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一道驚雷

大山姆最後還是留在了塔拉。

弗蘭克·肯尼迪從塔拉挑走的五個人已經夠他用了,何況他們已經登上火車前往亞特蘭大。或許是出于安全和方便的考慮,或許是對女兒的愛占了上風,埃倫終究留下了大山姆。這個憨厚的大個子黑人,不知道他的小姐和女主人因為他而産生的分歧,從其它黑人那裏聽說“肯尼迪先生過來挑走了最好的黑人”,還悶悶不樂,覺得自己若留下準能選上。

斯佳麗當然不知道大山姆的心事,事實上她都快煩悶死了。重生以來與母親的幾次分歧雖然表面上都化解了,可根本的問題仍然在那裏。她因為重生得到的那些不可以說出的見識,以及那些慘痛的記憶,讓她不可能像母親那樣去做。可是南方根深蒂固的禮儀風範以及對于母親的愛與敬意又讓她隐忍不發。現在,母親也認識到了她們的分歧。

“媽一定對我失望了。”斯佳麗想到這裏便覺難過不已,“她沒來找我談話,因為我太頑固,我重生以來就一直相信自己的做法。媽一定意識到她說服不了我,她肯定想不明白自己的女兒怎麽會變成這個樣子,而我肯定沒法告訴她。”

埃倫沒有找她談話,每天早晚也如常親吻她的臉蛋,只是不再同意她離開家裏。埃倫太疲憊了,她沒有時間和精力和這個令她吃驚不安的女兒好好談話,她無法追溯到女兒性格的成因,但埃倫知道這個女兒和她父親一樣固執。

斯佳麗重新忙碌起來,她跟着母親做事,幫忙記賬、算賬和照料黑奴。她對算數的天分與對黑奴偶爾流露出的不耐都讓埃倫看在眼裏,但斯佳麗現在沒法兒去想別的,她能做的只有讓母親少操勞一些,不要再次因為勞累過度而死去。在母親闖過三個月後的生死關頭前,斯佳麗發覺自己無法拒絕母親,哪怕她希望潛移默化地讓自己重新溫柔端莊。

七月份的時候,戰火已越燒越烈。一直推三阻四的州民兵團終于被強行派上了戰場,新一輪的募兵在佐治亞召開。約翰·威爾克斯參軍了,這個滿頭白發、溫和慈祥、愛好和平的老人走上了戰場。他讓兩個未出嫁的女兒去梅肯的伯爾家暫住,将十二棵橡樹托給奧哈拉一家照看。傑拉爾德·奧哈拉同樣想要參軍,大吵大嚷,惹得全家上下懸心不已。最後還是埃倫出了招,要他騎馬跳過籬笆證明了自己才肯放行。也不知道埃倫用了什麽辦法,平時跳籬笆的好手傑拉爾德竟然連連失敗。愛爾蘭人臊得滿臉通紅,嘴裏嘟嘟囔囔的,終于肯按下從軍的心思。

“總得有人照顧縣裏的生産。”去送別的時候,約翰·威爾克斯先生這樣寬慰傑拉爾德,老先生身材瘦削,腰板筆直,滿頭白發濕漉漉貼住脖頸,神态安然地騎着塔爾頓太太最心愛的棗紅色小母馬內利。天在下小雨,他淡金色的睫毛和灰色的眼睛,微笑起來時和他的兒子阿什禮一模一樣,“得走了。別為我擔心,我還不算太老,但願我能把內利帶回來。”

比阿特麗斯·塔爾頓太太身着一條深黑色綢裙,套在老式的窄裙環上。這個響當當的養馬好手已經在戰争中失去了她的四個兒子,現在她将最心愛的小馬內利送給了威爾克斯先生當坐騎。斯佳麗想起這位老先生和這匹小馬的結局,覺得自個兒想要掉眼淚。

“梅麗,好孩子,讓我親親你吧。”威爾克斯先生輕輕吻了吻梅麗的臉蛋,“下雨了就別來送我,打着傘也不行。我得走了,可惜,還想瞧瞧我的頭一個孫兒呢。”他的目光越過梅麗,和阿什禮一樣,仿佛看見另一個世界,他與她告別道“再見,親愛的。”

他從來不想要這場戰争,他本來不應該去送死的。他應該有一個安逸的晚年,幸福美滿兒孫環繞……他和阿什禮一樣,從來就不喜歡戰争——上帝,保佑他吧!請求你!丢失已久的信仰在這一刻沉重壓在肩頭,可屈膝之前她又站起。斯佳麗擦了下眼睛,抓住梅麗的胳膊說道:“上車吧,外面太冷了。我們已經送過威爾克斯先生了。”

她向那些雨中的蹒跚背影,投去最後一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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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塔拉不歡迎你們。”

斯佳麗的神情冷淡高傲,憤怒和恨意都掩藏在輕蔑的眼神之下,直直插向斯萊特裏太太。

斯萊特裏太太一愣,随即腆着臉自說自話了起來:“都是鄉裏鄉親的,奧哈拉家就不能借我們點種子嗎?還有,我女兒埃米病了,我得找奧哈拉太太去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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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生被這句話激起了怒氣,斯佳麗鼻孔出氣恨聲反駁道:“借?你們家從來就只會借來借去,有沒有還過哪怕一丁點兒?自己懶惰還非要我們養着?至于你那個恬不知恥的女兒,有病你自己照顧,少來找我媽媽!”

“奧哈拉小姐,您這話可不好聽。”斯萊特裏太太怪叫一聲,“咱們畢竟是鄰居,你怎麽能這麽說埃米……”

“她自己做的事,還怕別人說?”斯佳麗嗤之以鼻,目光刻毒,“她和那個北佬喬納森——”

“斯佳麗!”嬷嬷的黑巴掌打在她後腦勺,可下一刻,嬷嬷擋在了她面前,露出一模一樣的冷臉,“斯萊特裏太太,這裏的确不歡迎您,請您照顧好自己的女兒。”

這已經是斯萊特裏太太這個月的第三次上門,每一次,斯佳麗都和嬷嬷聯手将她趕了出去,這次也不例外。當那個女人狼狽的身影終于消失在塔拉的門口,嬷嬷喘着粗氣罵道:“這個下流白人!埃倫小姐就不該對他們家那麽好!”

“他們究竟要走了多少糧食。”斯佳麗氣得眼前直冒火,用力坐在沙發上。可嬷嬷對着她後腦勺又是一下,“嬷嬷你幹什麽?”

“斯佳麗小姐,你剛才說了那女人和北佬喬納森,你說了,俺聽見了!”

斯佳麗暗叫不好,在嬷嬷看來,那一對奸|夫|淫|婦私|通的事情哪裏該是大家小姐知道的!她裝傻充愣:“怎麽了?我說她家女兒不知廉恥,老和那個喬納森在一起散步。要是個好人家,就該離那北佬遠遠的嘛!”

嬷嬷狐疑地看了斯佳麗一眼,她的小乖乖最近鬼心思越來越多了,她一邊幫忙打掩護,一邊心裏也直泛嘀咕:“真的?”

“不然呢。”斯佳麗撇嘴。

她可忘不了,就是那個可惡的埃米·斯萊特裏!媽沒日沒夜照顧她,結果她好了,媽病倒了。等到媽媽死了,那個埃米還和喬納森重新勾搭到一起,想要奪走她的塔拉……這一世,她絕不會讓悲劇重演,埃米·斯萊特裏染上了傷寒就自己養着,離媽媽越遠越好!

“方丹老大夫也跟着部隊走了。”嬷嬷說道,“興許斯萊特裏家除了埃倫小姐真找不着人給那個埃米看病了,可俺看那個斯萊特裏太太壓根兒沒把親女兒放心上,哪裏有勞累埃倫小姐的道理!對了,斯佳麗小姐,說到方丹老大夫跟着部隊走了,俺想起來一件頂要緊的事。”

“你說。”斯佳麗突然之間有種不祥的預感。

嬷嬷支支吾吾,不敢看她眼睛,老面上都是不安:

“縣裏缺藥,醫生手上沒藥一切白搭。別說是縣裏,連亞特蘭大醫院的傷員都沒多少能用得上藥的。斯佳麗小姐好幾回往家裏送藥過來,我們都猜是想盡法子才辦成的。可埃倫小姐覺得家裏用不上那麽多,再說別人家處處都缺着,所以她……所以她把你送回來的藥又轉贈給了老方丹大夫,讓他拿着藥上前線,總不至于赤手空拳救不了人……斯佳麗小姐?”

斯佳麗猛地站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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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佳麗再三和嬷嬷确認,埃倫的确将大半的藥物都轉贈給了老方丹大夫後,不由眼前一黑,差點氣暈過去。累死累活想保住這個家,偏偏媽不懂她的心!

“斯佳麗小姐!”嬷嬷看她臉色不對,趕緊提醒道,“還記得不?你那時候帶回來的傷寒藥,只給了埃倫小姐一小半,剩下的都托俺藏着呢!”她拍拍胸膛,“你放心,俺都藏得好好的,能用!”

“對,還有藥。”斯佳麗喃喃自語,總算恢複了鎮定,“我那裏也還有一些——是我最後從亞特蘭大帶回來的。幸好!勉強能夠用了。”

可盡管如此說,一股憂慮依舊控制不住地纏上了心頭。

七月下旬的時候,卡琳病倒了。她和斯佳麗記憶中一樣得了傷寒,而斯佳麗根本不知道她是怎麽感染上的。埃倫心急如焚,衣不解帶地照顧小女兒,斯佳麗怎麽勸阻都沒有作用。斯萊特裏家那個埃米倒是命大,沒有埃倫照顧卻也蟑螂一樣挺了下來,可是埃倫不行,卡琳不行!

“媽把藥送人的時候肯定沒給自己留多少,我們得把藥拿些出來。”斯佳麗和嬷嬷商量道,她也不能看着自己的親生妹妹病死,“卡琳身體太弱了。家裏都得注意,別讓蘇艾倫也倒下了。”千萬得省着藥,她惡意地想着,扯了扯嘴角。斯佳麗剛一轉身就愣住了:“媽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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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倫得知斯佳麗和嬷嬷那裏還有傷寒藥後欣喜不已,她急于救治自己的小女兒,為了最好最快的療效不惜大量消耗傷寒藥。斯佳麗咬牙沒把自己的那部分拿出來,可是看着病弱的妹妹和蒼白的母親,她扳着手指頭算了又算,怎麽都擔心傷寒藥不夠用。

埃倫堅持親自照顧卡琳,斯佳麗完全沒法插上手。她自己心焦之餘,也只能一遍遍提醒塔拉上下注意保護自己。斯佳麗安慰自己說也許埃倫這輩子不會也得傷寒,或者藥其實夠用……可是還沒等她說服自己,一道驚雷響徹耳際!

“梅麗·威爾克斯可能感染了傷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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