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秦紹卿走出輔導員辦公室,把門帶上的時候,才發覺自己的手在克制不住地顫抖。

忍了又忍,最終還是依了李懷煜的,做一個無辜的受害者,一句話也沒有多說。

昨天下午,李懷煜把徐開陽逼得啞口無言無路可退。圍觀人群議論紛紛,突然有人高聲喝彩,“李懷煜牛B”。在掌聲雷動和一片叫好聲中,劉軒明難掩激動悄聲對秦紹卿說:“你看,我就說大神就是大神,肯定能解決的!”

可秦紹卿卻一點也開心不起來。別人看個熱鬧,可是他不行。把李懷煜牽扯進來,終歸不是什麽好事情。秦紹卿直覺這件事不會這麽輕松就結束。

當天晚上,李懷煜在吃飯的時候輕描淡寫,大意是如果有人找你談話,你只管做一個被栽贓的受害者,多餘的話都不要說。

秦紹卿聽明白了他的意思,立刻急了:“得罪人的人是我,到最後你出來去承擔責任,你逞什麽英雄?”

李懷煜嚴肅道:“是我的手機,內容我也當衆承認過,你不必再做多餘的事。”

秦紹卿反駁不了他什麽,低着頭不言語。

“小豬……”李懷煜緩和了語氣,“聽話。”

秦紹卿不好的預感還是成了真。在走廊上走着剛好碰見了一個熟人,那人先是寒暄了幾句,然後對秦紹卿表示了同情:“哥們真是夠倒黴的碰上這事兒,無妄之災啊!徐開陽還真夠坑的,坑了你一個不算,還搭上一個李懷煜,這不剛聽見校領導訓話呢!”

秦紹卿猛地抓住他的胳膊:“訓他什麽了?”

那人被秦紹卿的表情吓了一跳:“就……就是什麽公開同性戀身份影響極其惡劣,尤其是他還是年年被表彰的優秀學生,不符合當代正确的價值觀念,要嚴肅處理,可能會影響保研什麽的吧……”

秦紹卿一路狂奔,冷風呼呼地在耳邊響。在樓道裏正好撞見了剛走出辦公室的李懷煜,嘴一張開,突然就覺得鼻子也酸眼睛也燙。

李懷煜看到他有些意外,在秦紹卿開口前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直到兩人一前一後走到了沒人的地方,李懷煜才問他:“你剛才想說什麽?”

李懷煜同往常一樣,冷靜理智,波瀾不驚,從表面上完全無法窺探他的心思和情緒。秦紹卿咬了咬下唇,問道:“……他們找你談什麽了?”

“沒什麽,”李懷煜靜靜地同秦紹卿對視了一會兒,露出了一個很輕很淺的,帶着安撫意味的笑容,“總之不是能讓你哭喪着臉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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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聽人說……可能會影響你保研……”秦紹卿激動了起來,“可是念不念研究生是學術方面的事,和性取向又有什麽關系啊!”

“并不是最終結果,何必杞人憂天?”李懷煜打斷了秦紹卿的話。

秦紹卿垂下眼,濃密的睫毛把他眼中的不甘憤怒和委屈都遮掩。

“是我的錯。是我害你變成這樣的。”秦紹卿再度開口時才感覺到了咬破嘴唇的血腥味,聲音因激動而顫抖,說的話卻無比确信和篤定。

李懷煜輕輕皺起了眉。

“如果我能躲着徐開陽,對他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別那麽較真,如果我能和他至少……至少維持一點表面上的友好關系,如果我能在看到他踢桃桃的時候……”秦紹卿突然收了聲。

“做不到,對吧?”李懷煜說,“能做到就不是你了。”

秦紹卿茫然地看向李懷煜。

李懷煜的食指在秦紹卿嘴角梨渦的位置上點了一下:“笑。”

秦紹卿硬憋出了一個笑,比哭還難看,他一下子洩了氣,狠狠地踢了幾腳腳邊的石子:“你當我是機器人啊?接收你的指令,說樂一個就樂一個?你……”

秦紹卿的話還沒說完,李懷煜就在他腦袋上胡嚕了幾下。

秦紹卿輕輕鼓了一下嘴,像是對這一行為不怎麽滿意,卻沒有拍開李懷煜的手:“你幹什麽呢!我看你也是這麽胡嚕小桃桃的!”

“會沒事的。”

“……嗯。”

這一出烏龍事件不過幾天的功夫就傳得沸沸揚揚。徐開陽領了一個不痛不癢的處分,對于李懷煜的處理卻懸而未決。學校的論壇和貼吧上湧現了不少讨論貼,衆說紛纭。

秦紹卿花了一個下午的時間,把這些貼子都看了一遍,包括樓中的回複。他第一次發覺自己竟然是那麽得渺小和無力,是那麽得舉棋不定無可奈何。他想站出來說明這一切與李懷煜毫無關聯,可是這個逞一時痛快的舉動除了讓一人受罪變成了兩人受罪,讓李懷煜的付出變得毫無意義以外,沒有任何實際意義。他想或許可以發動周圍同學聯名,可是如果施壓成了反作用,學校反而因為所謂的“不良影響”擴大,而對李懷煜處罰得更為嚴苛,那……

光标移動到下一個貼子,頁面忽然一動也不動,像是死機了。

秦紹卿呆呆地盯着電腦,和發光的屏幕對峙。忽然間,一種巨大的,要把人整個吞噬的疲倦感侵襲了四肢百骸,讓秦紹卿在這個被黑夜追逐的黃昏,像是被拿走了渾身的力量一般趴在桌子上,把頭深深埋在了手臂間。

李懷煜已經有好幾個月都沒有踏入過錦榮山莊的別墅了,雖然這裏是更應該被稱之為“家”的地方,但是從心理上來講,和秦紹卿一同居住的公寓才更像是家。

剛走到門口,門就從裏面被打開了,是保姆王媽笑盈盈地開了門:“大老遠就看到車了,就知道是接你回來了。懷煜啊,好久沒回來了,學習很忙吧?想吃點什麽菜,我這就去買。”

李懷煜:“不麻煩您了,我晚飯前走。”

“這怎麽行?好不容易回一趟家不吃飯就走?”王媽說着就提上了菜籃子,要往外走,“李總在二樓書房,中午吃過飯就待在裏面沒出來。”

“好。”李懷煜應了一聲,就上了二樓。

到了緊閉的書房門口,李懷煜敲了幾下門。李東斌什麽也沒有問,話語也聽不出喜怒:“進來。”

李懷煜打開門,走進了書房。明明是下午,窗簾卻拉得嚴嚴實實的,也只開了一盞臺燈,煙味嗆人,煙灰缸裏已經堆了不少煙頭。

李東斌正眼都沒有瞧李懷煜,一張一張地翻看手中的相片:“如果不叫你回來,你是不是都不記得還有這個家?”

李懷煜沒有說話。

李東斌似乎并不在意李懷煜的沉默,自顧自地說:“确實長得像個妖精,是個禍害。”說完,順手把手中的一疊相片扔給了李懷煜。

李懷煜把散落在地上的相片拾起,上面的人無一例外,都是秦紹卿。

“他不是妖精,不是禍害。他叫秦紹卿。”

“你現在想起來對我作介紹了?”李東斌把紅木桌拍得咣當咣當響,結實的紅木桌宛如狂風暴雨中的一片孤零零的落葉,他的音調陡然升高,“還是你們學校的老師告訴我我兒子是個同性戀!我要了解我自己的兒子還要請私家偵探去調查去拍照片!真是……荒唐!”李東斌怒不可遏,順手抄起煙灰缸就往李懷煜的頭上砸去。李懷煜側身一躲,煙灰缸便砸到了白牆上,一聲鈍響,粉身碎骨,牆上也留下了蜿蜒醜陋的裂痕。

李東斌指着李懷煜的鼻子,嚴厲地下達不容質疑的命令:“你現在馬上和他分手,不然就給老子滾出去,只當沒有你這個兒子!”

“我不會分手。我會走。”李懷煜面無懼色直視着父親,劍拔弩張的對峙讓他們像是兩頭互不退讓的獅子。

李東斌怒極反笑,一揮手一巴掌扇在李懷煜的臉上。李懷煜這次一點也沒有躲,硬生生挨了這一掌,腳步踉跄,眼鏡也被打到了地上。

“我到底是養了個什麽東西!”

腦子“嗡嗡”地響,父親說的話像是信號不穩定的電臺廣播。李懷煜過了好一陣兒才重新擡起頭站得端正,臉上火辣辣地疼痛撕扯着。

傍晚時分,李懷煜回到了輝廷的公寓。門剛一打開,桃桃就歡天喜地地沖了出來,還扭過頭朝屋裏叫,像是在通知秦紹卿李懷煜回家了。廚房傳來飯菜的香味,李懷煜略感詫異。雖說秦紹卿偶爾也會下廚,但是次數着實少得可憐,且發揮不穩定,時好時壞。

圍着圍裙的秦紹卿很快從廚房跑了過來,看上去很開心的樣子,眼睛笑得彎彎的,嘴上卻抱怨着:“大周末的你去哪裏了?打電話不接短信也不回,我還去你實驗室找你了也沒看着……你怎麽戴了個帽子?趕時尚潮流啊?”

秦紹卿說着,把李懷煜的帽子摘了下來。

一瞬間,秦紹卿臉上的笑容凝固了,然後慢慢地,慢慢地,冷卻了下來。他的手抖着,輕輕摸了摸李懷煜腫起來的半邊臉。什麽也沒有問。

李懷煜本想朝他笑一笑,嘴角只是稍稍一動,臉就被扯得生疼,只能作罷:“沒事的。”

秦紹卿如夢初醒:“這……這個先給冷敷,你先去沙發上坐着,我給你用濕毛巾敷一會兒。”

“好。”

李懷煜坐到沙發上,桃桃像是感受到了兩人間微妙的氣氛,也一聲不吭,安安靜靜地趴在李懷煜腳邊。

秦紹卿接了一盆水,把濕毛巾搭在盆邊上,端着盆走了過來。他把毛巾擰幹,小心翼翼地貼在李懷煜的臉上。如此反複了幾次,兩人都沒有講話,只有時鐘的聲音,“滴答滴答”。

“沒聯系上你,我就想幹脆今天我來做飯呗。我……我今天做了油焖茄子,你知道這個菜我從來都沒有失手過。我還做了青筍,除了切得不好看,其他都還行。脆皮雞腿是我買的,所以肯定能吃……”

秦紹卿說着說着,鼻尖突然一酸,他強忍着心頭酸澀,終于還是繞回了最想問的問題,嗫嚅道:“……是不是很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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