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此刻的知津房外,東容正提了兩壺酒,大搖大擺地走來。

看着擺在面前的兩壺酒,知津冷漠地說:“我不想喝酒。”

東容委屈道:“知津兄,別這麽冷漠嘛。咱們好歹也算相識一場,我可是真心把你當朋友看待的。”

知津受不了東容這好像撒嬌的語氣,連茵昭也不這麽說話啊,只能無奈地說:“今天不早了,想喝酒就改天吧,我肯定奉陪。”

看知津的語氣略有松動,東容繼續道:“改什麽天啊,我看今日月色正好,我園子裏的花也開得正好,咱們不如月下飲酒,賞花閑談,人生得此,多潇灑快意啊。”

說罷就拿起酒壺往院子裏走去,回頭示意知津,你咋還不跟上。月色入戶,酒香襲人,知津擡起腳,跟着出去。

兩人在小石桌旁坐好,院子裏有一大片栀子花,潔白如玉,頭上一簇簇石榴花,熱烈如霞。一人一壺酒,花間邀明月。

“知津兄,你家在哪兒啊?”東容問道。

我的家,知津的臉漸漸溢起一股暖意。“南風,是個很小的村子。哪裏很美,人們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小孩子喜歡在阡陌間跑來跑去,老人們喜歡坐在屋門前望望天空,男子們在田裏揮汗如雨,女人呼喚孩子的聲音響徹雲霄。雖然也會有為夏不雨,冬寒苦而擔憂的時候,但大家都特別堅定的,不急不躁的活着。”知津回到,滿目溫情。

東容滿是羨豔地說:“真幸福,這樣的生活。”

“沒有權利的鬥争,沒有爾虞我詐,沒有明槍暗箭。累了就歇一會,不想與人說話就躲在家裏,生病了可以看大夫,莊稼收成不好可以大哭一場,吃飯時與父母說說貼心的話,找一個心儀的姑娘相伴終生。”

一陣風吹過,石榴花落了,飄到了雪白的栀子上。

知津露出了一絲苦笑:“世上哪有如此完美的地方,有人的地方必有欲望,只要你想在這世上存活,就逃不了欲望這張法網。躲得再遠也不行。可如果沒有欲望了,那天下又會變成什麽模樣?”

酒不醉人人自醉,他們想醉一會,趁月色正好,花正雲荼。

“知津兄家裏可還有姊妹兄弟?”

“我父母早逝,如今就只有二叔一人了。”知津答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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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容嘆了口氣,“我們都是可憐人啊。”

知津疑惑地看着東容。

東容感到驚訝:“我父皇于三年前駕崩,舉國之哀,你居然不知道。”

知津不語。

兩人的酒壺都空了,東容又跑去拿了幾大壺來,回來時腳步都有些虛飄了。遠遠地丢了一壺給知津,知津穩穩接住,一飲而下。

“今夜咱們不醉不歸。”

“好。”

一壺壺酒下肚,兩人都有些糊塗了。東容突然憤怒的站起來,望着遠方,狠狠地說:“總有一天,我一定會讓殺害我父皇的兇手生不如死。”說完後搖搖擺擺的,一下倒在石桌上,語有凝噎:“知津兄,你真幸運,沒有生在帝王家。”

“我的父皇,為人君,勤政愛民;為人父,勇敢堅強;為人夫,細心體貼。他應該長命百歲的,可因為那個位置,那個高高在上的位置,他死了。母親從父皇離開的那一刻起,就不再笑了,不再真心地笑了。而我的皇兄繼承了那個位置,我睿智溫潤的皇兄,才剛剛即位,他的皇後就死于難産,只留下了兩具冷冰冰的屍體。而我呢,太沒有,連自己最愛的人都無法保護,父皇,母後,皇兄,還有紫陌。從小到大,紫陌受了無數的委屈,雖然她從未給我說,可我都知道,我都知道。但最痛苦的是,那個讓我們家破人亡,讓母後和皇兄痛不欲生的人是誰,我們都知道,卻仍要笑臉相迎。每當那個人出現在我面前的時候,我都恨不得拿刀刺穿他的心髒,一層層的刮掉他的骨血。可母親和皇兄告訴我,要忍耐,忍耐,到底要忍到幾時?”東容越說聲音越小,最後漸漸就沒有了,只留下了深深的兩行淚印,證明他曾悲傷過。

“知津兄,你有愛的人嗎?如果有,那你就會懂恨的滋味了。”

“我怎麽會不懂恨是什麽滋味呢?”知津在心裏想到。

今夜,他們都醉了,清醒地醉了。

……

快到中午了,東容才起床。起床後就直奔皇宮。

下午東容帶回消息,說明日可以帶微雲入宮。

“不過要委屈你們扮作我的侍從了。”東容笑道。

“那些都是小事,我也不是個拘小節之人。”微雲說到,“我想他倆也不介意的。”

知津和茵昭聽話地點了點頭。

紫陌來到東容身邊,不滿地說:“你昨夜究竟喝了多少酒,睡了一上午,現在身上還有一股酒味。”

東容不在意地笑笑,“昨夜和知津兄聊得投機,不免就多喝了一點。你看人家茵昭都沒說知津什麽,難道你還嫌棄我啊?”

大家都是朋友了,紫陌少了些腼腆害羞,多了些率性天真,不在意地說:“我剛剛熬好了參湯,看來某人是不想喝了,我看下次就直接讓某人醉死算了。”

茵昭心想,這兩個人打情罵俏,帶我幹什麽。不過,“你昨天居然喝酒了啊?”茵昭看着知津。

知津也不回避,點了點頭。

“我都不知道你還會喝酒,不知道你喝醉了是什麽樣子。”茵昭幻想知津拿着一大壺酒,臉色緋紅,雙目迷離,搖搖晃晃向她走來的樣子,不禁笑出來聲來。

“我知道我知道,我給你說。”東容迅速的說到。

知津打斷他,“想知道的話,下次一起喝吧,王爺府裏的美酒還有很多。”

“好啊好啊。”茵昭答到,又悄悄地問東容:”昨天知津有沒有說些什麽啊?“

“你是指哪方面的?”東容戲谑道。

“嗯……,就正常的話啊,比如說他愛吃的食物,喜歡的東西之類的。”

東容一本正經:“讓我想想。”

一縷幽冷幽冷的聲音傳來,“我記得某人昨晚可是說自己小時候為了讨一個女孩子的歡心,偷偷做了一個她的小像,但最後又不敢送出去,我想現在去找應該還能找得到。”

東容忙打岔說:“京都有許多好玩的地方,我帶你們去逛逛。”

茵昭不屑地說:“京都我們都逛得差不多了,沒什麽好玩的地方了。”又好奇的問道:“不知道那個小像刻得怎樣,好像看一看啊。”

紫陌也好奇地看着東容,看得他涼飕飕的。

“哎呀,小時候随手做的一個玩具,早都不知道放哪兒去了。我們還是出去玩吧,我保證有許多好玩的玩意,走吧走吧。”東容催促道。

微雲看着這一群在他面前說說笑笑的孩子,他們都是大人了。年輕就是好啊。“你們出去玩吧,我就不和你們年輕人打堆了。”微雲笑道。

師父好像有點不開心啊,茵昭感覺得道,可又不便明問,只問了一句:“師父,你是不是身體不舒服啊?”

微雲笑笑:“沒有,你們去玩吧。”

茵昭不放心地看了看微雲。幾人離開後,微雲獨自來到院子裏,看着開得如火如荼的栀子花,回憶來到深處。老朋友,這些年你過得好嗎?應該過得很好吧。沒想到東栒那家夥居然真的做到了巨大的後宮只有一位皇後,你的兩個孩子我都見過了,都是好孩子。三年前就應該來看你的,拖到了現在,抱歉來晚了。

天黑了,四人才回到王府。四人各自回到自己的房間。

東容看着跟着自己的紫陌,無奈的笑了,“紫陌,你變了,你變得不相信我了。”

“我沒有不相信你,我只是好奇。你放心,我不會生氣的。”紫陌聲音溫柔。但東容覺得好冷啊。

“看來以後不能讓你跟茵昭在一起待久了。”東容邊走邊說,來到一個小木箱子前,打開,翻找了半天,拿出了一個小像。

紫陌拿着這個小像,仔細瞧了瞧,覺得甚是眼熟。

“是皇嫂。”東容說到,紫陌看着東容,靜靜地聽着。

“小時候,皇嫂經常随她母親一起到宮裏來看望母後。她人長得小小的,脾氣卻犟得很。有一次非要樹上的知了,我和皇兄不肯給她捉,她竟然自己爬到樹上去,結果摔了下來,害得我們挨了母後一頓罵。她非常善良,看見奄奄一息的小鳥都會忍不住流淚。她一點都不像個大家閨秀的樣子,可能是因為父親是武将的緣故。我們練武的時候她也經常跑來搗亂。我覺得她和那些王公貴族家的千金小姐都不一樣,活潑率性。我偷偷做了一個小像想送給她,可是我發現皇兄也喜歡她,她好像也喜歡皇兄。她那麽愛動的一個人居然願意陪着皇兄看一下午的書,皇兄看書,她就看着皇兄。君子不奪人所愛,而且他們郎有情妾有意的,我就非常大度的退出了。可是後來,我遇見了你,我才知道,真正喜歡一個人,是不會舍得她離開的。”東容握着紫陌的手,滿目星光流轉,溫情脈脈。

“可就是如此好的一個姑娘,如今只剩下一具冰冷的棺椁了。”

紫陌見過那個女孩子。有一次她被幾個宮女嘲笑,這個女孩子只是剛好路過,當時的自己于她只是一個陌生人罷了,她卻毫不猶豫地站了出來,不客氣地将那幾個宮女訓斥了一番。當那個女子的死訊傳來時,紫陌悲傷,也憤怒。一股揮之不去的哀傷萦繞在兩人的心中。

東容緊緊地抱住了紫陌,“紫陌,你會離開我嗎?”

紫陌用堅定的聲音說:“永遠不會。”

“永遠是多遠呢”

“生生世世。”

“謝謝你。”

謝謝你,讓我再痛苦也不會放棄;謝謝你,讓我再疲憊也還有擁抱的力量;謝謝你,讓我的心裏不止有恨,還有更多的愛。

天下讓別人去争吧,這顆心,我想留給你。

“知津?”走在知津後面的茵昭喊道。

“嗯?”知津回過頭來,溫和地看着眼前人。

“我們說說話吧?”茵昭無比期待地看着知津。

知津沉默了一瞬,淡淡地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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