切看似絕對完美的計劃和部署,卻因為這一個小小的變數,很可能在不久的将來,掀起長江西南部的腥風血雨。
石錫看着國師暴雨般陰沉的臉色,艱難地說下去:“舒明雁信中還說,蕭書生任務失敗,下落不明……他們正在搜尋當中。”
蕭書生!當年他出資襄助舒明雁組建離花宮,目的就是要在江湖上設立一個朝中收集消息的據點,舒明雁牽頭,利用自身在殺手行業的號召力聚集人馬,而國師在暗中提供金援,還向舒明雁推薦了兩名心腹,其中一名正是蕭書生。國師身份特殊,只躲在暗中為舒明雁提供支撐,從不插手離花宮的事情,江湖事一切交由舒明雁全權打理,只有蕭書生和小謝兩人因是他的舊部,所以随時可聽候他的調遣。
可是,問題竟然出在自己人手裏,這種疏漏,是他絕對不能原諒的。
國師按捺了一下怒火:“你讓孟章馬上重新起底蕭書生,他的三代九族都是幹什麽的,本座全部要知道得一清二楚。”
“是。”石錫猶豫了一下,“蕭書生是咱們的人,這連舒明雁都不曉得,應該不會……是否遇上意外了,抑或是咱們低估了那連秋上,蕭書生已經遭他毒手。”
國師臉色凜冽至極,此刻,沒有一種劍光能比喻他眼中的寒冷,他的怒火沖向了頂點!
“将那姓顧的女子帶來。”
國師準備上酷刑。他是習慣居于高雅,但并不代表他排斥殘酷的手段。
一會功夫,顧柔被拖入刑房,國師二話不說,先讓石錫把顧柔挂上刑架。
這一回,顧柔像是換了個人似的,以前寶珠稍稍抽她一鞭子,她都痛得哇哇大哭,今天卻似死了一般,咬牙默默忍受。
呵,幾日不管,還長出硬骨頭來了。國師看到顧柔那張清媚憔悴的臉,就想到她背後有一個卧薪嘗膽潛伏甚深的連秋上,真是火上澆油。
他擰眉,朝旁邊伸出手:“鞭子。”
石錫湊過來,國師看了一眼,淡淡:“不是這根。”
石錫微一出神,下意識往後看去,只見刑房內最粗重的九尺鋼鞭挂在兵器架上,便走過去摘下來,遞給國師的時候還有一絲猶豫。這……怕是女子吃不住。
這等鋼鞭一道下去,男兒都會打斷肋骨,何況顧柔這樣的嬌軀。
國師冷冷瞪了石錫一眼,從他手中奪過鋼鞭,一鞭利落地甩出!
砰!火花四濺。
顧柔身吊在刑架上,身子一動不動。國師那一鞭,原是抽打在了她面前的地面上,給她的最終警告。
“顧柔,”他吊着最後一絲耐性,聲音淡漠,“本座再給你最後一次機會。”
顧柔一聲不吭,仍然似一條死屍。
她不是不怕,她怕極了,可是再害怕,也抵不過她想念十歲時候的那個家,縱然父親過錯天大,她也沒法親口出賣。
見她如此頑抗,國師便不準備留情了,把鞭子一遞:“石錫。”
話音未落,突然,虛空中傳來了一陣讓他揪心的哭泣:
【爹,娘,女兒不孝!來生再和你們團聚,阿弟,姐姐對不住你,姐姐沒能回來,從今以後,你自個要多保重……】
他頓住了,連忙在心中回應她的聲音:【發生什麽事,你遇到危險了?】
那頭聲音一窒,卻微弱下來,猶豫着,緩緩地:【我沒有事……老妖怪,你多保重,我,不能陪你了;我得去一個……很遠的地方。】
他聽到她的哭泣,心一瞬亂了:【你告訴我你在哪裏,本座立刻就來。】
【不,你千萬別來!】她的哭泣顯然在強自壓抑,每一字每一句都像是針刺在心口,惹人疼痛,【老妖怪,我很感謝你,所有的一切……我永遠都不會忘記。】
【你在什麽地方,告訴本座你的位置!】
【……】她再也沒發出任何聲音。
【你人在何處,你說話,你出聲。】他心神不定,步子有些不穩了。
石錫急忙攙扶他:“大宗師,您沒事吧。”
“你,馬上把孟章叫回來,讓他出現在本座面前,馬上,立刻,就現在!”言至末尾,已近嘶吼。
國師低頭看一眼手中鋼鞭,心煩意亂地擲其于地,疲憊道:“今日不審了。”
“嗯,”石錫點點頭,反正這女的昏過去了,“先悠着點審,別一下子弄死。大宗師,您宿醉體力未恢複,末将扶您去休息陣。”
國師用力地抵住酸脹的額頭,一行人從滿身鮮血的顧柔身邊,擦肩而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