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一塊手帕

貝爾·沃特林?

這個名字帶着奇特的魔力,一下子就使斯佳麗愣在了原地。而找到了發洩口的梅拉妮此時已竹筒倒豆子一般把話都說了出來,語帶哭腔:

“……我現在都不曉得自己做了什麽,斯佳麗!要是讓皮特姑姑知道我就沒法兒活了!她準會逢人就講,那讓我拿什麽臉見人。可是我,我怎麽好躲開她呢?那也太——太失禮,斯佳麗,我好可憐她,你說我是不是不應該呀?”

斯佳麗現在已經完全明白過來梅拉妮遭遇的是什麽了,畢竟這件事留給她的印象太深刻了!貝爾·沃特林——那個被瑞特稱贊好心腸的妓|女,後來還救了為斯佳麗出頭的3k黨人的女人!斯佳麗還記得當時梅拉妮是如何感激地轉述了貝爾謙遜的言辭——妓|女也有愛國心。可不!連妓|女都有愛國心,可她斯佳麗,名門出身的斯佳麗反倒是個天大的叛賊!再說前世和瑞特分房之後,他和沃特林之間就不清不楚的,甚至連妓|院後門鑰匙都有。這樣深的牽絆,斯佳麗怎麽可能記不住那個貝爾·沃特林!

而梅麗已抽抽噎噎繼續說道:

“她、她一身黑衣裳,模樣倒挺正派,就是說話文法亂七八糟。我從醫院出來,沒看見彼得大叔趕車來接,就想自己走回家。她躲在埃莫森家籬笆後面,見了我就說‘威爾克斯太太,請賞光跟我說句話吧’。我曉得我應該拔腳就跑,越快越好——可是斯佳麗,她的樣子那麽難過,哎呀!她說她想為醫院盡點兒心,還說她也是南方人,可她被埃爾辛太太趕出來了。斯佳麗,一聽她這麽說,我就好感動。想為事業盡心的人,總不會是壞人吧?”她滿懷希望地看向斯佳麗。

“得啦,梅麗。”斯佳麗勉強應付着,沒注意到自己的語氣有多差勁,“照這樣你就該把我掃地出門了。還有巴特勒船長,他也沒法兒登門了。”

梅麗總是這幅樣子,她好像覺得為邦聯效力就是被第二次洗禮過了一樣,連那個老殺人犯阿爾奇她都肯收留。斯佳麗沒她那份好心腸,也沒法像她那樣被人人喜歡。想到貝爾·沃特林,斯佳麗也不得不承認,在愛國這件事上那女人比她心誠得多——而她只不過是在梅麗和衆人面前演戲。

“怎麽啦,寶貝兒?我說錯話了?”梅麗趕快站起來,抱住斯佳麗的頭,柔聲細語地道起歉來,“對不起,斯佳麗,我不是那個意思。我知道你和我們大家一樣愛着南方,你不要說氣話了,好吧?”

她言語這樣溫存,可斯佳麗卻一扭頭,賭氣一般道:“可我要就是個叛賊,一心只想着自己家裏,不肯給南方大業獻身呢?”話才出口便覺後悔,唉!總擔心梅麗愛她只因為查理,可現下把話挑明了她反倒怕了。

只見梅拉妮臉色一下子煞白起來,黑眼睛瞪得溜圓兒,好半晌,她才輕柔卻堅定地說道:“斯佳麗,我相信你。我相信我愛的人。”

斯佳麗不覺心頭一暖。

梅麗總是這樣,如同守護神一般在她身後,忠誠地愛着她。從前是這樣,現在也是這樣。盡管一聲不吭,卻随時做好為她戰鬥的準備。想到這裏,她主動抱住梅麗,柔聲道:“剛才我不該說那樣的話的,梅麗,你知道我愛你——當然也愛南方。”最後一句話她悄悄用“南方”換掉了“邦聯”或者是“大業”。

有了她這一句話,梅麗才“哇”的一聲哭了出來。她抽抽搭搭道:“對,我們都愛南方嘛……哎呀,斯佳麗,我都給忘了!那個沃特林太太她給了我這個。”說着,梅拉妮從斯佳麗懷中掙脫開來,并展開手掌。她掌心是條男式手絹,髒兮兮的又香水味刺鼻,裏頭鼓鼓囊囊包着硬幣,還總起四角打了個結。

“她說——她說,‘您真是個好教徒,過後每個禮拜我都給您送錢來’!可彼得大叔這時候趕着車來啦,他一見我身邊是誰,立刻沖我嚷嚷起來,叫我趕快上馬車回家。一路上他都在數落我,還說要告訴皮特姑姑。姑姑肯定會氣死的——斯佳麗,你會幫我去求個情的,對不對?”

斯佳麗有些心不在焉地回答道:“當然,我肯定會去說的。”然後又催促道,“梅麗,我們先看看這裏頭有多少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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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拉妮點頭,斯佳麗也顧不得手帕髒了,幾下就解了結抖開。她輕輕一抖,立刻見許多亮閃閃的金幣滾落出來掉在床上。梅拉妮仔細清點,驚訝不已又滿面歡喜:

“斯佳麗,有五十塊呢!全是金幣!”她又猶豫起來,“——你說,這號來路的錢用在傷員身上好不好呢?上帝會不會理解她的一片好心,不怪罪這錢不幹淨呢。我一想到醫院缺東缺西就……”

然而斯佳麗沒心思聽她的話。她只顧看那髒手帕,滿心屈辱與嫉妒,還有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蔑視。

那做工精美的手帕一角,正繡着主人的名字縮寫——r.k.b。而她自己抽屜裏也有這麽一塊手帕,是上次瑞特·巴特勒借給她的,用來包紮兩人一起摘的那束野花。她珍而重之地放在自己的梳妝匣裏,打算找個機會還給他的。

斯佳麗咬住了下嘴唇。

貝爾·沃特林!好哇,這女人絕對是故意給她示威來的。她就不信那個紅頭發女人找不到其它的布來包紮,卻非要拿一塊瑞特的手帕!還偏偏交到梅麗手上——這個無|恥的女人!哼,還有瑞特·巴特勒,能讓那種女人拿到手帕,這本身已經夠可惡的了!鬼知道他們倆還有什麽見不得人的關系——想到這裏,斯佳麗心頭一陣難受,然後就是熊熊的怒火燃燒!

簡直可惡透頂!

斯佳麗不知不覺間已把那塊髒兮兮的手帕攥成一團捏在手心。等下回她成功讓瑞特求愛了,非逼他解釋清楚這事不可!瑞特·巴特勒只能是她的,其他女人,尤其是那個貝爾·沃特林是想都別想!

她一面大聲告訴梅拉妮自己要下去和彼得大夫解釋,一面粗暴地扯着那塊手帕。動作之大,梅麗都擔心那塊可憐的手帕要被撕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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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63年夏天到來之際,南方又人人滿懷希望。盡管忍饑挨餓、備嘗艱辛,盡管各式各樣的投機商仍在興風作浪,可南方人終歸又說起了“只消再打一場勝仗,戰争就能結束”,而且口氣比頭年夏天更為樂觀自信。

去年聖誕節前夕,邦聯已經在弗雷德裏克斯堡打了個大勝仗。而五月份,昌塞勒斯威爾的勝利又讓南方人歡天喜地。到七月初的時候,先有傳聞,繼而又證實,李将軍已經挺進北佬的弗吉尼亞州,他就要發起進攻了!這會是最後一站!小夥子們會奏凱而歸,家家戶戶又能幸福團圓。說到這裏,米德大夫的眼睛都濕潤了。

人人情緒高漲,狂熱無比,斯佳麗置身其間,只覺渾身冰涼。昌塞勒斯維爾勝利的消息幾乎與福利斯特将軍擊潰突襲亞特蘭大敵軍的消息一同傳來,更添了亞特蘭大的狂喜與自豪。可經歷過一次的斯佳麗心中很清楚,對亞特蘭大的進攻不過只是個開始。

在此之後,一波又一波的北佬将向亞特蘭大撲來,他們妄圖切斷南方的鐵路線,毀掉這座佐治亞的戰時核心!盡管邦聯的士兵一次又一次進行阻擊……可北佬最後還是得逞了。

久遠的記憶竟如此鮮明。鋪天蓋地的大火中瑞特冷峻的頭顱,小嬰兒的哭聲細弱如貓咪,普莉茜沒完沒了的哭嚎,梅麗微弱的呼吸,還有小韋德驚恐睜大的眼睛。恐懼死死攫住心頭,半是為自己半是為不知是否安在的家園。本以為一切都不可能再壞了,可現實永遠都能夠給她致命一擊——當精疲力竭的斯佳麗拖着一個産婦、一個嬰兒、一個黑奴、一個孩童回到家時,父親遲鈍如鹦鹉,告訴她母親的死訊。

“我們的軍隊很快要去往新的地方。出于保密的緣故我無法透露更多,總而言之這是個了不起的大計劃!斯佳麗,別為我們擔心,勝利很快就會來啦!我們會狠狠擊垮北佬,然後我們就可以回家了。到那時候,我們還可以和以前一樣騎馬打獵開舞會!不過媽的幾匹好馬都為大業獻身了,不曉得她會不會因此把我們趕出家門……”

斯佳麗手裏捏着布倫特的信紙,與梅拉妮、皮特姑姑一起候在電報局外。廣場上人山人海,人們不聲不響,默默地聚攏過來,一片沉寂中是掩不住的焦躁。一張張煞白的臉上寫滿無聲的請求,比號哭更催人肝腸寸斷。

——四天前,來自北邊的電訊突然中斷,翌日中午才有零星混亂的消息傳到亞特蘭大的司令部。賓州的葛底斯堡一帶打了一場激烈的大仗,李将軍動用了全部的人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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